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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昆仑共议(二)

天之下 三弦大天使/三弦 9163 2025-06-19 07:43:01

两天前发现的两具尸体,还有后山那个神秘人影确实让齐子慷有些犹豫,向来宁静无事的昆仑宫竟也起了风波?齐子慷心想:「偏偏又在这一届,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勾当不成?」

说起勾当,自己倒是有些勾当得盘计盘计。

第一个到达昆仑宫的是唐门兵堂堂主,冷面夫人早已打过招呼,说自己年事已高,派了兵堂堂主代替,听说是她孙女,刚满二十,很有些手段。这接班之意甚是明显,想来唐门连着两任都要是女子掌事了。

真见着唐绝艳时,齐子慷虽极力压抑,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睁大了一些,或许还扬了扬眉。

肯定是故意的,虽说是四月时节,这昆仑宫仍是春寒料峭,棉袄里穿了件镂空抹胸,裙子贴身,又把叉开到大腿算什么?还有那用玲珑有致形容还嫌寒酸的身量,朱唇皓齿,高鼻媚眼……

「唐门兵堂堂主唐绝艳,见过二爷。」唐绝艳敛衽一礼道。

连声音都娇媚慵懒,风情万种。可惜自己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不然……唔……还是算了,只怕自己儿子福薄,消受不起。

收敛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齐子慷还了礼,双方落座。书房里升了炭火,唐绝艳将棉袄脱下,右腿搭在左腿上,棉袄盖在大腿根处,问道:「其他掌门还没到吗?」

齐子慷道:「堂主来得早了些,诸位掌门约摸也是这两日行程。老夫人还好吗?」

「太婆年纪大了,这两年渐渐不理事,门派都交给我们晚辈打理。」唐绝艳道,「太婆要我代她向二爷致意。」

两人寒暄了几句,齐子慷忽地问道:「这次昆仑共议,不知唐门属意谁当盟主?」

这一句别有所指,盟主向来是东西两边六个较大的门派轮换,这一次诸葛然故意打破规矩,这才有了角逐。齐子慷挑起这个话头,自然是暗示这次盟主之选不比往常。

「还有得选?不是跑个过场而已?」唐绝艳咯咯笑道,「要不是唐门没出过盟主,我也想试试呢。」

这话里一层意思就是照着老规矩,那当然该由衡山接任。

「那也未必。」齐子慷微笑道,「昆仑共议的规矩是推举,不是轮流,有了变动,兴许有一天就是唐门当盟主了。」

唐绝艳笑道:「唐门还是太婆管事,我就听她的话来走个过场,要是自作主张,太婆的手段二爷是知道的。」

齐子慷摇头道:「冷面夫人不喜欢拿不住主意的人,定是信得过堂主,才会把大事交给你。」

唐绝艳道:「小女子年纪轻,哪有什么本事,能替太婆做主?」

齐子慷正色道:「年纪轻轻就当上堂主,若不是有本事,冷面夫人能赏识?」

唐绝艳咯咯笑道:「也只有二爷这样抬举我了。常有人瞧我年纪小,哄着我开心呢。」

两人这番明来暗去,讲到这,这出戏算是唱完了。崆峒拿不出什么有利条件跟唐门交换,再说,铁剑银卫若能出甘肃,第一个受震动的便是唐门。对于说服唐门这票,齐子慷本无把握,也就试探试探,只是这姑娘进退得体,绵里藏针,又是推托,又是不着声色地奚落自己,这才二十岁,莫怪冷面属意她当接班人,再过个几年,又是第二个冷面夫人。

送走了唐绝艳,齐子慷又把这事琢磨了一番。是有些棘手。唐门不从,玄虚那人虽然颠三倒四,却是难以说动;青城那边,正是沈庸辞派了儿子去稳固唐门跟武当两派;少林……觉空,若说谁最不愿点苍当这届盟主,除了衡山,大概就属少林了。

