温绕不知道原来过了40岁的人也可以保养的这样好,看不出岁月痕迹。但燕贺昌就是威严十足,不容侵犯,那是一日又一日用官僚士气养出来的精锐,旁人再事业有成,下海成功,也和体制内的燕部长比不上。
官商两条道,鸿沟巨大。谁都可以做商,但不是谁都有机会做官的。
有些官,烧钱再多也做不了,它就是给名门贵族和现代世袭制准备,旁人根本挤不进去。
他低头,白色休闲鞋踩过燕贺昌走过的路,一路跟人身后,坐上他的公务车。
副驾驶和后座抉择两难,上车前温绕还不知道该怎么选。难得挤入名流的机会,他不能出差错,必须万无一失。跟领导共处一室,哪那么容易?坐副驾怕燕贺昌多想,是他不愿挨着他,坐后座又好像太理所当然,没一个尊卑之分,左右两难,哪个都诟病一堆。
燕贺昌精通人情,看得出小孩窘迫,低眉顺眼的一张脸上是掩饰不住紧张,从刚才自己跟他讲话温绕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在那白额头上格外显眼。
燕贺昌又不瞎,不至于看不出他淡定都是作假,其实心里头早绷不住了。
言语多余,进后座他便直接留了门,就看小孩有没有胆量与君同坐。
温绕聪明,清澈的眼睛略微一诧,乖乖钻进去。来到燕贺昌身边坐好,门关上,天平两侧不必再摇摆。
有人上行一步要爬百年,谁都懂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问题这大树好找,要靠上去却是另一番本事,万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命格能担富贵。
车子顺着山路往下开,这一路沉寂,温绕顺着车窗欣赏雨景,两只手不自觉攥紧了小牛皮车座边沿,伴随下山时车子的前倾他心跳也加快。
从盘山路下去时轮胎打滑,温绕被惯性冲的像被人推一把,极力去抓座位,还是架不住倒下。
瘦弱的肩膀撞在燕贺昌身上,他一张脸红透,讲话磕巴:“对,对不起,我没坐稳,不小心撞到您。”
年纪小的小朋友身上那股子纯真装不出来。
燕贺昌身边都是妖魔鬼怪,扒了一层干净外皮,还能瞧见黑的流脓的内心。
温绕这么干净的,他还是头一回见识。
多年枯树酝酿一晚上,终于冒出嫩芽。燕贺昌问:“我看你年纪不大,23?”
这一晚上燕贺昌没跟他说几句话,当官的气场强大,温绕经不住压,低下脑袋,说:“20。”
这个数字相当不妙,如果是虚岁,那他就19。只成年一年,跟小孩也没差。燕贺昌前两天才被邀请给向峰家老大过18岁成年礼,少爷要这个,要那个,完全小孩子脾气,到最后吃喝玩乐足够,竟然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打闹起来,热热闹闹去客厅玩植物大战僵尸,被宠爱的不像话。
父母稍微有点钱,再宠爱多一些,很容易把小孩惯坏。
跟向峰家一比,燕贺昌一想少爷跟温绕年纪差不多大,突然就有了实质的差距。
难行苟且之事啊。他惋惜,命运蹉跎,19岁,真是年纪太小了。
所有稍微带点颜色的想法在脑海中被正直敲碎。不用温绕喊他叔叔,燕贺昌把人送到a大门口,就微微一笑,直接开车走了,不允许在这节骨眼犯一点错。
从山庄到大距离不短,可能这座城原本就很大,所以天气也两个极端。
东边下雨西边晴,方才雨水还大的能将人浇化,到市区竟然一颗雨滴都没,全都收回去。
温绕站在柳树下,看着那辆黑色的崭新公务车越来越远,怅然若失。
他细算今晚,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好像也没有得罪燕贺昌,或者说错话。原本燕贺昌送他回来是挺好的一个苗头,怎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是他无形中说出了什么,还是距离产生美,燕贺昌离他近,细细一看发现也就那样,所以不感兴趣?
一颗露珠从叶片上掉下来,正好砸在温绕脖子里。
他冷的一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今晚是一场梦。
可是当他张开双手,看见掌心里被自己掐出的一排月牙印,顿时又醒过来,那根本不是梦。他是真的燕贺昌很近很近,并排而坐,一起回来,他是真的离他很近很近,近的他都忘了呼吸。
车内少了一个小孩,后座再次变得宽敞。
燕贺昌降下车窗,大手搭着额头看外面夜色,总觉得这场雨下的跟闹着玩一样,令人心情颠簸。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出他怅然,一联想,不难猜出因为什么:“您觉得那孩子太小。”
“老吴,话多了。”都是男性,燕贺昌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个,“专心开车,不要乱揣测。”
司机自知失言,一笑,道歉:“对不住,我欠考虑,这就专心开车。”
车厢内再一次安静,燕贺昌看着外头流光长街。四十来年,他都没对谁感兴趣,如今好不容易一次,却是宁愿把这份隐秘的冲动和温绕一起藏在心里,重新关上铁门,不愿让谁猜透,不准旁人乱说。
他是颜面,他是正直。他是不可侵犯的国土,他是绝对至高无上,意志坚定的界线。
他当然可以奢靡淫荡,但他必须三思,后果影响有多大,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才得以去做——谁都可以温香软玉,却只有他会得不偿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再一次下起来,车窗上被风吹出细细密密的水珠。
指尖一触,便被热温融化,四散而下。
司机老吴提醒燕贺昌关窗,怕他着凉。
燕贺昌却摇头,胳膊肘撑在窗户下去的框上,看半晌,笑道:“难得春雨夜,就让我享受一回吧!”
