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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冷水脸

春夜 余酲 4300 2025-03-08 16:34:43

开往公司的路上,座椅并不宽敞的跑车里,陈仅握着从梁辰那里借来的一支笔,把捡到的建议表上的第四点一字不落地重新写了上去。

写完把纸叠起,夹在笔帽上,放在中控台,驾驶座的梁辰瞥了一眼,没有表态。

一路无话。

到公司,梁辰先把车开到大楼门口,把陈仅放下,意外地碰到在大厅等他的卓翎。

卓翎一脸惊叹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上:“不愧是梁少爷,这就开上超跑了。”

梁辰载卓翎去地下车库兜一圈,听说这辆跑车是从梁霄寒那儿提的,卓翎“嘶”了一声:“你爷爷不会是在借此点你叔,让他放权吧?”

梁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旁观者都能窥见一二,当局者自然不可能毫无所觉。

虽然爷爷这样做的目的可能不止这一个,毕竟几百年前的皇帝都知道绵延子嗣,无论后代之间明争暗斗还是兵戎相见,最后都会剩下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作为局外人,卓翎自然不会往深处想,他只关心——

“刚才我看见那个谁从你车上下来,怎么,你小叔把他的情人一块儿打包送你了?”

梁辰问:“你们酒店最贵的套餐是不是买一送一?”

卓翎忙道:“当然不是!”

梁辰睨他一眼,是在说——那不就得了。

卓翎啧一声,似乎感到可惜:“该说不说,那个谁的脸真是一绝,要是他愿意到我公司当网红……”

梁辰倒车入库,踩刹车,解安全带一气呵成:“快迟到了,没别的事你就走吧。”

“当然有事。”卓翎忙摸出文件,翻开给梁辰展示两张图片,“展会要用的宣传图,帮我看看哪张更好。”

梁辰来回滑动,各自放大看了一会儿:“这张吧。”

“理由?”

“底色干净,看起来高级。”梁辰指另一张图,“而且这里有道线,延长之后把人的脑袋一切为二,视觉上不吉利。”

卓翎看了下,确实如此,不由得感叹:“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应该学商科,应该去学艺术。”

哪怕从未受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梁辰却拥有天赋般高的审美水平,无论穿搭首饰还是家装摆设,他都能给出好的意见。

梁辰着急走,推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跨出去:“那你当年怎么没有挺身而出负担我的学费?”

卓翎嘿嘿一笑:“那你应该管我叫爷爷。”

梁辰甩上车门,绕行至副驾那边,笑骂道:“给我滚下来。”

卓翎就滚下来了,跟梁辰一起乘电梯上楼。

原来他来这边不单是为了请教,昨天开会讨论的那个网红高端社区的项目,卓翎的公司也有参与,只是进度还没推到他们这一环,所以暂时不必频繁交流。

那么减少绿化面积的事,卓翎当然也有耳闻,并且没有提出异议。

这倒符合梁辰对他的印象——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不着调,但凡牵扯到利益,卓翎总能以客观冷静的头脑,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就像当年他父亲续弦,卓翎二话不说联系外公外婆,让他们帮他转去母亲老家的学校。后来又在得知继母在暗中转移资产,把他父亲都气到发病住院时果断回到N市,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他凭一己之力稳住局面,联系律师打官司,最终得以保住父亲奋斗大半辈子的基业。

如今卓翎父亲对他自己创业的“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是源于对他的信任。

犹记当年,卓翎曾在距离N市两千多公里以外的西北小镇交了个女朋友,两人还是同班同学,卓翎回到N城后,那位小镇女友千里迢迢追过来,卓翎硬是闭门不见,连分手两个字都不给人家。

电梯门开,梁辰率先出去,卓翎跟上来,他的脚步更快。

“什么意思?”卓翎莫名其妙,“干吗离我这么远?”

忆起往事的梁辰边走边说:“我怕渣男病会传染。”

卓翎:“……”

待了不到一小时,卓翎就走了。

倒不是因为梁辰嫌弃,而是闲逛看见人事部那边新人入职,卓翎爱凑热闹,笑嘻嘻地去围观,脸色煞白地回来,文件都忘了拿就撒腿跑了。

轮到梁辰莫名其妙,午饭前他也去人事部走了一趟,新人正排排坐接受岗前培训,据说大部分是为工程部和开发部招的新员工。打眼望去清一色理工男,并没有哪个长得穷凶极恶,不知道卓翎看见谁了,吓得仿佛见了鬼。

今天不想游泳,梁辰吃过饭就回到办公室。

外面同部门的员工多在午睡,梁辰刷了会儿手机,许是受环境感染,困意迟滞袭来,梁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以尽量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

浑浑噩噩的,竟然做了个梦。

熟悉的场景,枝叶密密匝匝,随风招摆,高悬的月亮透过玻璃顶把光洒下来,在地面投下细屑般的零碎光影。

最亮的那道光束,落在一只手上,准确地说,是一只托着叶片的手。

那叶片宽阔圆润,脉络清晰,如此美丽,却不及那手的万分之一。

许是看不清细节的关系,另一只手将掌心的叶片拈起,举高,迎着水雾般朦胧的光线,偏着头,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自下而上地观察。

可惜偷窥的人不敢靠近,任那张呼之欲出的面孔隐没在月光的影子里。

然后在心里懊恼,为什么没有把他拍下来?