之后几个掌门,除了寒暄问候,大抵各自待在房中。昆仑宫是大,也没大到天南地北遇不着,这些人聚在一处,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严非锡遇着了唐绝艳,几句针锋相对是免不了的;齐子慷跟觉空首座说话还是累,打进门问礼到告辞,一共七句话,句句说得不舒坦;倒是玄虚道长说昆仑宫清寒,长居易遭寒邪侵扰,上届盟主就是年纪大,在昆仑宫受了寒,回到丐帮这才水土不服,不到两年就过世。说起养生保命修心,玄虚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瞧他说得头头有道,若只活到九十,只怕都得感叹自己中年夭折。只是武当连着几任掌门都是尘世里的仙种,真叫鄂、皖、苏三省居民承担不起。

沈庸辞还是礼貌备至,斯文儒雅一如当年,除了两鬓添了些风霜,眼角多了点细纹外。诸葛焉兄弟都不喜欢这人,齐子慷倒是无所谓,只是见着他不免想起楚静昙。说来,也十几年没见了……

最后一个来的是徐放歌,这家伙在江西弄了好大动静。齐子慷见过他几次,都不是在昆仑宫。丐帮上一届参与昆仑共议的还是前任帮主许秋檐——也是上一届的盟主。许帮主入主昆仑宫时,徐放歌是代帮主,彭小丐是辅佐。

许帮主这辈子都在慎防彭家势力过大,篡了丐帮基业,可没想徐放歌不过当了十年代帮主,十年帮主,这丐帮就要变天。与其如此,一早把位置传给彭小丐,丐帮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唉,自家的事还没收拾好,也不用感叹别人家门不幸了。

「李掌门,请。」齐子慷请了座。上次见到李玄燹时,她是昆仑共议席间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出头就接掌了衡山掌门。说起来,她的样貌变化比沈庸辞更小些,似乎连头发都不见白。宁静致远,无欲则刚,这些词用在她身上,比玄虚跟沈庸辞更贴切。

至于朱爷,不肯老纯粹因为是妖孽,与这八个字却是无关了。

「二爷不用客气,请。」李玄燹坐了下来。她坐姿端庄,仪态典雅,让人兴不起丝毫俗念,与唐绝艳的风情万种恰恰成了对比。

对齐子慷而言,这次昆仑共议最紧要的人便是李玄燹。

「趁着徐帮主还未到,昆仑共议还没开始,有些事想跟李掌门商议一下。」齐子慷道,「若无意外,李掌门便是下届盟主,想来出发前衡山内外都打点过了。交接的事且不忙,有件要紧事,我想趁着这两任盟主交接时,商量一下。」

「二爷有话直说。」

「铁剑银卫要出崆峒。」齐子慷说得直接,「绝了关外,甘肃商路不通,甘肃子民出外经商也无自家人帮衬,最后只会穷死。」

「铁剑银卫不出甘肃,九大家不犯崆峒。」李玄燹道,「少了银卫戍守边关,蛮族蠢动无人防范。」

「没让边关的兵全撤了。」齐子慷道,「只是开条保镖经商谋生的路。」

李玄燹沉思半晌,道:「这事得与诸位掌门商议。二爷若有此念,这十年怎么不办?」

齐子慷道:「我不开口,是怕惹人非议。李掌门开口与在下开口不同。李掌门,趁着这几日诸位掌门都在,第一条新规矩该由您颁下才合适。」

李玄燹道:「本座会深思。」

齐子慷见她脸色平和,无一丝波动,揣摩不出眼前这李掌门心思。但「深思」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却明白,这是拖延,与敷衍无异。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拿了酒杯与酒壶,倒了一杯烈酒,缓缓道:「我也不兜圈子了。养狼看门,得管饱,狼没力气,看不住贼,狼饿了就要咬人。点苍搅了这盘棋,棋子是一样的棋子,下棋的规矩却是不同的规矩。这一次点苍输了,十年过后还有十年,照轮是点苍,可也未必真是点苍。崆峒捱了九十年,就还能再捱十年,可谁让崆峒多捱十年,崆峒也会记着。」

他相信李玄燹听得懂他的意思,诸葛焉兄弟这一搅和,过往九大家照轮的默契便已打破。若不能在这届盟主任上免掉困住崆峒的规矩,那十年后轮到诸葛焉上任,谁解开崆峒的束缚,谁就是崆峒的盟友,以后崆峒这一票就是他的。

