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离开了。
离开时面无表情,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
他有过片刻的犹豫,想说点什麽,低头看见伊凡踩在地上赤着的脚,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在动物园裏好好工作,不要给迟园长添麻烦。”,然后干净利索地离开房间。
伊凡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失落,那才刚诞生的小麋鹿颤巍巍地,想追又不敢的样子。
迟星牧赶忙去追,过了一阵才走回来,伊凡已经坐回床上,抱着被子发呆。
迟星牧进门,差点被东西绊倒,低头一看,是一条粗壮的鳄鱼尾巴,连跳两步躲过去,发现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渍,问林加:“它咋又哭了?”
人在洗澡的时候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尤其迟星牧这种,外面还躺了个豹耳美男的情况下。
忍不住想,埃尔维斯刚才是不是也站在这裏洗澡,水流顺着他的发丝向下,一直到尾巴和腰身上面……想到这裏,思维就开始发散,想到刚才这扇门裏发生的囧事。
实在太羞耻了。
赶走脑海裏乱七八糟的想法,迟星牧拧紧花洒开关,擦干身上的水渍以后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的太急,忘了带睡袍进来。
浴室的灯光摇曳在瓷砖上。
迟星牧陷入沉默。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浴室裏的自动清洁系统打开,迟星牧没办法,扯了浴巾在腰上裹了一圈,敲门叫埃尔维斯:“陛下,帮忙拿件睡衣。”
埃尔维斯:“旁边架子上挂了一件。”
迟星牧转头,看见自己刚才买的卡通款,白色的睡袍上还带着只可爱的兔耳帽子,身后还有只短尾巴。
大概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迟星牧又一次陷入沉默。
埃尔维斯:“要是你觉得自己挑的睡衣不好,我给你换件新的。”
这不就是说自己刚才故意坑他。
不穿就是心虚。
迟星牧咬牙切齿,总不能光着出去,在浴室裏来回转了两圈,到底还是把睡衣换在身上。
他本来是给埃尔维斯买的,尺码比他自己的衣服稍微大了些,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袖口还有些长。
迟星牧把袖口往上挽了两圈,缝着兔耳的帽子垂在身后,手抚上门把打开门,看着穿着黑金睡袍靠在床头的埃尔维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过去扯他身边的枕头。
“起开,压我枕头了!”
迟星牧拽着枕头到另一边:
埃尔维斯头顶的豹耳一抖,也拉着枕头过来,迟星牧再退,埃尔维斯再来,一直退到床边差点掉下去,埃尔维斯把迟星牧拽上来:“地上凉。”
“这麽大的床不够你睡,非要挤在我旁边做什麽。”
埃尔维斯:“天冷,怕黑,尾巴寂寞,想有人抱着睡。”
迟星牧:“……”
气得一拉帽子,背对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夸他:“你穿这身真好看,后面还有只尾巴。”
迟星牧扭头回来瞪他。
真想一巴掌拍他脸上。
埃尔维斯趁机抓住迟星牧的肩膀:“不早了,进来睡觉吧。”
轻飘飘把迟星牧罩进被子裏。
大尾巴在被子底下抖了两下,熟门熟路地探进迟星牧怀裏。
迟星牧根本来不及拒绝,大尾巴已经进了怀裏,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探,把尾巴搂进怀裏。
长短适中,粗细合宜,还带着温度和毛绒的触感,搂着比抱枕还舒服。
埃尔维斯关掉光脑,顺便也关掉刚才看的文件,棉被一掀,躺在迟星牧身边。
这不是迟星牧第一次跟埃尔维斯同床。
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大概因为昨天的那句告白,也因为今晚埃尔维斯的反常,迟星牧没办法再用纯洁的心态躺在埃尔维斯身边,安心睡自己的觉。
