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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及笄之年

天之下 三弦大天使/三弦 16499 2025-06-19 07:43:01

济南到洛阳水路是逆流,十月又是逆风,这一路行得甚缓。李景风伤势沉重,他虽带着朱门殇给的顶药,金创药却落在嵩山派,两日后伤口发炎,在船上发高烧,昏昏沉沉两三天,船夫怕他死在船上,险些把他扔上岸。幸好船上有走方郎中,花了银两请他诊治下药,伤势渐渐恢复,这才到了洛阳。

自洛阳往甘肃,要经过陕西,崆峒对他发了仇名状,这段路得小心点。他离开嵩山时,行李都扔在松云居,十月底的冷天,总不能学三爷靠一套衣服过冬。养伤与行李把他银两花得几近告罄,幸好去无悔跟地图是随身携带的,他琢磨着客栈是投宿不了,以后不少日子都得野营,估计腊月时应能抵达甘肃。

他骑着赵大洲送的大宛良驹,一路沿着驿道走,远远望见一支十余人的车队护着两辆马车迎面走来,车厢上烙着华山印记,看来是有身份的。除了严烜城,他对华山并无好感,也怕惹麻烦,于是低下头,拨马到路旁。

方与车队擦身而过,正要赶紧离开,忽听有人喊道:“景风兄弟!”声音甚是熟悉。李景风回过头去,只听车中人大喊:“停车,停车!”一人随即走下车来,却不正是刚才想起的严烜城严大公子?

李景风见严烜城便觉心中刺痛,但他对这名大公子并无芥蒂,也甚欢喜,拨马回头道:“严公子,这么巧?”

严烜城见着李景风也是大喜,道:“相逢有缘,不如同桌小酌,景风兄弟赏不赏脸?”

李景风苦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在附近村落找了店家,荒山野地自无好酒好菜,两人也不介意。李景风问道:“严公子要去哪?”

“正要去嵩山,打算在码头上船。顺风顺水,比陆路快多了。”严烜城道。

“这么巧?我正从嵩山回……回来。”他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应该已被嵩山通缉,但又想严烜城并非坏人,便是说了也无妨。

严烜城见他走路颠着颠着,皱眉问道:“怎么,景风兄弟受了伤?”

李景风苦笑道:“在嵩山发生了一点事。严公子去嵩山做什么?”

严烜城笑道:“华山与嵩山是世交,常有往来。你不知道,苏家小妹可有趣了。”

李景风听他提起苏银铮,忍不住笑问:“严公子是什么颜色的?”

严烜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也认识银铮?这小姑娘就是淘气,前些年家父带着我们兄弟四人去拜访,那时小妹才十岁,揪着人就说看灵色。她偏说我是金色,我二弟是银色,我三弟是红色,我那小弟……”他想起过世的严青峰,不由得神伤,接着道,“她说是绿色的,苏掌门脸色都变了,要她改口也不改。苏掌门忙不迭地跟家父道歉,气得小弟不跟她说话,她就说,你看,这么小气,果然是绿色的,大伙都强忍着不笑。我还记得,那时萧堂主才刚入嵩山呢。”

李景风笑道:“二姑娘就爱胡闹,但真是个可爱姑娘。”

严烜城取了杯子,先替李景风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添满。笑道:“可她这话不准。后来几年家父嫌我不肖,倒是二弟三弟很受器重。我三年前又见她,拿这事臊她,她不但不认,还要我改掉懦弱的毛病,说这能金转紫,说不定还有机会配得上她。”他举杯相邀,野店的劣酒味寡,入喉干涩。苦笑道,“她别的不准,懦弱这件事倒是说对了,银铮看人是有几分门道。”

那酒入腹中,像在肚子里点了把柴火。李景风抿抿嘴唇,这才说:“严公子,你我交情不深,有些话说了怕伤感情,但我还是要直言。我听说青城与华山最近交恶,你与小妹既然两情相悦,就该极力排解,怎么闹得不可开交起来?你若不能说服你爹让步,小妹到了华山肯定要受委屈。”

严烜城到像是被这话给惊住了,问:“你在说什么呢?”

李景风道:“你在船上对方敬酒说要娶小妹为妻,又请我送了求婚手巾。”

严烜城皱眉道:“那手巾确实是我送沈姑娘以示心意的,故意不写下句,是因下句有期约幽会两情缱绻之意。我自知无望,是以诉情而不求期会。我在沈姑娘面前出了这么大丑,怎好意思向她求婚?”

这下反是李景风讶异不解:“你与小妹相处我都见着,几时出过丑了?”

严烜城再斟了杯酒喝下,叹了口气,垂首低眉,斜睨着地上,这才道:“小妹与方师叔交手,我怕父亲责骂不敢帮忙,眼睁睁见她为了守舱门中了方师叔一剑,我还是不出手。等她腿上负伤,我仍是犹豫,等她肩膀上又中了一剑,不能再战,我这才出手,还得找理由,说是想要娶她。沈姑娘明艳端庄,若是这样调戏几句就能让她倾心,早嫁百八十次了。银铮说我懦弱,一点没错,我自觉惭愧,那日在武当才不敢见沈姑娘。”

李景风摇头道:“小妹最喜欢她哥,你与沈公子气质相似,不敢援手是顾念家庭,小妹也能体谅。你觉得惭愧,是多心了。”

