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绕言过一句，面露笑色。
这话无论真假，起码证明一点，那晚在包厢内燕贺昌对他的一切暴行都起效果。
向峰今日能给他机会带他入行，不是看他真才实学，而是因为燕贺昌那通电话。归根结底他当初立的目标是对的，要想往上爬，就要上对床，平日愿做人下人，旁人目睹的地方，那他就是人上人，这话横竖不会假一点。
是苦是福，他认了。
“谢谢老师，那我先下去？”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管怎么说，起码事业有了一个起点，这就成功一半。
“去找静静。”向峰按下内线，交代完，说，“刚进报社，今天别做工作，参观参观周围，认认人。这两天他们要做一个《飞鸟集》的重新装订版，等过两三天吧，这个事情弄完我再让副主编——就是静静带你，你跟她学。”
温绕明了，跟他说再见，顺楼梯下去。
一层楼梯口看见全静静，他才知道刚才带他上去找向主编的不是别人，是燕京报社的副主编。
“静静姐。”温绕快步跑下楼梯，这地方太窄，万般仔细还是不小心撞歪了一摞书，“噢，不好意思。”
“主编怎么说？”全静静把那一摞图书往墙边靠了靠，“什么安排？”
“向老师让我先熟悉环境，认认人。他说这几天大家在忙新版《飞鸟集》的装订，等过几天图书正式出版，再让我跟你学习。”
“行。那你既来之则安之，先试着干干。”
从两侧的样板书中间重新穿过，来到众人面前，全静静拍了拍手：“来，大家停一停。这位从今天开始要跟大家一起工作，你自我介绍下吧，小朋友。”
温绕不社恐，笑着挥挥手：“大家好，我是r大语言系学生，我叫温绕，今年大三，承蒙各位姐姐照顾了。”
出版社的姐姐们脾气都很好，拍手欢迎他来，张张温柔脸。
“温绕，是吧？”全静静问了嘴，见没叫错，才一笑，给他从左往右介绍，“咱们出版社的姐姐都比你大，从左往右是策划，责编，数编，市场营销，然后行政，设计总监……你叫姐姐就行，这些都是姐姐，就别记一堆名字了。”
“怪不好意思的，”一个胖乎乎的姐姐说，“我都四十来岁了，叫姐姐会不会装嫩啊？”
“不会。”全静静开玩笑，揽住温绕的肩，“你们知道弟弟刚刚讲什么？他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英雄，而且是巾帼英雄，弟弟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搞性别歧视，而且关键很年轻——就算不要脸吧，哈哈哈，我也四十来岁了，但叫阿姨又有点显老，是不是温绕？”
“对，是姐姐，都是姐姐，是一群有才华，而且能干又漂亮的姐姐。”
温绕聪明，打小跟奶奶生活在一起，老太太很少跟他讲话，也没教他做人，但这些年在社会上跌打滚爬，他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嘴甜才吃得开，不会因为这个吃瘪。
一群漂亮又能干的姐姐，非常喜欢这个新来的弟弟。
上班第一天，出版社内大家各司其职，虽然工作的时候谁也不跟谁讲话，中午11:20，向峰从楼上一下来，姐姐们立马也关电脑起身，叫温绕一起去食堂吃饭。
温绕吃惊：“咱们出版社还有食堂呢，这么厉害？”
“你不知道吧？咱们整栋大楼都有食堂。”全静静挤了些护手霜涂在手背，一边搓一边笑着跟他说，“这边的写字楼比较复杂，每一层都是一个公司，大家分租那种。不过下面几层被各路餐厅承包做成了饭店，一到中午就爆满，向主编你今天吃什么？”
“你这话题转的快的。”向峰正给印刷厂回信，没抬头，“厂子那边说印刷进度完成了1/3，下午把前文发一份过来，到时候你检查检查，人工二校，别弄错什么。”
“知道了主编。”全静静涂好护手霜，从椅子背上拿包，问温绕，“你今天入职不知道该吃什么吧？向主编忙的嘞，走，跟我下去，中午请你吃清江鱼。楼下有一家做的特别鲜，能吃辣吗？”
“可以。”温绕看其他姐姐驾轻就熟，都拿包走了，回头问向峰，“向老师，您？”
“贺昌刚才发信息说在附近，挺长时间没见，我去跟他吃个饭。”
向峰手机装裤兜，拍拍温绕后背，逗小孩。
“大人吃饭得喝酒，小孩就别去了。”他一指全静静，“让你姐姐带你吃烤鱼，下午三点前上班，中午回家睡个觉，不着急来。”
温绕一听燕贺昌在附近，心里就痒痒。
燕京报社的人知道他是燕部介绍进来的，温绕虽没自夸，但也不觉得该隐藏什么，毕竟人尽皆知。
本来还想凑个热闹，向峰一说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全静静。
最后点头，送走向峰，跟人下楼去了。
电梯里挤满了人，整栋楼的人中午都下楼吃饭，他们这一层上来三四个，往下刚走一层呼呼啦啦十几个人往里头挤，温绕生的再瘦难免也被压到最后边，那叫一个扁，都跟豌豆片没差。
他进电梯前本来是要给燕贺昌发短信，结果三挤两不挤，手机咔嚓掉地上。
温绕弯腰，前边的长腿姐姐往后一退。
咔嚓，高跟鞋直接把他屏幕踩烂，电梯里瞬间静了。
蜘蛛网炸开一片，长头发美女赶紧转身：“哎呀，对不起啊，没事吧？”