「世事难料,十年后的世道说不定又是别样风景。」李玄燹双眸轻阖,缓缓道,「本座倒是另有个想法。边关戍守不易,以后九大家每年各输银二十万两资助崆峒,如何?」

齐子慷讶异道:「九大家各二十万两?」

李玄燹道:「九大家向来资助边关,只是往例没有定制,蛮族久无踪影,这才怠慢了崆峒。去年找着了密道,为防萨教卷土重来,九大家往后还要多倚仗崆峒。」

一百六十万两……这足以应付边关大半军费,崆峒每年有了这笔资助,甘肃辖内子民税赋也可减轻,日子便敷余多了。这法子虽不治本,却比开放商路更能救急,何况还有后图。齐子慷想了想,缓缓道:「还望李掌门言而有信。」

李玄燹点了点头,道:「十年之内,二爷必有所见。」

※ ※ ※

诸葛焉来的那天,找了齐子慷喝酒,齐子慷没跟这位老交情说起自己与李玄燹的交易。

交情是交情,崆峒的生计却不是席间几杯酒就能决定的。齐子慷抚着酒杯,听着诸葛焉不住说着点苍哪一年挖出多大的翡翠,以及自己武功进展神速,还有点苍的兵强马壮,自己大儿子的一表人才,英俊风流。

「改天再找三爷讨教讨教。」诸葛焉大笑道,「上次就对了三掌,不尽兴,下次要跟他分个输赢。」

齐子慷笑道:「你是一派之长,事情繁多,哪像我弟,闲着没事就练功,说起来你比他强多了。」

诸葛焉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要不是我忙于政事,不能专心练武,臭猩猩未必是我对手。」说完又叹了口气,「幸好有我弟帮忙,要不这些事我也处理不了。唉,说到这,你说,天下的叔嫂是不是都合不来?我听说嫂子跟三爷也常闹别扭。」

齐子慷笑道:「怎地,副掌跟嫂子又吵架了?」

诸葛焉沉默半晌,忽又问道:「你说,点苍的规矩该不该改?」

齐子慷愕然,问道:「哪条规矩?」

诸葛焉道:「传长的规矩。」

齐子慷摇头道:「这是点苍的家事,我不好多嘴。」

诸葛焉叹了口气,道:「长瞻这孩子聪明懂事又勤奋,听冠……是差了点。唔……也许差了不只一点。」

他连干了几杯,又道:「可我老婆宠这孩子,我探点口风她就发脾气。她说……」

诸葛焉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不是传长的规矩,这掌门轮得到我坐吗?你听这是什么话?当时我就一巴掌打得她闭了嘴。」

齐子慷听他打妻子,不由得“呀”了一声,道:「你这性子也忒急了。」

诸葛焉又倒了杯酒,放在嘴边道:「你别说我性子急,当下动完手我是真懊恼,没想这巴掌没给她教训,反倒让她撒起泼来,冲着我又抓又挠又打又搥,我理亏,让着她,弄得脸上身上都是伤,唉……」

齐子慷道:「掌门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一个老掌故。说给掌门听听。」

诸葛焉笑道:「什么事?」

齐子慷道:「小时候朱爷体质弱,常生病,虽然练武,总不见好转,老被人欺负。有一回他被几个弟子欺负,受了伤回来,老三瞧着大怒,一个人打了五六个孩子,对方拉了帮手,大哥见人家欺上门来,劝告不住。眼看要动手,咱家四个只得应战。这一搅和,成了打群架。」

齐子慷斟了酒,忆起往事,禁不住嘴角微扬,笑道:「咱们四兄弟,打了人家二十几个弟子。老三那才十三岁,个头已经比人高了。把人家年纪最大的,估计有二十了吧,摁在地上。打得人家求饶不止。」

诸葛焉道:「那是,是我也打。」

齐子慷道:「后来师父知道了,问了根由,我们是被迫保护兄弟不罚,又把老三问成了首恶,师父怎么说来着?这事是由老三起,把我们三个牵连。所以要大哥、我跟朱爷,一人打他二十板子。」

「这怎么好下手。」诸葛焉皱起眉头:「自己兄弟。说起来,我爹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呢。」