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他酒量好不至于醉。此刻春风一吹,夜雨一下,手掌不自觉触碰到右肩小朋友撞过的地方,燕贺昌禁不住收拢指缝,醺醉冲头,难言其感。
片刻后他闭上眼,手掌抓着肩膀没松,脑袋倚着靠背,竟伴随摇晃的车身睡着。
“燕先生,燕先生?”老吴叫了几声,燕贺昌没有反应。
他叹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
燕贺昌住的那栋房子这两日重新装修,虽然他没说原因,但保姆多了一嘴,老太太要搬过来住,指明想要他湖边那栋房子说是空气好,而且院子大,吃完饭能散散步,消消食,比老伴儿给她买的什么大复式舒服多了。
老吴只知道燕贺昌这一处房产,官到他这个程度,名下没有几处房产肯定是不可能。只是他没跟老吴说过,这种私事司机也不会问,于是当下陷入两难。公务车停在路边,老吴瞧着左侧的r大大门,叹气,心说那就先在车里睡吧,反正他妻子上夜班,孩子常年外地工作,她孤家寡人,没必要回家。
a大和r大只隔了两条街道,今晚燕贺昌头一回送人,老吴对温绕印象不浅。
半工半读的小孩不少,家庭条件不好的也是一抓一把。a大在燕京算不上什么好学校,但里面各项收费都很低,而且今年推出新政策,有几个特定专业毕业可以直接包分配,估计温绕就是图这个才考a大。
念书肯定是学校越好,成绩越好,出路也就越好。老吴看着街道对面的r大,十来分钟都在发愣,也是后悔当初觉得r大离家太远,就算是本地走读生,天天上下学也得跑两个小时,最后才没主见,给儿子选了个离家近的大学。
现在他后悔也晚了,那时候但凡让儿子上r大,多少不会去外地做普通文员,怎么着也得是个研究生硕士,搞他自己想念的土木文化。
燕贺昌这一觉歇了十来分钟,在车里睡觉不舒服,他脖子压的发麻,便醒过来。
“几点了。”沙哑的嗓音念了一声,他正拿手机,就听老吴奇道,“燕先生您快看,这,这不是刚才去a大那孩子么?”
燕贺昌以为他认错人,笑说“眼花了吧”。结果一抬头,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温绕正抱着自己的东西从那边往r大走,头发滴水往下垂着,脸色也白,一边走一边打喷嚏,不是被雨淋感冒,就是说谎遭了报应。
他低头走路,一颗心受伤的不得了,完全没注意燕贺昌的车就停在对面。
燕贺昌也没想到这小孩能骗自己。
盯着温绕刷卡进r大,气笑了:“行啊,挺有心眼,还知道说话不说全,给自己留一手。”
老吴听他这语气不是太好,没敢接茬。
燕贺昌虽说没下去抓温绕把柄,可这事倒是结下个梁子。
后来他往上升上去,小孩真爬了燕贺昌的床,每次不乖就被人拿出来一次一次鞭尸,简直是让温绕尴尬死了。
燕贺昌心眼子多,根本不在意温绕骗人,旧事重提说白了还是伎俩手段,就是欺负小孩,想听温柔说几句好听的。温绕小他二十来岁,完全也猜不透他想什么,于是哪一次都乖乖就范。再不情愿也得喊几声好听的,什么daddy,叔叔,爸爸……燕贺昌记忆里温绕被逼急甚至喊过他混蛋,老坏逼,但叫他“老公”,这还是头一回。
不是含糊不清,也不是开玩笑。
是很认真那种。而且他刚好不耳背,于是就从头到尾听见了。
心头一颤,他这辈子也没有这种感觉。
眼瞧失控,燕贺昌为人生涯40来年头回不知所措,于是没等做出反应,直接把电话挂了。是真怕露出端倪,也是确确实实的,被温绕叫出反应,再下去,恐怕真得出事。
远处的天空忽然阴了下来,太阳被云层遮住,眨眼间似乎变天,要下雨。
“不要吧。”温绕这回是真忍不住丧气,“我今天没带雨伞,也没穿雨衣,摔坏手机破财我都忍了,雨神你就行行好,别再淹我了……妈的,我是个旱地王八还不行吗?倒霉我认了,你就行行好别再让我出糗了可以吧?老天爷啊,可以吗?”
而且,他又不是故意叫燕贺昌老公的。
他说老攻而已,同音不同字,他又没法打字幕,别的还有什么可说?
温绕叹气,一边求别下雨,一边还得求顺便让燕贺昌别生气,回头别再跟包厢那次一样发力干哭他。
来来回回半天,眼看乌云越来越大,他是真的要自闭。
但求不冒犯——更求就算冒犯,燕贺昌也不计较,随他而去。不然他真会尴尬死,年纪相差这么大算了,何况又不真是那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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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你钟情我,比一日多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