严烜城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多心,实则不然。且不说沈姑娘玲珑通透,对我的懦弱看破不说破,就说两件事。照你这说法,琬琴与亦霖打小感情亲密,怎么最后嫁给了萧公子?连我二弟都为这事气结。他本怕亦霖之后当了掌门会对他夺爱怀恨,没想琬琴最后嫁给了萧公子,只说早知道就上嵩山提亲。再说第二桩,那日我与沈姑娘先跳船,她双手受伤不能游水,我去拉她,她回头叫了你名字两次,不肯离去,见你跃下才肯跟我走。她知沈公子性命无忧,所以只担心你,可见知好歹。那日我临走前说羡慕你,就是羡慕你有这气魄。”

这话两头接不上,李景风心想:“若严公子说的是真的,大哥肯定不会看不懂那两句词,怎地又对我解释成求婚的意思?”他虽对这事起疑,却无怨意,若不走嵩山这一遭,只怕自己还想不通许多道理。

严烜城说完自己心事,打起精神,又反问李景风:“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会跟着沈公子回青城,怎么去了嵩山?”

李景风摇头道:“我是不会回青城了,顶多路过探望一下沈公子他们。”

严烜城讶异道:“怎么说?”他猜测是因沈未辰之故,于是叹道,“你若出身好些就好。不过若能像萧公子那样……”

李景风本知无望,与方敬酒一战,以为小妹与严烜城两情相悦,武当山上决心斩断情丝。纵使如今知是误会,心境却与过往大不相同,早已断念,无复再想。只笑道:“萧公子是人中龙凤,我不敢跟他比。不过这事跟小妹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回青城罢了。今后哪都能去,哪都不待。”

严烜城听他话中意思,似有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之意。可以他救了青城少主这恩情,何需颠沛流离?不禁露出狐疑表情。李景风见他不解,笑道:“我在嵩山闯了大祸,去哪都是给人添麻烦。”

严烜城问道:“什么祸?你对沈公子有恩,若有困难,请他出面便是。”

李景风道:“严公子去了嵩山就知道了,实是一言难尽。”

严烜城觉得此番李景风谈吐气度与之前大不相同,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才道:“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不过月余,我听你说话大大不同,当真君子豹变。”

李景风不解其意,心想:“君子豹变是变成豹的意思?还是君子是豹变成的?”总之知道是句好话,于是道:“你与沈公子才是君子,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严烜城笑道:“我是变不成了。你打算去哪?”

李景风道:“我打算去甘肃。”

严烜城眉头一皱,道:“这条路经过陕西。我不是提醒过你,你得罪家父,须尽量避开华山?现在华山正通缉你呢。”

李景风讶异道:“我犯了什么法?”

严烜城道:“得罪家父,不劳你费心犯法,自然有法犯到你身上。”

李景风道:“可不过陕西怎么到甘肃?”

严烜城道:“你从湖北走古道到青城地界,再往北绕向甘肃。”

李景风道:“这也太远。”又想:“其实我也被青城通缉,只是二哥应该帮我取消了,要不得绕到广西,再往贵州唐门地界,入四川进甘肃。不对,广西是点苍地界,要是点苍也因为刺客之事通缉我,我这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甘肃?”

严烜城道:“不然你从武当搭船吧,水面上巡察少,经过华山的区域也少。你水性好,有个万一也好逃,距离青城也近。虽说此时逆水逆风,又是绕道,比陆路慢些,却是稳妥。”

这正是李景风离开甘肃时走的路,算是熟悉。严烜城笑道:“幸好路上撞见,要不你这趟经过华山得出事。”

李景风笑道:“这叫傻人有傻福。”

之后两人把酒言欢,谈天说地,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准备道别。临行前,严烜城好奇心起,问李景风是什么颜色?

李景风笑道:“她先说蓝,又说是紫。我说是黑,她又不信。”

严烜城“咦”了一声,问:“那她有吵着要你娶她吗?”

李景风苦笑道:“有。不过我也不想留在嵩山。”

饶是严烜城斯文温和,此刻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原来他跟襄阳帮和亲失败,又被沈未辰所擒,最后还帮了敌人,被父亲严加痛斥,喝令他前往嵩山与苏银铮交好,若是嵩山愿意就提亲。他当下心想:“你这小子还真是专门来闹腾我婚事的。”

不过他打小认识苏银铮,只当妹妹看待,这趟去不过走个过场,顺便逃离父亲魔掌,喘口气,倒也不是真有心结亲,只要有个交代就好,于是也不介怀,只是心想,别的名门大派用姑娘和亲,结果自己堂堂华山长子却被当成和亲筹码,不禁暗自苦笑。

两人告别后,李景风往湖南去,严烜城自去搭船了。

※ ※ ※

杨衍一行人离开江西,沿河而上,襄阳帮的船只自行散去。路经三峡,原本要转陆路,苗子义甚是不屑,冷哼一声,亲自指挥,虽是逆风逆水,竟也给他轻易通过。众人见他水路惯熟,很是佩服。

杨衍每日让齐子慨指导百代神拳,齐子慨知道彭小丐会指点他武学基础道理,是以这段时间尽皆指导他精妙要领,即便无法熟练也让他抄写笔记,硬背下来。

剩下的时间大抵就是与顾青裳一起为齐子房“解惑”。让杨衍意外的是,顾青裳不仅甚有耐心,步步引导,自己讲解不清的东西顾青裳往往一说小房即懂。杨衍对她佩服不已,这才知道顾青裳在衡山开了间学堂领养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是以各种古怪刁钻的学生都遇见过,似齐小房这种单纯善良的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裳则对齐子慨父女都感兴趣,除了帮杨衍解答齐小房一些古怪疑惑,再有闲空时便问齐子慨一些成名轶事,又与他比试过招,向他请教武学密要,对他更是佩服。直到她发现齐子慨的衣服好像从没换过,这才渐渐起了疑心……

船将至青城,靠岸前,谢孤白找了苗子义说话,问了今后去处。

苗子义翻了个白眼道:“走了一辈子水,最后被骗上贼船,还能有什么打算?”