他的脑袋裏乱糟糟的,七拐八拐想了很多东西,但要是有人问他到底想了什麽,还说不上来,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紧张又混乱的状态裏,不知道该怎麽办。
埃尔维斯轻轻叹了口气。
雪豹敏锐的感官,让他能听见迟星牧心髒跳动的声音。
再快点,就要超过人体健康的範畴。
吩咐智能系统调节,关掉房间裏的照明灯。
夜色笼进房间,月光拂面而来。
迟星牧看见埃尔维斯躺在自己身边的轮廓,怀裏抱着暖融融的尾巴。
埃尔维斯转身,胳膊揽住迟星牧,在他背上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道:“乖,睡觉。”
迟星牧心跳又快了些。
他上辈子很讨厌那种在孩子调皮时不知管教,反而对苦主说‘他还是个孩子’的父母,觉得这样的爹妈比那些熊孩子还要过分,没想到真轮到自己时,竟然也是这般丑恶的嘴脸。
“它……还是只小豹子……才刚成年的那种……”
白栎沉默了。
霍格也跟着沉默。
周围或躺或站十几只精神体,都跟着沉默下来,忍不住偏头去看雪豹。
连头带尾两米多的豹子,单一只爪子就有成年男性巴掌大,粗壮的四肢,铁棍似的尾巴,还有那双不怒自威的蓝色眸子,怎麽看都跟‘小’字沾不上边。
白栎神色複杂,看看自己的鲨鱼,满头大包,浑身伤痕,宽宽的眼睛望着天空,欲语还休。有些複杂,又有些无奈地开口:“迟园长……要不您把手放下再说……?”
您这样揪着陛下的后颈皮,实在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压力很大……
迟星牧低头,看见自己手裏拎着的雪豹,前爪朝天后爪着地,把人家打得满头大包,还用力梗着脖子,一副不知悔改的作死样子。
“没事,它爪贱皮痒您别理它,咱们还是先看看鲨鱼,我看它好像快缺氧了……”
白栎闻言回头看了鲨鱼一眼,无所谓地摆摆手:“它也没事,精神体能在陆地上呆半个小时,现在这样纯粹是没打过人家给气着了,过会就好。”
迟星牧:……行吧。
同样是贵族,霍格和白栎两个人,一个是帝国的元帅,一个是国宝级医师,都是做事大刀阔斧,干净利落的人物,不喜欢那些虚僞的哑谜,没有寒暄多久,跟迟星牧说了来意。
“我们想把精神体送到动物园来,不管是给游客展览也好,还是散养在园子裏也罢,只要能给它们个生活的地方就行,其他随便你们安排。”
白栎道:“我听说你们动物园裏还没有海洋馆,正好我家这鲨鱼过来,能给动物园凑个新园。”
把自己的精神体送到动物园打工?
还要给自己开个新的场馆??
这不是扯淡麽,谁家好人能把自己的精神体送到动物园来。
精神体和主人的记忆互通,又能共感,很多人连让别人看一眼自己的精神体都不太乐意,更别说要把精神体送到动物园来……跟他们自己出来卖身有什麽区别?
他打量着两个人的脸色,目光清明,不像醉酒,身边两只精神体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没有做梦,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两家今晚忽然破産,需要当家主人出来街头卖艺。
迎着迟星牧满是怀疑的目光,霍格面不改色,这位平日裏总是端着面子的元帅大人,在经历了自己的精神体突然暴动、偷偷爬墙又被卡住等一系列事后,脸皮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不用给我们开工资,也不用什麽特殊待遇,只要你没事的时候在它们面前晃上两圈,摸摸抱抱就行。”
霍格说着,脸上的表情依旧凛然,正气十足,仿佛口中的黑熊和自己毫无关系,“大概是你身上的精神力特殊,影响到了我们的精神体,一天看不见你就浑身难受,很想跟你亲近。”
迟星牧吓了一跳,心说霍格这话是什麽意思,下意识后退半步,擡手摸上光脑。
他打定主意,要是这两个人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就马上给埃尔维斯打电话过去,让他来管管自己的手下。
白栎看出迟星牧的犹豫,忙给他解释:“小迟园长您别担心,这种感觉并非出自我们,事实上,我跟霍格都有自己喜欢的对象,对您没有那种意思。”
“我们的精神体喜欢你,只出自本能,大概是因为你马上要成年觉醒精神体的缘故,精神波动有些明显。而且,根据你最近的表现,你所觉醒的精神体,大概率对动物或者其他精神体有着很强的亲和力,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迟星牧闻言放了点心,后退的脚也收了回来,问:“那白先生,你知道我会觉醒出什麽样的精神体吗?”