「大哥疼老三,下手最轻。朱爷下手最重。几乎往死里打。我原以为朱爷是怕下手轻了,被师父说徇私。于是问他:老三是为了帮你,你怎么舍得下狠手?朱爷说,三爷不知轻重,作事凭着一股血性,早晚要惹大祸,得让他挨疼,他若恨我,以后兴许会收敛些。不会这么血性。」

「那你?」诸葛焉问。

「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齐子慷喝了酒,舔舔嘴唇:「犯什么错,就怎么打。不讲情,也不过份。」

诸葛焉点点头道:「你这是说,你懂分寸,不徇私,也不作样子,师父这才让你当了掌门?」

「说什么?崆峒掌门是推举又不是掌门点选。」齐子慷道:「我是说,咱四兄弟连手,没有打不过的架!」

诸葛焉大笑道:「还有你这说法?」

齐子慷道:「照我说,立长立贤都不是事。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与副掌一文一武,谁也离不开谁,点苍才有今日规模。若是不合,副掌没了你撑腰,小猴儿也只能耍耍猴戏罢了。」

诸葛焉道:「我也这样想,总巴望着听冠还能教,毕竟年轻。我年轻时也爱胡闹,谁年轻时不胡闹?除了沈庸辞这装模作样的孙子。」

「行了。」齐子慷大笑道,「儿子都多大了,还想着人家老婆?」

「说句实在的,静昙若是嫁我,儿子肯定比沈玉倾强。」诸葛焉正色道,「就算嫁你都比嫁给那个伪君子强,真是糟蹋了。」

齐子慷皱眉道:「我又没那心思,再说当时……」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慕海的儿子……」

「小猴儿派人去找了。」诸葛焉道,「半年过去了,没消息。」

两人同时想起往事,默然半晌。诸葛焉忽道:「慕海的儿子我会在点苍找个地方安置,荣华富贵下半生就够了。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也不用再跟谁提起,连他儿子也不用知道。」

齐子慷犹豫半晌,道:「终归要让他知道的。」

「不提这个,喝酒!」诸葛焉替齐子慷倒满一杯。齐子慷一饮而尽,又问道:「对了,副掌该跟你提过,这次昆仑共议……」

「提过。」诸葛焉笑道,「瞧这模样我是输定了。可就算输,也不会一输十年。」

齐子慷讶异道:「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朱爷跟点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齐子慷又问道:「什么意思?」

诸葛焉道:「就是说,你支不支持咱兄弟?」

齐子慷笑道:「答应过的事,哪有反悔的?」

他倒没说谎,他用一百六十万两卖给李玄燹的是下届以后的昆仑共议。眼前这一届,李玄燹五比四胜出已是定局。

诸葛焉笑道:「那就好。」

齐子慷见他笑得古怪,不由得追问下去……

※ ※ ※

共议堂里一共十一人,除了九大家掌门外,还有唐绝艳带来的冷面夫人八卫当中两名,分别是「赤手裂风」雷刚及「宽刀」崔笑之。冷面夫人不会武功,共议堂过去总是破例让她带两名侍卫进入,唐绝艳虽然会武,但比起九大家掌门差着老远,索性也依着往例带两名侍卫进入,竟也无人拦阻,此时这两人便侍立在唐绝艳左右。

共议堂的另一端立着一个木架的隔间,用黑色厚布遮着,那是投票所用。过去九大家推举盟主,彼此心知肚明,往往连过场也不走,一个提议几声附和便算了事。从投票到推举,起了这个恶例的人恰恰也是当年的点苍掌门。