原来船只离开江西后,他向彭小丐索讨一只手,不想齐子慨又来捣乱,说自己这一行人是青城救的,算不得是苗子义的功劳,彭小丐这只手当然也不能还。

苗子义提起无船可渡,青城想救也救不了,起码得还只手掌。齐子慨又说:“你的命也是青城救的,他欠你,你欠青城,转过去就是他欠青城不欠你。不然你斩断彭老弟一只手掌,我请青城斩你一只手掌,长江一片帆就剩下长江一小块帆,这也太不值得。”

苗子义大怒,恨恨道:“堂堂齐三爷竟也赖账?!”

齐子慨笑道:“我讲理得很。现在不是不让你砍,你要砍自便,我跟青城说一声就是。”

苗子义就剩下一只手,当然不跟他换,加上彭小丐诚心道歉,稍稍平息了他的怒火,只得吞了这口气。

当下谢孤白道:“苗壮士救了彭小丐,这是义举,如蒙不弃,苗壮士是否考虑留在青城?”

“留在青城干嘛?”苗子义道,“我老婆儿子都在江西呢。”他担心臭狼得知是他救了彭小丐,出手报复,却又无法回头,不由得忧心。

谢孤白却道:“苗壮士的家眷青城已经派人救回,若无意外,晚个几日便到。”

苗子义讶异道:“几时的事?”

原来船队散开时,谢孤白便已问过彭小丐,派人接了苗子义家人跟上。苗子义大承其情,却又狐疑:“这不是胁迫吧?”

谢孤白笑道:“当然不是。谢某还有个请求,望苗壮士答应。重庆漕帮在江面讨生活,正需要先生这样惯熟水路的行家,还希望苗壮士不吝屈就,担任重庆帮的船队总长。”

船队总长在重庆漕帮中统管全部船队大权,除帮主、副帮主、刑堂、战堂外,排得上第五号人物。苗子义没料到有这等好事,不由得瞠目结舌,喃喃道:“你……你是当真的?”

谢孤白道:“谢某多年游历,如苗壮士这般精擅水路风向的当真见所未见。以先生对长江的熟悉,若就此金盆洗手,岂不是白璧蒙尘?谢某斗胆一邀,还请苗壮士应允。”

苗子义一生都在水面讨生活,断臂后被禁了走私,此时能重回江上,还是船队总长,连妻小也一并带了来,自是大喜过望,道:“行!承蒙您看得起,苗某誓死效力!”

送走苗子义后,谢孤白又请了彭小丐和杨衍两人说话。谢孤白道:“明日便要上岸,在到青城前,有些事与两位商量。”

彭小丐拱手道:“谢先生请说。”

谢孤白道:“这次义助彭前辈是沈公子个人的意思,掌门并不知情。”

彭小丐心知肚明,说道:“青城不便收留,我明白。此番大恩已是难报,谢先生不用愧疚。”

杨衍听了却是不忿,质问道:“就这么怕华山吗?”

谢孤白道:“收留便是义助。我们汉水上还有些船只扫荡船匪,那俱是华山授意的亡命之徒,凭着昆仑共议的规矩,华山怒而不敢还击,若是知道我们收留彭大侠,有了发仇名状的借口,汉水上的船就危险了。”

彭小丐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们即刻就走,至于去哪,谢公子不用知道,这样对您也好。”

谢孤白弯腰致歉,道:“多谢前辈体谅。”

其实彭小丐是员骁将,虽然年老,但比起青城绝大多数的将领都来得有用。可惜他来的时间不对,这个时间点上留下他,变数太大。

“可惜了……”谢孤白在心中叹道。

船刚入重庆彭小丐便下船告辞,齐子慨、齐小房、谢孤白、顾青裳都来相送。齐子慨本要彭小丐在青城等他几天:“我跟静姐叙个旧就陪你去甘肃,你在那,稳得很。”

彭小丐呸了一声,道:“行了,用得着你保护?爷要去哪就去哪!”

齐子慨又问起今后打算,彭小丐道:“这也别问,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惹烦恼。咱俩交情,不讲恩义,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说欠。”过了会又道,“至于你那好兄弟,也是那么回事。”

齐子慨知道他说的是诸葛然,这次彭家遭屠背后必有他手笔,沉默片刻,耸耸肩道:“他做了什么他自己清楚得很,被雷劈了都不会有怨言。”

彭小丐冷笑道:“我道也是。雷劈不怕,刀砍想来更不怕。”

杨衍牵了马来,道:“天叔,走了!”又对齐子慨道,“三爷,大恩不言谢,这恩情我总有一天会还!”

齐子慨拍拍他肩膀道:“行了,好好练功,看着你天叔,别让他犯蠢。”

彭小丐道:“这话说反了吧!”

齐子慨知道杨衍性烈如火,反倒彭小丐是老江湖,谨慎小心,于是拍拍彭小丐肩膀道:“好好督促他练功,别让这娃儿一股脑发热。”

彭小丐骂道:“脑子最热就属你,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齐子慨骂道:“娘的,啥都别说了,快滚!”