为什么当时手里没有一台相机?

过于短暂的梦,却那么真实,仿佛一脚踏入少年时期那个暮春的夜晚,从此陷入这滩温暖的泥沼,每当画面伴随着浮想出现在脑海,连呼吸都变得灼烫起来。

最后是在人事部主管的呼唤声中回归现实,梁辰支起脖子,揉了揉眼睛,对焦上工程部经理硕大的圆脸,骤然清醒。

“总算醒了。”工程部经理姓周,笑的时候总会眯起眼睛,“有两名新员工加入我们工程部,其中一名兼任你的助理,先互相认识一下。”

梁辰只好站起来,摆出标准笑容,心里却在想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昨天刚入职的新员工。

不过派给他的助理还算合他心意,至少不会像职场愣头青一样没事找事表现自己,梁辰不喊他就不过来,让他帮忙倒杯水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倒咖啡,凡事也不爱刨根究底,虽然沉闷了点,但非常省心。

梁辰也不是那种喜欢让人猜的领导,有话直说才能提高沟通效率。

他交给新助理的第一个任务是:“不要让我午睡。”

新助理没听懂,梁辰具体解释道:“我办公室的窗帘常开,但凡你发现我打瞌睡,一定要立刻把我叫醒。”

新助理点头表示明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洗了把冷水脸回来,梁辰问,“抱歉刚才睡懵了,没留心。”

“简单的简,简而言之的简言之。”助理说。

梁辰笑着评价:“很好记的名字。”

得知对方与自己同龄,梁辰由衷地赞赏道:“听说公司不收硕士学历以下的员工,工程部要求更严,你很厉害。”

出生在西北小县城,二十三岁就在国内名牌大学读完本硕,学生时代定然下了很大的苦功。

简言之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我只是万千小镇做题家中的一员,梁经理谬赞了。”

“等等,我们部门的经理姓周。”梁辰指出他的错误,“以后喊我记得加个副字。”

简言之立刻改口:“好的,梁副经理。”

整个下午,梁辰都在“补课”。

工程部作为地产公司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提供专业标准和技术支持,配合市场营销部完成可行性研究,正好有新人入职,梁辰和他们一起看材料,翻案例。

下午四点来钟,梁霄寒那边的孙助理打来内线电话,请梁辰上楼一趟。

梁辰以为又开项目会议,没有简言之看着怕自己睡过去,找同事借眼贴敷了十分钟,才不慌不忙地乘电梯上楼。

顶层除了梁霄寒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厅,多数时候承担会议室的功能,空闲的时候作为接待室使用。

梁辰到的时候不凑巧,孙助说梁总下楼巡视去了,梁辰便去到会客厅等他,坐下之前把门口的屏风拉开,这样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他,省去了寒暄的麻烦。

为了提神,梁辰微信找卓翎聊天。

lc:我有助理了

Feather:恭喜恭喜

lc:是个帅哥

Feather:……

lc:不是说男色领域缺人吗,怎么一点也不兴奋?

Feather:除了你,我看不上其他任何男人

梁辰今天第二次让他“滚”。

对话结束得太快,梁辰撑着脑袋,开始琢磨刚看过的一个案例。

刚起了个头,听见脚步声走近,好像不止一个人。

“还在生气?”梁霄寒的声音。

抱着一沓文件的陈仅在会客厅门口站定,平声道:“没有生气。”

梁霄寒语含笑意:“那中午怎么不来我这边午休?”

陈仅没回答,梁霄寒柔声道:“昨天晚上是在开玩笑,你知道的,我没办法跟女人结婚。”

陈仅还是不说话。他看似乖巧,实则比谁都要倔,梁霄寒只好转换话题:“手上拿的什么?”

“新的绿化设计图。”

“这么快就改好了?”

“草图,您确认过之后再细化。”

“不用给我看了,直接拿去工程部吧。”

梁霄寒对陈仅的工作能力向来放心,也不是没有像体贴的情人一样哄过陈仅。但是这么多年来,陈仅从来没见过梁霄寒无缘无故对人做小伏低。

果不其然,见陈仅转身要走,梁霄寒喊住他:“后天晚上有安排吗?”