「要先议事,还是先选盟主?」齐子慷问。

「议完事,新盟主推翻不认,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诸葛焉道,「先投票吧。」

齐子慷望向李玄燹,李玄燹不置可否,只道:「看诸位掌门的意见。」

「沈掌门?」齐子慷望向沈庸辞。沈庸辞也道:「在下随意,先选盟主亦可。」

齐子慷见他伸指揉着自己太阳穴,问道:「沈掌门不舒服?」

沈庸辞摇头道:「这漆味还重,门窗又都关着。」又道,「我没事,就是有些晕,喘口气就好。」

齐子慷见唐绝艳也是脸色不佳,心想:「这娇滴滴的姑娘功力不深,以沈掌门功力,竟然也被漆味熏倒。」于是道:「先选出新盟主,时间还够,喘口气再来议事吧。」

他正要走向隔间,玄虚问道:「齐掌门要去哪?不是推举吗?我推举衡山李掌门。」

这玄虚……真不是吃丹药把脑子吃坏了?众人不就是不想场面尴尬,这才不多说?齐子慷心下抱怨,果然诸葛焉抢先发难,冷冷道:「谁说是推举的?昆仑共议的规矩本就是投票。」

玄虚疑惑道:「有这条规矩?往例都是点了名,众人无异议,就当了盟主。」又摇头道,「诸葛掌门,你资历浅,忘记上回的规矩。昆仑共议我参加三次,记得比你仔细。」

徐放歌道:「玄虚道长,照规矩就是投票,我们就照规矩来。」说完又望向李玄燹,问道,「李掌门,您觉得呢?」

李玄燹淡淡道:「照规矩来吧。」脸上无一丝波动。

齐子慷走进隔间,里头有一张长桌,约摸六尺长,三尺宽,桌上放了朱砂与笔,另有一叠纸张,每张纸上都整齐写着「青」、「华」、「崆」、「苍」、「衡」、「僧」、「唐」、「丐」、「道」九个不同字样,“僧”指少林,“道”指武当,共九张,不多不少。一旁有个票箱,高尺半,径宽五寸,洞口仅有一个指头粗细,能投入不能取出,开口在底部上锁。

最初昆仑共议的规矩是共推盟主,后来势力消长渐渐明朗,较为弱小的青城、唐门、华山三派不知不觉便失了角逐盟主的资格。现今天下与当年九大家分庭抗礼的天下又有许多不同,齐子慷不由得感慨,再过九十年,这九大家又是怎样的势力消长?点苍当年起了个头,让青城华山唐门三派绝于盟主之位外,今天又起了这个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提起笔,蘸了朱砂印泥,随即陷入沉思……

接着依序进入的是诸葛焉、唐绝艳、李玄燹、徐放歌、觉空首座、玄虚道长、沈庸辞,最后是严非锡。众人依序投完票,齐子慷取出票箱,当着众人面打开,从里头掉出九张折叠方式各异的纸。

齐子慷道:「众目睽睽,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昆仑共议,选贤与能,无论结果为何,均不得改换主张。」

唐绝艳娇声道:「诸葛掌门,你听见了?结果是什么便是什么,改不得了。」

诸葛焉冷笑道:「问我做什么?开票便是,服不服另说。」

玄虚道:「诸葛掌门,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你没当上盟主便要不服了?」

诸葛焉只不理他。

自始至终都未开口的觉空忽地冷冷道:「二爷,亮票吧。」

齐子慷点点头,拣起一张纸打开,见上面用朱笔圈着衡字,于是道:「衡山一票。」

接着又打开第二张,仍是勾选着衡字,又道:「衡山两票。」

到第三张时,又是「衡」字,他道:「衡山三票。」

玄虚道:「不过就是个过场,李掌门,恭喜你了。」

他料定衡山五票,点苍唯有丐帮、华山,最多加上崆峒也不过四票,衡山自是十拿九稳。

「唐门一票。」

玄虚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只见齐子慷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圈着唐门。

饶是李玄燹和觉空如此深沉之人也不禁动容,沈庸辞更是一脸讶异。真没想到,小猴儿到了这地步,还能玩出这一招来,齐子慷不由得佩服。随即打开第五张纸条,仍是圈选唐门,于是道:「唐门两票。」

唐绝艳咯咯笑道:「承蒙几位掌门错爱了。」

点苍支持唐门当盟主,盟主最少有半个落在点苍手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利益交换。铁剑银卫能出崆峒,唐门跟点苍怎么分配利益,那就是冷面夫人与诸葛然之间的事了。

诸葛焉哈哈大笑,道:「冷面夫人德高望重,从一个妓女当上唐门掌事,谁不佩服?她当昆仑共议盟主,众望所归!」

他得意忘形,说出来的仍不是人话,竟把冷面夫人当过妓女这事也给提上。唐绝艳却不计较,只是微笑。

唐门倒戈,点苍的四票加上唐门的一票,唐门胜出已是定局。九十年来,这是唐门第一次登上盟主之位。冷面夫人以一个妓女出身,最后登上号令九大家的盟主之位,这绝对空前,甚至绝后的壮举,也是作为一个女人前所未有的胜利。