杨衍看向齐小房,道:“小房,我跟天叔要走了。”齐小房走上前,抱了抱杨衍,神情甚是不舍,道:“你见到景风哥哥,跟他说小房想他。”

杨衍笑道:“你若见到景风哥哥,也跟他说杨兄弟惦记着他。”又转头问谢孤白道,“朱大夫在青城,我想见见他,方便吗?”

谢孤白道:“这时间朱大夫应该在城南慈心医馆行医。”

齐子慨忽地眉头一皱,摸着齐小房头发道:“我也要顺道买些东西,不用跟着,青城在哪我知道,东西买完就去拜访。

齐小房呼了一声痛,回头看向齐子慨。齐子慨若无其事问:“怎么了?”

齐小房嘟嘴道:“爹又拔我头发!”

齐子慨哈哈大笑:“你头发太多,忍不住手痒。待会买糖葫芦给你。”

谢孤白看了齐小房一眼,若有所思。

※ ※ ※

沈玉倾在书桌前批着公文,蘸了朱砂的笔迟迟未落。心里各种狐疑,原来这几年屡屡修路,虽说官道也是商道,但花费未免太大,尤其沅江河道两年前才疏浚一次,怎地现在又要花大笔开销疏浚?三叔四叔在想什么?还有箭杆百万支,战船百艘,说是汰旧换新,也该分批处理,一口气购置这许多,不用银两吗?不成,这事还得问问父亲。

自从点苍使者遇刺后,雅爷这个副掌门的职事渐少,沈庸辞说是给沈玉倾磨练机会,公文先由沈玉倾批示过后再送呈雅爷过目,协助掌门调理各堂的工作全着落在他身上,许多事务都得从头学起。他正心烦,抬头见沈未辰坐在太师椅上,四仙桌上置放着一个木雕小人,约尺许长,是名少女手持峨眉刺作凌厉刺击的模样。另有一排五六把雕刀,长短粗细各自不同,沈未辰右手握着柄圆刀,左手一块樟木,一双明眸正盯着他瞧,见他抬头,又低下头刨起木头来。

沈玉倾起身来到桌前,拿起木雕小人,见这小人几天前还只是略具身形,现在眉宇俱全,神态栩栩,只是差些精细,可不正是沈未辰自己?忍不住道:“你倒是学得快,前一阵子还是刀枪剑戟,没多久就马兔狗羊,现在连人都会了?”

沈未辰雕着木人道:“娘不让我练武……要不你陪我练几招?”

沈玉倾道:“我又打不过你。雅夫人知道你玩这个吗?”

沈未辰埋怨道:“她只会叫我学琴棋书画跟刺绣,都会了。”

沈玉倾道:“你都会了,那来比比。”

沈未辰问道:“刺绣?”

沈玉倾板起脸道:“当然是下棋!让你三子。”

沈未辰道:“玩投壶,用弓射!”

沈玉倾笑道:“你这哪叫投壶?叫射壶!”说着夺过沈未辰手上木雕。沈未辰急忙喊道:“哥!”

沈玉倾见那木雕小人是一名书生负手持书而立,轮廓未明,问道:“这是我?”

沈未辰笑道:“不然看着你干嘛?贪图你英俊吗?”

沈玉倾左右把玩,赞叹道:“你真是手巧,雕刻画画写字,连着武功都学得快。可惜上回铸剑没学全,不然把无为交给你重铸,又得一把传诵千古的神兵利器。”

沈未辰笑道:“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公事要忙,不找些玩意学,怎么打发日子?整日跟娘一起使唤仆人,分配劳务,检查家事,巡视庭院?”又道,“第一个手拙,先刻个自己练习,第二尊拿你当模样。下个月爹生日,我刻一尊爹给他当礼物。之后景风、朱大夫、谢先生各一尊,这事就成了。”

沈玉倾道:“雅夫人知道你学这个,又要骂人啦。”

话刚说完,听到一阵脚步声,两人回头,正见着雅夫人站在门口。沈玉倾轻轻咳了一声,问沈未辰道:“你说我这手工如何?”

沈未辰忍着笑道:“哥你就是手巧,雕刻画画写字,连武功都学得快呢。”她说着忍俊不住,掩嘴咯咯娇笑起来。

雅夫人不知女儿笑什么,只觉这两兄妹肯定又有古怪,可眼下更有要紧事,也懒得细问。只道:“三爷拜访青城,过会子就到了。”

沈玉倾兄妹俱是一愣,雅夫人见他们发呆,道:“还有哪个三爷,你们那叔叔?”又对沈未辰道,“他是来见楚夫人的。估摸着距离晚膳还有点时间,我跟你爹商量过,想来掌门也不会反对。你去换件衣服,我先去厨房吩咐一下,待会回房帮你打扮。”

母亲这话说的掐头去尾,三爷来了,什么事情得跟爹讨论?又有什么事情掌门不会反对?沈未辰自然知道意思,螓首低垂道:“我待会过去。”

沈玉倾心中一沉,沈未辰年纪到了,这两年陆续有名门大家前来求亲。玉剑门的贾公子对小妹一见倾心,两次求婚;钱塘的贺公子富甲一方,又是表亲;还有重庆帮帮主的嫡孙许公子……这些人雅夫人都看不上眼,大伯也说舍不得。照雅夫人的想法,小小最好的良配是九大家的嫡亲,若非九大家出身,那就得是大门派的世子。玉剑门太小,贺公子不是世家出身,重庆帮老帮主还在,嫡世子都还不知是谁。这点爹跟娘也是赞同的。说起来,上回去唐门有不少人见过小妹,陆续来了几个旁亲求婚,楚夫人甚是恼怒,觉得是招蜂引蝶来着。