他在系统裏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形态,早就特别好奇,他也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原因觉醒失败,要是白栎能给他提供一点线索,就再好不过。
可惜,他的情况特殊,连白栎都没有经验,苦着脸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以前虽然有过少数能吸引动物的精神体出现,但都非常弱小,并且随着精神体的成长,这种能力会渐渐消失,不能作为参考对象。”
迟星牧有些失望,连白栎这种水平的医师都不清楚,看来以前肯尼他们知道的都是以讹传讹,夸大的消息。
“我不能告诉你他们的精神形态,以免对你産生干扰,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连系统裏都找不到适合你的精神形态,不如放开手脚。”
“当初,第一个觉醒精神体的人,也没想到自己的精神体会是一只动物,他开创了先河,也限制了人类的想象,后来上万年裏,所有人觉醒的精神体都是动物。”
“这个设想也许有些大胆,但我觉得,以你的特殊可以尝试。”
“不要总把自己拘泥于现有的生物上面,再怎麽说,精神体也只是你内心另一个自我的具体形态,承载了你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可以是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
迟星牧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就算之前没有过先例也不要紧,自己之后,便能有了。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才刚离开的施工队又被叫了回来,确认好图纸以后,重新开始施工,好在施工队的成员全都是机械生命,没有因为迟星牧的压榨而出现过劳的情况,否则迟星牧高低得因为自己半夜溜人玩的举动而被骂上几天。
饶是有其他人帮忙,安顿好鲨鱼和黑熊,也已经是后半夜的事,送走白栎和霍格,迟星牧的困劲也过了,叮嘱其他人赶紧回去睡觉,走到才刚建好的水族馆裏。
那裏有一条受伤的鲨鱼,等着他去安慰。
饶是雪豹拼命阻止,也没拦得住迟星牧想摸鲨鱼的心思,在迟星牧手掌放到鲨鱼头上的那一刻,大白鲨泡在水裏的尾巴拼命摇摆,眼睛眯成一条小缝,露出满嘴尖牙。
迟星牧的感觉也很新奇。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摸到鲨鱼。
虽然没有迟星牧最喜欢的毛绒绒,但鲨鱼摸起来的手感也很不错,光滑的鱼皮才泡过海水,并没有迟星牧想象的粘腻,反倒是冰冰凉凉,如玉一般。
“鲨哥,你别生气,豹哥它是只好豹子,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你能不能原谅它呀?”
而且身后的背景非常眼熟。
迟星牧揉揉眼睛,擡头看看身后,确认两个人就站在动物园的大门,心裏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猜想,问:“元帅,白医生,你们这是……”
声音一前一后,从光脑和门口传来,霍格看起来有些高兴,和旁边的黑熊一起朝迟星牧挥手:“我带我家黑熊应聘来了!”
“还有我家大白鲨!”
——我们动物园裏面都是石子路,再跳就要磨肚皮了!
他手忙脚乱,赶忙就要上去迎接,一旁的雪豹瞪圆了眼睛,喵嗷一声挡在迟星牧身前,气得尾巴用力上扬,亮出爪子。
——贱鱼!在宴会厅讨打不够,还敢追到家裏,今天不打得你满头是包,我雪豹今天跟你姓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