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快要降到他们吃饭的楼层，全静静一番话，温绕沉默不语。
“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和你在学校里学的不一样。”她问。
“是。”温绕说，“我从小学到大学，学会的与人相处之道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各自让一让，巷子六尺宽。我不知道走到社会上的真正为人处和这些完全相悖，根本就不一样。”
不说别人，起码他和燕贺昌在一起相处时就从没想过这些。
温绕一时觉得奇怪，他也不是没有心眼，没有野心，燕贺昌那种人他都相处的非常愉快，为什么和跟他一个阶层的老百姓反而需要一防再防？处处算计？难道他们不比燕贺昌好处多了？怎么今天全静静给他上的这一课，这么真实，这么毁三观？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全静静解释，“不管你跟燕部长什么关系，他对你肯定是有很多照拂在里面，能送你进燕京报社就能证明这一点。但有件事你得明白，他宠着你，什么都给你，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所以人生这条路你是要靠自己走下去，就得挺直腰板维护自己，然后多长心，如果一辈子只靠他人提前往上爬，终有一天靠山没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会被所有人踩到脚下，被扇脸，到那一天，才是真正的后悔也没有用。”
门开，迎面一股香味。
全静静收了话语率先出去，温绕跟在其后。
长辈毕竟是长辈，短短十分钟就给他上了人生中珍贵的一节课。
全静静不说，温绕自己都意识不到燕贺昌对他有多宽顺。
真是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以他为出发点，简直是把他当儿子养，完全看他是没断奶的小屁孩。
而他自以为是的受罪、献身……
温绕苦笑，无非是他自己琼瑶剧看多了，才会太仇恨化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磨难。其实一路说来，他跟燕贺昌在一起更多是利而不是弊，他必须承认这点不是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呢？
中午来吃清江鱼的人很多，全静静找了张台坐下，点了个套餐。
“这个套餐里面带两份涮菜，米饭是自助。你看还想吃什么，可以单点。”
“这些够吃了。”温绕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半天搓搓腿，抬起头，“姐姐，我有句话想说。”
“嗯？”
全静静四十来岁，家里小孩今年也跟他年纪差不多，看他跟看儿子没区别。
温绕嘴甜叫她姐姐，不代表她真把自己摆在姐姐这个位置，跟向峰一样，还是把他当小孩多点。
温绕头回跟比他大二十来岁的人相处，说长辈是长辈，说同事也确实是同事。有些话他难以启齿，到嘴边绕了三四次，最后深吸一口气，跟全静静说：“我觉得，你不像姐姐。”
全静静笑了，倒上两杯大麦茶，一辈给他，“你是说我留短发，像个男人？”
“那不是。”温绕盯着面前飘热气的茶，半天深吸一口，说，“我觉得你像我妈。又严厉又慈爱那种，但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很踏实……从奶奶去世，我就很久没这种感觉了，你说这些我能听懂，但愿将来有一天我能身体力行去做，毕竟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
全静静憋不住笑，噗嗤打断了他。
“你别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啊。”全静静道，“我高血压，从三十岁就少盐，吃的比你们年轻人都淡，我吃盐真的不多。”
温绕愣了愣，咧嘴：“没，我没那么想。吃盐多确实挺不好，我也不爱吃太咸。”
全静静看着他，觉得这个小男孩很好，很率真，“好好干吧，总有一天你会出头的。”
清江鱼上桌，鲜香麻辣的气味飘满桌。全静静打开火，两份涮菜拿到一边，“那边有自助米饭和饮料，你看想喝什么，自己去弄点。”
温绕头第一次这吃饭，但这种连锁餐厅模式都一样，燕贺昌经常带他出去吃饭，有时候他也喜欢吃这种东西，对自助台驾轻就熟，不至于乡巴佬，什么都弄不明白。
中午排队的人不少，温绕站了两分钟，从柜子里拿碗盛了两碗米饭，又接了两杯红枣茶。回桌，他把东西放在全静静面前：“姐姐，吃饭。”
“哎哟，谢谢宝宝。”全静静本来打算自己去盛饭，见他拿过来还有饮料，惊喜，“现在小孩真懂事，我儿子要有你这么贴心，那可真是烧高香了。”
这话也就听听，不能当真。毕竟儿子还是自己的好，就算一身烂泥，那也是亲儿子，比个陌生人强。
这一锅鱼咕嘟咕嘟在炖，先烤再煮，相当入味。
青花椒和辣椒圈放在鱼身上，稍微一加热满屋子香，可比那天在玉京楼吃哪个豆汤红沙鱼舒服。