三爷比起这些人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不仅名震天下,又是崆峒掌门的弟弟,而且武功高强,未必会阻止小妹练武,又能指点她,除了年纪稍大,怎么看都是良配,也只有朱爷跟严大公子,还有九大家的几个世子勉强堪可比拟。

虽说自己早有准备,却还是不舍,只希望妹妹能多陪自己几年。每次公务烦累,听她说几句体贴话,胡闹一会,便觉得舒心许多。

似是察觉沈玉倾心绪,沈未辰展眉笑道:“我先回房去。”又接过沈玉倾手上的木偶,笑道,“来日方长,全刻完都来得及。”

只是三爷怎么突然来访青城?沈玉倾正想着,又听见脚步声,原来是谢孤白与顾青裳先一步回到青城。

※ ※ ※

齐小房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庭园,不由得目瞪口呆。虽是十月天,花草多凋,但楼阁栏杆布置精巧,院前两排整整齐齐的粉色山茶正开得灿烂,小房觉得漂亮,忍不住伸手摘了片花瓣放进嘴里就要吃,齐子慨忙打她手,斥道:“这不能吃!”

小房苦着脸道:“好看,看着很好吃。”

爱美是天性,小房忍不住四处探看,见着珍花异草便道好看,见到奇岩妙石也说好看,见着亭台楼阁更说好看,齐子慨也由着她蹦蹦跳跳。

第一个来迎接的名叫汤易泉,职称是礼司,负责接待青城外宾,见了齐子慨便行礼道:“三爷驾到青城,有失远迎,掌门稍后便来。”

之后便是沈庸辞和楚夫人亲自来迎。齐子慨拱手道:“沈掌门,静姐。”楚夫人见到齐小房这样一个标致美人,还道是齐子慨新婚妻子。雅夫人算盘落空。齐子慨解释说是自己领养的女儿,又要小房叫人。小房只得学着喊:“沈掌门,楚夫人。”

沈庸辞问起来意,齐子慨道:“我往丐帮祭奠彭大哥,那里出了事,我带着彭老弟回来,路上遇着令郎的谋士谢公子与衡山的顾姑娘,就搭了顺风船。想着与静姐许久没见,特地来打个照面。”

此番襄助彭小丐的事青城知情之人甚少,连沈庸辞与楚夫人都给瞒了过去,沈玉倾只推说谢孤白有私事外出,至于顾青裳,则说是回衡山禀告师门。两人回来时与齐子慨串了口供,只推说救了彭小丐后半路相遇。

彭小丐一家出事的消息早传回青城,楚夫人听了这话,忙问道:“彭大哥也来了吗?”

沈庸辞轻轻咳了一声,道:“华山与丐帮的事,青城不好过问。彭老丐一生侠义,望他后人平安。”

楚夫人皱起眉头,知道丈夫意思。齐子慨道:“彭老弟在半路上告辞,我也不知他去哪了。”说着暗暗给了楚静昙一个眼色。楚静昙会意,对丈夫道:“你公务繁忙,自个忙去,让我跟子概聊些往事。”

沈庸辞笑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楚夫人笑道:“我那些旧事你都听腻了,三爷跟我可没这么常见面。”

沈庸辞笑道:“那你们故人相见,我就不打扰了。”

沈庸辞走后,沈玉倾才来拜见。齐小房见沈玉倾衣冠楚楚,俊雅风流,英俊潇洒,讶异道:“这个最好看!”

齐子慨笑道:“这个不能吃!”

小房一脸认真地回答:“小房知道。”

沈玉倾早听谢孤白与顾青裳提起小房,问道:“这位便是小房姑娘了?”

楚夫人道:“我跟三爷有些话要说,你带小姑娘走走去。”

齐子慨道:“这孩子怕生,让顾姑娘照看她吧。”又对小房说道,“他是你景风哥哥的兄弟,你不用怕他。”

齐小房望着沈玉倾,道:“他比景风哥哥好看!”

齐子慨哈哈大笑,把小房拉到沈玉倾面前,说道:“劳你驾了。”

等沈玉倾领着小房离去,楚夫人才笑道:“你哪找来这么标致的女儿,还这么天真?”

齐子慨道:“她打小住在山上,什么也不懂,又救过我性命,我才领养她,还是今年二月的事。她已经学过不少规矩,懂事些了。”

楚夫人上下打量齐子慨,问道:“没把你那毛病教给闺女吧?”

齐子慨耸耸肩,无可奈何道:“来之前洗过澡了,省得挨静姐白眼,赶我出门。”

两人且聊且走,尽说些旧事,到了待客的太平阁,楚夫人问道:“你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齐子慨望着楚夫人,缓缓道:“李大哥跟顺顺有个儿子,还住在青城。”

楚夫人脸色一变,吃惊道:“怎么可能?!慕海出关时还没跟顺顺……这不可能!再说顺顺人在甘肃,怎地又跑来青城?”

齐子慨道:“那件事过后几年我就说顺顺搬离崆峒,想来就是那时李大哥偷偷从密道潜回,接走了顺顺。我想他们选在青城,是想着出了意外还能找你帮衬,有个托孤的对象。”

楚夫人摇头道:“慕海若知道有密道,早通知你们了,这不是他的性子!”

齐子慨道:“他在关外住了几年,也许性子早变了。”

楚夫人愠道:“副掌这样想不奇怪,这可不像你的说法!”