陈仅顿了顿,说:“没有。”

“我有个局,还在上次的岚庭酒店,就一起吃个饭,没有其他活动。”

“……嗯。”

梁霄寒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后天下班之后在楼下等我,晚上吃完跟我一起回去,有东西给你看。”

陈仅垂着眼,又“嗯”一声。

这时,孙助理从办公室出来,说有梁总的电话,梁霄寒便让陈仅去忙,然后先行离开。

陈仅没有立刻下楼。他突然有种疲惫感,比连续加一周的班还要累。

旁边就有座椅,陈仅走进会客厅,在最靠门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一瞥眼,就看见木质屏风的背后,藏着一个人。

梁辰原本趴在桌上,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打哈欠的同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目光巡视一圈没找到钟,梁辰迷迷糊糊地问陈仅:“现在几点了?”

陈仅看一眼手机:“五点。”

梁辰“哦”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几分摇晃地往门口走去。

陈仅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间。

电梯到站,门开,梁辰先进去,陈仅站在靠按钮的位置,先按下15,再问梁辰是不是回工程部,梁辰说是,陈仅收回手,垂在身侧。

上班时间电梯不忙,直达15层,出去的时候碰上工程部的周经理,他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梁辰说:“路上刚巧碰到。”

陈仅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事实上,梁辰并不确定自己刚才演得像不像。

只是比起演技拙劣,他更不想被人当成偷听狂。

陈仅把新的绿化设计图给项目相关人员传阅,梁辰也在其中。

虽然以梁辰入职两天的资历还不足以完全看明白,他只觉得这张图纸表达齐全,标注清晰,在减少绿化面积的同时做到了均衡布局,高低灌木和花树草坪错落搭配,既有园林设计的美感,又结合N市四季分明的天气,确保无论哪个季节都有花可看。

贯穿其中的人行道动线也十分合理,梁辰把自己带入其中,假设自己是这里的住户,工作之余应该很乐意下楼,沿着这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一走。

周经理给予这张设计图很高的评价,说细化完直接可以当作施工图来用。

梁辰突然想起不久前和简言之的对话。

他和简言之前后脚入职,职级却天差地别,感慨简言之履历优秀,给他当助理是浪费人才的时候,简言之却把自己归类为“小镇做题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当时梁辰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眼下才确信,那影子是陈仅。

陈仅也曾是N大高材生,同样来自山区小县城。梁辰还记得当年陈仅考入N大,第一次来到梁家,为感谢梁霄寒的资助,不远万里带来了自家产的玉米和大豆油。

也记得节假日梁霄寒喊陈仅来家里吃饭,但凡碰见,陈仅都手不释卷,不是在背单词就是在画图刷题。

有一次春节,除夕夜团圆饭,吴妈问起陈仅的去向,梁霄寒说他找了份兼职,春节工资翻倍,这会儿应该在饭店端盘子。

梁建业嗤笑一声,大有不理解的意思。毕竟梁家家底殷实,多养一个陈仅跟多养一只小猫小狗那么轻松,根本不需要他那么辛苦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听到爷爷轻蔑的笑声,梁辰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想到陈仅在寒冷的冬天,合家团圆的时候在外面辛苦打工,而自己坐在地暖和中央空调齐开的别墅里吃着堪比满汉全席的丰盛年夜饭,周遭温暖的空气仿佛都化作刺痛皮肤的针,让梁辰难受到几乎坐不住。

他提前离席,一个人去到屋外的院子里。

这里安静极了,梁辰呼出一团白雾,仰望夜空,冬日的夜晚星辰寥寥,月亮嵌在深蓝色的天幕里,任乌云在它身边来回穿行,它自岿然坚定。

好像终于能明白陈仅如此要强的原因——陈仅的人生没有容错率,没有人能为他兜底,他孤注一掷来到这里,只能靠坚持不懈的努力拼命往上爬,不然就会掉下去,掉回深渊谷底。

心知陈仅大概不需要他这个半吊子的赞赏,梁辰放下设计图,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没过多久,陈仅敲门进来,拿着设计图:“你也过目一下。”

梁辰说:“看过了。”

陈仅站在桌前,把文件推过来:“那签个字。”

梁辰从笔筒里取一支笔,拔笔帽,落笔的同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移去。

按住文件的手指细长白皙,指骨分明,连涂了斑斓色彩的指甲盖都是漂亮的圆弧形。

轻易与他梦里拈着叶片的那只手重合,像是用高清摄影机,纤毫毕现地复刻了那场梦境。

“错了。”陈仅倾身过来,指下面一行,“应该写在这里。”

梁辰回神般地怔了一下,然后划掉刚写下的大名,在正确的位置重新写了一遍。

动作不慌不忙,比刚才假装睡醒时还要从容淡定。

直到陈仅合上文件,离开办公室,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梁辰才仰倒在座椅上,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好像又得去洗冷水脸了。

作者感言

余酲

余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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