这一场博奕,终究是诸葛然赢了,不,或许这也不是诸葛然一个人的想法,这事只有问唐绝艳才清楚。诸葛焉才上山一天,还先陪着自己喝了酒,他就打定主意投给唐门,还能联络华山、丐帮跟着改弦易辙?还说服唐门倒戈?尤其是华山,丧子之仇还在,就算华山是点苍的狗,能这么轻易放过唐门,任由唐门当盟主?若是诸葛然在,那还有几分可能,可来的人是诸葛焉,这就难了。齐子慷心想:「或许这是冷面夫人一开始就盘算好的,她早与诸葛然达成协议了?」

「唐门三票。」齐子慷宣读着,眼下只剩三张票了。

他取出下一张,不由得又是一愣,众人见他未说话,往他手上看去。

那张纸上空白着,没有任何点选。

徐放歌讶异道:「这算什么?」

「什么都没选,就是弃权不记。」齐子慷心下一沉,连忙打开最后两张,低声道,「唐门四票,衡山四票。」

诸葛焉勃然大怒,喝道:「谁?谁没投票?!」他望向徐放歌、严非锡、唐绝艳,又望向齐子慷,一时竟不知对谁发作。

觉空缓缓道:「若说是本座,诸葛掌门信吗?」

诸葛焉气急败坏,嚷道:「当然不信!」觉空是支持衡山的,这一票断然不能是他。

觉空道:「既然不信,诸葛掌门无须大呼小叫。」

诸葛焉怒道:「现在平手,盟主归谁?」

玄虚道:「诸葛掌门切勿心急,须知火烧功德林,最是伤身坏本。心静则气和,气和则理顺,理顺则脱杂念,心无杂念,人是完人,身是仙胎。这番平局,再投一次便是。」

他说了半天只有最后一句是重点,觉空道:「既然先前少了一票,再投结果也是相同。」

诸葛焉大声道:「直接点名!谁是点苍的盟友?」

李玄燹忽道:「二爷,这是规矩吗?」

齐子慷愣住。若是举手,定能打破僵局,可这又不是规矩。用举手的方式让衡山退出盟主,衡山肯定是不吃这亏的。

他转头望向唐绝艳。

唐绝艳的脸色方才有一瞬苍白,这是连她也没料到的意外,可也只有一瞬,她立刻恢复了宁定。诸葛焉方才说错的话如果不修正,她是不会表态的。唐门要的是盟主,即便是与点苍妥协,让渡部分权力的盟主位置,也不是「点苍的盟友」这个身份。当下她只是默不作声,可也在盘算,到底点苍的盟友当中,是谁背叛了?

齐子慷看出了这姑娘百转千折的心思,既感叹着冷面后继有人,又遗憾今天若是诸葛然在这,就算想不出办法,也不会像诸葛焉这般大呼小叫,纯发脾气。

「不若改日重选?」李玄燹道。

这是对衡山最有利的方式,诸葛焉再笨也不会答应,大声道:「就今日!」

觉空冷冷道:「诸葛掌门,这里是昆仑宫,二爷还是盟主。」

齐子慷一时拿不定主意。

只听沈庸辞道:「诸位,抱歉,沈某有些不舒服,且到门外透透气。」又道,「诸位,与其争执,不如大家静下心来,冷静想想,再作打算。」

齐子慷道:「沈掌门请。」又道,「几位掌门,再想个办法吧。」

沈庸辞推开门,站在门外大口吸气。殿内,只听徐放歌道:「严掌门,你是支持唐门的吗?」

严非锡冷冷道:「徐帮主觉得是我没投票?」

徐放歌沉吟道:「严掌门与唐门有杀子之仇……」

诸葛焉大怒道:「老严,真是你?!」

严非锡冷冷道:「诸葛掌门,华山点苍交好多年,你现今怀疑起我来,岂不可笑?」

齐子慷道:「这样吧,我派人拿纸来,我们再投两次,如果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改日再议。」