齐子慨道:“这还真是他讲的。我传了消息给小猴儿,估摸着他哥也知道这事了。他骂我眼瞎,没认出人来,呸,他要有把握,怎地不先告诉我?他又寄信说不信我能瞒住,所以才不说,我又写信骂他推脱。”

楚夫人道:“行了,你跟副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别啰唆了!你说慕海跟顺顺在青城,住哪?我要去见他们!”

齐子慨道:“他们都过世了。”

楚夫人一愣,神色转为哀伤,又问道:“顺顺为什么不找我?”

齐子慨道:“许是怕给你添麻烦,他们身上背着仇名状。怪的是,他们却没隐姓埋名,景风来到崆峒当铁剑银卫,报的竟是他们的本名。”

楚夫人讶异道:“景风?就是……”

齐子慨苦笑道:“就是你儿子的结拜兄弟,也不知哪来的缘分。”

楚夫人沉吟半晌,像是考虑了许久一般,问道:“崆峒知道了?”

齐子慨点点头。

楚夫人又问:“还追究吗?”

齐子慨摇头道:“他若平安度日,想来无事。若是传出去……明面上必须追究,怕是我哥也压不住。”

楚夫人脸现怒色,像是强忍一般,过了会才缓缓道:“我懂了,就当替你们兄弟善后。只是他身上背着仇名状,庸辞也不会答应收留他,只能让他隐姓埋名,衣食无忧,平安过一生罢了。”

齐子慨苦笑道:“他性子跟李大哥相近,无论哪一个我瞧着都难。”

楚夫人怒道:“要不送去点苍,你们两对兄弟讨论去!掀了锅,看谁难堪!”她显然怒极,多年培养的气质此刻荡然无存。

齐子慨苦笑道:“看静姐这模样就知道二十年过去,静姐还是本色未改。”

楚夫人哼了一声,脸色铁青。

※ ※ ※

沈玉倾带着小房逛花园,小房甚是怕生,总离着沈玉倾五尺以上距离。他还道是小房生性腼腆,派人请来顾青裳陪伴。两名姑娘牵着手在园中游玩,顾青裳只是拉着小房说话,似是故意避开与沈玉倾交谈。只是小房见着什么都好奇,问起花种名称,顾青裳答不出来,只好向沈玉倾求援,沈玉倾一一回答。

沈玉倾见小房天真烂漫,想起小时候带沈未辰逛花园,沈未辰也是这般东问西问。他比小妹大三岁,五岁打根底,小妹八九岁才开始习武。一开始兄妹过招他还故意让着些,到后来真打不赢了,小妹还不肯信,那时小妹也才十一二岁而已。

时光荏苒,转眼小妹也要嫁人了……沈玉倾正自感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领着两人来到沈未辰闺房附近。只听顾青裳喊道:“小房,别乱跑啊!”

原来小房见着许多房间,青城摆设自比崆峒华贵许多,小房好奇之下随意闯入,竟闯到沈未辰闺房里头。顾青裳从后追上,见沈未辰正在梳妆。她之前便见过沈未辰,见她姿容秀丽,当时颇有好感,只是并未深交。不过之前沈未辰都是素容,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她梳妆,不禁疑惑。

小房吸了一口气,开心道:“好香!”又见着床被,立时扑了上去,只觉触手温软,喜道:“好舒服!”说着抱着棉被在床上不住翻滚。

沈未辰也不恼她无礼,笑问道:“这位姑娘是?”

顾青裳忙将小房拉起,歉然道:“是三爷的女儿。”

沈未辰想起李景风曾说起他与三爷同寻密道,捡到一名妙龄少女收作义女的事,笑道:“原来就是她。”

小房站起身来,东摸西看,甚是好奇,顾青裳本要阻止,沈未辰只道无妨。小房在柜子上看到一样东西,拿在手上道:“这是景风哥哥的剑?”

顾青裳走近一看,见是把长约两寸的木雕小剑。柜子上还放着木雕峨眉刺,另一把小剑她认出是沈玉倾的配剑无为。还有其他几样兵器,雕工俱是精细,忍不住拿在手上把玩,夸道:“这些小玩意真精致。”

“都是小妹做的。”沈玉倾站在门口笑道。

顾青裳见齐小房在屋里东奔西跑,一会坐椅子上,一会看着花瓶,一会又回床上抱着棉被翻滚,对沈玉倾道:“让小房在这玩一会吧。沈公子事务繁忙,不如先处理公务,晚些我再带小房去找三爷。”

沈玉倾知道这是变相让自己走,于是告辞道:“有劳姑娘照顾小房了。”

顾青裳坐在床边看沈未辰化妆。沈未辰丽质天生,略施薄粉便显白晰,抹上胭脂足见娇艳。此刻见她正用黛笔轻描蛾眉,顾青裳不由得赞道:“妹子真好看。”

沈未辰问道:“顾姑娘不喜欢我哥吗?”

顾青裳讶异她问得直接,先回过头去看小房,却见只这片刻小房竟已抱着棉被睡着了,不由得好笑。她怕小房着凉,替她盖了棉被,这才回道:“沈公子人品极好,谁不喜欢呢?”