饭菜好不好吃不在价格全在技术，温绕吃两口，实在感慨烤鱼比炖鱼香，一想燕贺昌在附近，又忍不住偷摸摸拍张照，给报个岗。
wr：猜我中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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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喷香
燕贺昌手机不静音，也不震动。
信息提示音进来，向峰正端着菜单点菜，见他满面春风回信，多问一句：“哪个情人又想你了，吃个饭还不消停。”
“是啊，不消停。”燕贺昌低声一句，嘴上这么说，脸上倒看不出不高兴，“能吃是福，这小孩今天可算是吃顿合心意的饭，不必端着，什么都顾。”
点了菜服务员出去，向峰酒杯端起来跟他一碰，说：“你呀，该改改毛病。专政有什么好？现在小孩可不像之前那么好糊弄，逼的紧一点就要爬篱笆逃跑，天下之大任我行，真玩腻了散摊子，人家转头再找一个，只剩咱们这些老东西黯然神伤，多划不来呢。”
燕贺昌知道他也就这么说说，一碰杯：“你私底下可不玩这个，今天怎么了，一肚子感慨？”
“没什么。”酒肉穿肠，向峰夹一筷子自己带的麻辣香肠，说，“我呀，看见你送过去那个小孩就想起咱俩年轻的时候。上学无忧无虑，天天惦记的都是早点下课，好去食堂抢排骨，毕业前几年也一直没想过混个名堂，就觉得没玩够，还想玩。一眨眼四五十，半辈子过去，当年那群穿着纸尿裤满地爬的小奶娃子长到咱们那岁数，这才反应过来时间过得多快。唉，一晃就老了，岁月无情，如磋如磨。”
燕贺昌半杯酒喝下，抿唇道：“你老就你老，别把我算里头。我可正值好年，雄风不减……你也是，才40出头怎么就老了？烛之武七十岁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褚时健81岁才等到荒山结果，跟人家比咱俩不过毛头小子，感慨什么白驹过隙，比你年高的多着呢。”
“那你没成家不一样。”向峰道，“这人呐，一辈子单打独斗，跟成家立过业再顶天立地是两码事。孤家寡人要什么有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心都不用操，自然老的就慢。你像我，老大考公上岸，老二要当兵，老来得子生个小老三，娇闺女一天见不着就哭，我这天天下午一到4点心里就长草，恨不能赶紧闪现回回家陪孩子，咱俩能一样么？”
燕贺昌只笑不语，向峰这些个烦恼他没一样体会得到，确实没资格说。
菜都上全，他看着手机上小孩发来的烤鱼照，想到向峰所说天伦之乐，眼神柔了几寸。
娶妻生子的乐趣他确实体会不到，这些年一心在岗，卖了不少力气，出了不少策略，沙场点兵，金戈铁马，私底下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婚姻另一半，他都给拒了。
原因是觉得没意思，天生不羁洒脱，红颜香粉不要，独爱自由。
四十来岁才碰上一个温绕，论年纪真能做他儿子。可他却没有当父亲的心，也没那自觉教他顶天立地，男人就该闯荡天地，自己动手——
他得承认，对那小朋友，他是只想结结实实放手。
心里哄着宠着，一点都严厉不起来的。
“喝一个。”向峰杯子举过来，燕贺昌一碰，“来，走着。”
燕贺昌喝酒不喜欢闹着玩，也不喜欢那些个度数低的，没什么意思。
酒过三场向峰舌头喝大了，一张脸涨红，非要掏手机让他看自家小老三的照片，言语里尽是骄傲：“你不知道，我上头是俩儿子，原本你弟妹怀孕去做检查，还以为又来一个小皮猴子，结果出生了，护士一抱出来说是个公主，我激动的差点没当场晕厥。她……嗝，她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根子啊，都放在手心里捧着，谁都疼的紧，我爸，你大爷，那更是骄傲的不得了，平时领着去公园玩都没让走过一步，大夏天还抱在怀里头，热的跟什么似的，我妈要放推车他也不让，非说什么怕让人抱走，你说这老头真是的，孩子又不是他生的，他可紧张什么呢？”
“你喝醉了，先休息休息，待会再说。”燕贺昌千杯不倒的量，被向峰搂着肩膀看小丫头照片。
来来回回得有几百张，孩子吃个磨牙棒他也能一帧一帧拍，二十来张看不出任何区别，可能当了父母才能体会到其中乐子。
起码燕贺昌是理解不了，都一样的照片，有什么可拍这么多？
到后头眼皮打架，向峰随时就要在桌上，纯粹是靠身体本能撑着，不知这种事干过多少回，孩子炫过多少次，都养成肌肉记忆了。
燕贺昌劝不住，任由他精疲力尽，自己倒下呼呼大睡为止。
人咕咚一声栽到桌子上，手机碰洒了酒杯，幸好是空的，不然醒来他准得炸庙，怨这酒不长眼，把他闺女的脸都弄花。
已经1:20，过了饭点。
餐厅里热闹减少，门口偶尔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欢笑离去，周遭再次宁定。
燕贺昌最后一杯酒倒出来，一口一口抿下胃。
想起来温绕，杯子在指尖转了两个圈，一时第一眼笑了。
是啊，都是小孩，无非是小孩。
有什么可秀的？他又不是真没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