他说完,转过头去,屋外的沈庸辞正望向门内,两人对上眼。

他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没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便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如同跌进了深渊里。无数重物往自己身上扑面压来。

※ ※ ※

这是杨衍万万想不到的情境,整座共议堂就这样夷为平地。

彭小丐低声道:「快走!快!」

杨衍觉得自己的手被一股大力拽着,那是彭小丐,正如当年彭老丐牵着他的手飞奔一般。

「有刺客!」沈庸辞早发现他们形迹,大喊着,快步冲了上来。

以沈庸辞武功,就算不如彭小丐,要追上一个抓着杨衍跑的彭小丐却不难。然而沈庸辞快奔几步,却猛地停下,不住喘气,脸色发青。

彭小丐甚是讶异,却无暇细想,这么大的动静,铁剑银卫转眼就到,这里马上就是天罗地网,他必须逃出去。

「杨兄弟,走!不要停,走!」彭小丐高声大喊。

他马上就见到追兵,殿前转进一队二十余人的银卫。彭小丐不打算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时候除了百口莫辩还是百口莫辩,持刀潜入的自己怎样都跟共议堂的惨案脱不了关系。

乌黑的刀光一闪,一名银卫被开膛剖肚,彭小丐将他踢倒在地。杨衍与一人接了几招,他在彭小丐身边大半年,五虎断门刀早练得纯熟,武功大进,但驻守在昆仑宫的银卫非同小可,绝非他三招两式就能打发。

「跟在我身后,不要停!」彭小丐没有恋战,只是护住杨衍,一路冲杀。他每一刀都使尽全力,没留半点余地,也不保留半分体力。哪怕只迟上一步,迟一步冲出去都是危险。

他刚杀掉五人,或者六人,冲出人墙,还未走远,忽地察觉背后一股凌厉至极的破风声袭来。彭小丐回头一刀,刀剑交格,火星四溅,却是沈庸辞青着一张脸追了上来。

只见沈庸辞不住喘息,疑道:「彭小丐?杨衍?」

彭小丐知道沈庸辞是绝顶高手,却不知他为何脸色如此苍白,难道这一招交接就让他受了内伤?彭小丐不与他纠缠,狂啸一声,纵身跃起,一刀纵横天下当头劈下。

沈庸辞举剑迎上,使的是青城「大器诀」当中一招:「大方无隅」。剑光初时如四点成方,后又八点成角,接着十六角似圆。这招取道德经中「大方无隅」之意,以方起,以圆终,以四角起,至八角,十六角,练到高深处便是三十二角、六十四角,似方但也非方,似圆却又非圆。一般说来,练成八角这招才算有成,若是高手,能至三十二角,若是顶尖,据说当年创出此招的顾琅琊能刺出一百二十八角。沈庸辞与沈雅言兄弟最多只能刺出六十四角,余下的两位弟弟,连同沈玉倾在内,则只有三十二角的能耐。沈未辰十三岁时已能顺利刺出十六角,但雅夫人却不喜她用剑,此后便未再练。

“大方无隅”是青城绝招,是取方为圆,以简化繁,与纵横天下一横一竖,化繁为简的道理恰恰相反。道理虽反,两招却无高下之分,初时还是旗鼓相当,等彭小丐刀势走熟,沈庸辞即刻溃不成军。只闻“嗤”的一声,他胸口处被划开一道深口,顿时鲜血直流,连忙纵身后退。

彭小丐对于对手这般不济甚是讶异,但见沈庸辞脸色青白,疑惑道:「你中毒了?」

沈庸辞更不打话,一剑刺来,彭小丐格开来剑,飞起连环脚,沈庸辞格挡不住,摔倒在地。

耳后又听得杀声震天,彭小丐拉了杨衍,往他处转去。沈庸辞坐倒在地,喊道:「快……快救人!盟主跟各位掌门被埋在底下了!」又喊道,「小心,里头有毒!」

彭小丐抓着杨衍往无人处逃去,左转右跑,靠着王红给的宫内地图四处逃窜。然而追兵始终不绝,或三五一组,或一二十人,彭小丐一路斩杀,夺路逃生,不到一刻间已不知杀了几人。