沈未辰道:“可我看你躲着哥哥,连做个样子都不肯呢。”

顾青裳摇头道:“做了样子怕惹麻烦。沈公子聪明机敏,暗示一下便懂。”又道,“我知道师父派我来做什么,只是我这辈子都不想成亲。”

沈未辰“喔”了一声,问道:“顾姑娘想奉道,接李掌门的衣钵?”她知道衡山规矩,掌门必须未曾婚娶,是以不少弟子晚婚,有些甚至过了三十才婚娶。

顾青裳眉头轻蹙,难道不是为了奉道接掌门衣钵就非得成亲?忽地明白沈未辰梳妆打扮的用意。不由得起了鄙夷之心,把柄小木剑拿在手上把玩,道:“我有个师叔天分极好,师伯们都说她能得真传。她十五年前嫁到汉口一个世家,丈夫潇洒,夫妻恩爱,众人都羡慕,可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夫家想要帮她丈夫纳妾,师叔不肯答应,因为她的身份,夫家也不敢勉强。”

“三年前,一群剧匪看上她夫家富裕,闯入家中杀伤许多护院,师叔拾起护院配剑杀贼。她十几年没摸过剑,眼力虽在,招式却跟不上了。虽然奋力杀退盗匪,保住了家属亲眷,却在她年轻时连她衣角都摸不到的对手手里受了重伤,家里人都很感激她,等她伤势痊愈后……”

说到这里,顾青裳故意停了下来。像吊胃口似的。沈未辰也不禁停下黛笔听着。

“她就答应让丈夫纳妾了。”顾青裳淡淡道。

沈未辰没有问为什么,她知道师叔为什么答应让丈夫纳妾。因为她认命了,认命了,就得让步。

可自己为什么立刻就知道?

顾青裳又问:“你怎么没问为什么?”

“为什么?”沈未辰问。

顾青裳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沈未辰觉得自己被顾青裳轻视,但她性格温和,也不想辩驳,只道:“也有嫁得好的,我娘和楚夫人就挺好的。”

顾青裳道:“是啊,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出嫁前的楚夫人,还有我师父。啊,三爷也是极佩服的。我若不是打定主意不嫁,肯定是非三爷不嫁。”

沈未辰不再说话,取了花钿贴上。

顾青裳走回书柜前,将手上把玩的木刻无为放回原位,又道:「这小剑真精致,再镶上些珠宝装饰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不过即便插标求售,卖得再贵,终究只是玩物。」

雅夫人走了进来,她认得顾青裳,又看见床上躺着一名少女,正呼呼大睡,皱起眉头问道:“这是?”

沈未辰回道:“这是三爷的义女,玩累了,睡着了。”

小房睡梦中听见有陌生人说话,睁开眼起身,雅夫人听说是齐子慨的女儿,忙道:“你再歇会,晚饭还早呢。”又见齐小房姿容艳丽,不输自己女儿,忍不住“咦”了一声。

小房揉了揉眼睛,问道:“义父还没好吗?”

顾青裳怕打扰她们母女谈话,拉起小房道:“走,我带你去见你义父。”

雅夫人见她们离去,走到衣柜前道:“我帮你挑件衣服。”

沈未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 ※

朱门殇在医馆见到杨衍,甚是意外,忙让病人散了。他先帮彭小丐看了伤口,开了药方给他,之后又问杨衍去处,杨衍只道:“天叔说他有安排,我还没问。总之先学武功再说。”

杨衍问道:“朱大夫,你打算在青城住多久?”

朱门殇向来漂泊,一处地方最多只住半年。他一开始是被软磨硬泡留下,后来与谢孤白和沈家兄妹相处日久,竟萌生感情,这一呆就是一年,连自己都感意外。

他道:“也不会呆太久,明年就走了吧。”

杨衍道:“我倒是希望你别走。”

朱门殇“喔?”了一声,问道:“你不是向来讨厌九大家,要我别当他们的走狗?”

杨衍道:“沈玉倾比其他人好些,还有……”他低下头,低声道,“你走了,我以后就不知去哪找你了。”

朱门殇也是感伤,拍拍他肩膀道:“有缘总会再见。天下这么大,我们不还是碰面了?”

杨衍点点头,两人聊了许久,朱门殇这才送走杨衍。之后回到青城,有人告知青城办了家宴,请朱门殇前去赴宴。朱门殇颇为意外,私下问了谢孤白原因,谢孤白只道:“当陪酒的,只管吃便是了。”

原来顾青裳虽是客人,但不过是衡山一名徒弟,以身份论不该入席,但雅爷考虑李玄燹用意,便也请了,又怕她尴尬,于是也请了谢孤白跟朱门殇两位幕僚做陪客。

另一边,齐子慨来到青城的消息传开,沈家不少堂亲都带着女眷来访,明着说是许久未聚,今晚不如一起吃个家宴,实则是想带着女儿让三爷“过目”。雅爷推拒得烦了,倒是雅夫人想到妙计,让盛装打扮的沈未辰坐在大厅,见着的都心知肚明,自知不如,纷纷带着女眷回去。

可送走堂亲,又来了一群远房表亲,原来是听说了表妹今日盛装的消息,特地前来一睹,虽然与三爷竞争无望,挤在门前跟雅爷闲扯几句,往里头飘两眼也是好的。

待到入席时,朱门殇先是见到顾青裳,不由得眼睛一亮。谢孤白低声道:“这是衡山掌门的首徒,李掌门特地派来向二弟致谢的。”朱门殇“喔”了一声,心中雪亮,待见到齐小房,又瞪大一双贼目。谢孤白道:“这是三爷的女儿,景风说过的那个。”朱门殇摇摇头,最后见着盛装打扮的沈未辰,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掩嘴直笑。

沈未辰见他取笑,故意走上前去,问道:“朱大夫笑什么?”