“……”这电梯挤的实在要死，温绕好不容易扭过头，在一群大白腿里头捡起来手机，大拇指一摸上头那片蜘蛛网纹，心都在滴血。
“怎么给你踩成这样了？”长腿美女不是故意的，从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你看看还能不能开机？我把钱转你，你买个新的吧。”
温绕按了按，大确认能开机，说：“没关系，不怪你，我回头换个屏就行。”
“你手机没贴膜吗？”全静静原本在角落，离前面的人很远，闻声过来，抽走温绕的手机查看一番，“都踩成这样，还怎么用？”
“实在对不起，电梯里挤，我也没想到能踩碎他的手机。”长腿美女把头发勾到耳朵后面，没打算真赔，挺客气地问温绕，“多少钱？我转给你吧，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上几天班，但愿这个月工资够。”
“真没事。”温绕第一天上班，一个小插曲惹一群人回头看，他很尴尬，“我这手机用了好几年，不值钱。”
“真没事啊？”
“真没事。”
长腿美女松口气，见他死活不要钱，这就把手机装兜里，准备了之。
到达火锅店那层，门打开，她往外走。
全静静拦住人：“美女，弄坏人东西起码得赔偿吧？你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太没责任心道德感？”
前边人都下去，本来中午饭点就饿，全静静语气也像追责，就没人敢留下看热闹。
长腿美女要下去，被全静静拽住，态度也不好：“你什么意思？我说不赔钱了吗，这帅哥不要我赔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儿骂人？”
“他第一天上班，大学生刚出社会面子薄，不好意思索赔。但你自己不给，就是另一个性质。”
“哈，你这什么歪理？他都说不要了我还非给，我是傻子吗？而且你管什么闲事，又没踩碎你手机，神经病吗不是。”
长发美女用力拍了两下开门键，要出去。
“不准走。”全静静也没好脸，平底鞋拦在她面前，镇定地关上门，“弄坏东西就得赔钱，请你赔钱。现在，立刻。”
两位女士要打起来，温绕脑瓜子里嗡嗡的。他从早晨进入燕京报社，全静静就全程笑脸，甚至跟别人讲话也是笑眯眯的，看着脾气特别好，特别平易近人。
这会脸上没表情，一口咬定让人损物赔钱，那叫一个判若两人，把他要吓死了都。
r大那些学生大部分家里都挺有钱，但没一个变脸这么快。大家有话直说，一个个脾气写在脸上，特别单纯，单纯的都有点蠢。
温绕刚出社会，见识到职场人的不同，除了懵逼就是恐慌。
他是真摸不透全静静什么脾气，就觉得自己太天真，可能她压根没那么好相处，或者是他自己天真，觉得谁笑谁脾气就好，完全不了解人性这回事，是他太蠢。
两人争了半天，长发美女心烦，一挥手：“行行行，什么也别说，我赔钱行了吧？真够倒霉的，大中午头遇见你们，一个两个不讲道理，说了不用陪还要钱……”
她拿了手机要转账，“赶紧，我还要出去吃饭。”
全静静见温绕发愣，撞了下他：“收款码给她。”
事情演变成这样，不赔收不了场。
温绕老老实实打开碎屏手机，收钱。然后被长发美女嘟囔着骂了几句，张嘴难辨，只能无语目送人。
电梯门关上，继续下行。沉默了有七八秒，全静静松一口气，又恢复温柔态度：“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多管闲事？”
温绕不敢撒谎：“……有点。”
“我喜欢诚实的小孩，比撒谎精强。”全静静笑了起来，“知道吗，这个社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人人都有道德和责任心。你今年大三，第一次出社会实习，常规情况下肯定是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得罪人，但我告诉你，多数情况下他们不会因为你不计较而感激，有些甚至看你不要赔偿，就觉得你是个软柿子，好欺负，把责任推到你头上，受害人变加害人。你想从年轻养成习惯，一辈子当窝囊废？想不想这样过？”
温绕不是软柿子，他也不是窝囊废。
那几个推销发传单的人骚扰他，他当时可没惯着，完全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但今天这个情况就很特殊。
他实话实说：“她是个小女孩，而且不是故意的，也道了歉。”
“她确实道了歉。”全静静还是笑，但言辞犀利很多，可谓一针见血，也令温绕对他刚走出的这个新社会有了全新的认知和概念，“做错事道歉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你还要感激她向你道歉，觉得一句对不起就成了好人？说句难听话，道歉有用就不用要法官，对不起能解决问题，也不会存在受害者和嫌疑人。你利益受到侵害，如果不第一时间进行维权，将来总有一日，这份大度就会变成刺向你自己的一把刀，到那天，你会不会后悔当时没狠狠心，以受害人的身份把这件事处理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