然则杀再多人也是无用,两千人……昆仑宫内就有两千名驻兵,山下还有四千人,若是一起冲上来……

彭小丐忽然明白,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晃子,是只替罪羊。

他拉着杨衍转进某个角落,勉强避过一波追兵。杨衍察觉彭小丐手心全是汗,他很明白天叔跟自己处在怎样的险境里。

「天叔,我的仇已经报了,严狗贼死了!」杨衍道,「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算出了分力,我死也瞑目!」

他紧紧握住彭小丐的手,紧到连彭小丐都觉得有些生疼。

「你一个人跑,威儿还要你救!你本事高,逃得掉!」杨衍猛地跪下,叩头泣道,「天叔,我欠你跟爷爷的,永生永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他说完,甩开彭小丐的手,望着一队卫兵冲了出去,随即转身就跑。那群卫兵见着他身影,吆喝着追上。

杨衍自忖武功低微,只是彭小丐的拖累,与其带着自己逃,不如由自己引开追兵,以彭小丐绝顶功夫,或许能逃出生天。他只望为彭小丐争取时间,当下也不与人交战,只是夺路狂奔,吸引追兵。他轻身功夫本不高明,没多久便被几名卫兵追上,只得回头相抗。他以一敌一或许还能取胜,以一敌多当真毫无胜算,只几招就险象环生,狼狈摔倒。

眼看一道刀光迎头劈下,杨衍心中一凉,只想:「总算能回家了……」

「哇!」的一声惨叫,一道刀光从后飞至,从那人身后穿入,定睛一看,却是彭小丐那柄黑刀。

原来彭小丐早追了上来,眼看救援不及,掷出手中黑刀救人,随即抢上,以掌代刀,掌劈脚踢,又打倒三人,接着把尸体上的刀拔起。杨衍见他不愿丢下自己,虽然感激,却又气急,只道:「天叔,我们这样逃不掉!」

彭小丐拉起杨衍道:「这节骨眼上,我能丢下你一个人逃?一起走!我就一条命,死了,威儿也安全了!」

他们正在共议堂后方一处廊檐下,说话间,前后各有二十余人赶到,口中不住呼喊:「刺客在这!刺客在这!」

杨衍哭道:「天叔,你别闹!我们这样逃不掉!」

彭小丐道:「你不想逃,我想逃!你要死在这,我还少个帮手!别废话,跟娘门似的!站起来!干你以前干的事,边骂娘边杀出去!」说着举刀,大喝一声,往前冲去。

杨衍见彭小丐无所畏惧的模样,胸中豪气顿起,抹去眼泪,也持刀起身,大骂一声:「我操你娘,杀!」

这一老一少冲入人群,一阵狂冲乱杀。绝处求生,两人豪勇非比寻常,虽然多处负伤,四十余人的包围圈竟被冲散。两人且战且走,穿行在廊道房间中,或推掩家具,或跳窗越户,或锁门阻敌,或避入假山树后,这样打打逃逃,银剑铁卫直是抓不住他们。可两人被重重包围,也逃不出昆仑宫,躲躲藏藏,竟被逼至一处庭园尽头,往前是一面石壁,除了旁边一间茅厕,再无生路。

身后又有十余名追兵追上,彭小丐与杨衍两人早杀得精疲力竭,不住喘息。杨衍笑骂道:「操你娘,来送死!」他大仇得报,此刻再无遗憾,挺身向前,两人与那十余人又斗将起来,只是早已气力耗尽。

杨衍手腕酸软,一记交击,钢刀脱手飞出,一柄流星槌往他脑门砸来,彭小丐欲待救援,早也不及,只能惊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打哪窜出两条人影,其中一条将那银卫揪住甩开,救了杨衍。

只见这两人拳打脚踢,武功极为高强,只几下便将那十余名侍卫打倒在地。杨衍甚是讶异,鼻中闻得一股恶臭,像是茅房的味道,忙站起身来。

他正要道谢,那两条人影当中一条竟往另一人攻去,转眼两名援军竟内斗了起来。

杨衍更是讶异,定睛一看,不由得喊道:「明兄弟!景风兄弟!」

作者感言

三弦大天使/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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