朱门殇忍不住笑道:“小妹今天……今天……真漂亮……呵……啊!”他脚背忽地一痛,原来是沈未辰又踩他脚背,不由得忍痛低声道:“你!……这里人多……我可大叫了啊!”

沈未辰敛衽行了一礼,身子半蹲,口中说道:“多谢朱大夫夸奖。”看着是大家闺秀的礼貌模样,脚下却趁势加大力道,只踩得朱门殇咬牙切齿,不敢声张。

谢孤白淡淡道:“都不是你惹得起的,还是乖乖回唐门找二姑娘吧。”

朱门殇吃了哑巴亏,横了谢孤白一眼,跛着脚入席。席上依着主次,依次是沈庸辞夫妻坐着主位,然后是雅爷、雅夫人、沈未辰、齐子慨、小房,楚夫人身边则依序是沈玉倾、顾青裳、朱门殇,谢孤白。

齐子慨早先在沈从赋与唐惊才婚宴上见过沈家兄妹,当时都没见沈未辰如此盛装打扮,大概料知一二,待沈未辰问了安,坐在自己身边,更加确定。

众人寒暄片刻,雅夫人命人上菜。

青城家宴自不简单,雅夫人又着意安排,珍馐美味色香俱全,只把小房馋得口水直流,也不等礼让,伸了调羹便去勺一匙雪花鸡淖。齐子慨甚是不好意思,还未喝叱,只见小房瞪大了眼睛,喜道:“好吃!”

她跟着齐子慨许久,崆峒物产少,更无这等功夫菜,齐子慨平日用餐也是随性俭朴,从不在意口味,何况青城家宴这等美食?众人看她天真,俱都笑了。

沈未辰见小房筷子使得不灵,夹菜常有掉落,每道菜上来时必先替小房夹上一些,才为自己夹上一些,又替她分菜。待上到荷叶粉蒸鸡时,沈未辰先替她解开荷叶,这才放到她面前,嘱咐道:“这叶子不能吃。”

齐子慨见沈未辰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他向来无心男女之事,平日在边关操练兵马,每次找着名目离开崆峒,除了办正事,余下时间多半找些打抱不平的事来干,鲜少拜访九大家,既与名门贵族女子无缘,也与寻常女子无涉。二哥催他成亲,替他物色,几次相亲他都应付了事,等齐子慷当了盟主,这十年更只有朱爷跟二嫂偶而提几句,他也乐得清静自在。

不过这趟出游带着小房后,心思却又不同。一来小房需人照料,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带着——这又干系到小房有金发,必须得是信得过的人。二来小房不通世务,自己也不会教。三来二哥明年就回崆峒,到时又要听他唠叨。

沈未辰温柔耐心,瞧着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这对照看小房极好。还是青城公主,嫁妆丰厚,而且崆峒青城两派联姻,礼金必然加倍重,顺带能狠狠刮小猴儿一笔,就算花点钱弄间庭院让沈未辰住得舒服,未来十几年出门的旅费也不用烦恼。

既然娶谁都是得娶,沈未辰连外貌都无可挑剔,她若有心,不如早日定下来,省得麻烦。

又听雅夫人道:“小小,怎地不帮三爷倒酒?”

沈未辰起身为齐子慨斟酒,齐子慨道:“沈姑娘不用客气。”

雅夫人道:“三爷叫她小小便可,咱们自家人都是这样叫的。”

这暗示已是明显,齐子慨虽然粗豪,却不是笨蛋,既然有心,也顺着语意道:“小小也喝一杯。”

沈未辰替自己斟了一杯,举杯轻声道:“敬三爷。”

雅夫人接着兜些话题,都是沈未辰小时候的事情,楚夫人也帮着应和几句,夸沈未辰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沈庸辞与雅爷也跟着附和几句,有时也让沈未辰搭几句腔。沈未辰除了回答,未再说些什么,齐子慨只道她与寻常九大家姑娘一般,等着父母做主婚配。

朱门殇看这事越来越有成了的迹象,满心不是滋味,低声问谢孤白道:“真让小妹嫁给三爷?”

谢孤白问道:“有比三爷更好的?”

朱门殇与沈玉倾中间隔着一个顾青裳,不好问话。但见顾青裳只是吃菜,偶而跟小房和谢孤白搭几句,有时也应着沈庸辞与楚夫人的话语跟沈玉倾闲聊两句,其他一概视若无睹。

至于沈玉倾,表面上与三爷有说有笑,与家人热络,却始终没说过一句跟自己妹妹相关的话语。若被问起,也只是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朱门殇虽与李景风关系甚好,不过想起他与沈未辰身份差距,料来也是没戏可唱。诚如谢孤白所言,三爷没什么不好,只是他心里仍觉得不舒坦。

齐小房似是察觉了不对,原本狼吞虎咽,渐渐放慢了筷子。她虽听不懂雅夫人与齐子慨明来暗去的话意,却也隐隐发现是与义父身旁的女子有关。沈未辰为她夹菜,她索性放下了碗筷,众人以为她吃饱了,都没注意。

齐子慨知道礼数,趁着话头热烈,夹了一块鱼肉给沈未辰道:“这鱼新鲜,小小多吃些。”

沈未辰星眸半合,低垂螓首,望着碗中的鱼肉淡淡道:“多谢三爷。”

雅夫人知道婚事要成,只需找个话头讲起亲事,心下大喜。她见齐子慨衣服上缝痕歪斜,问道:“三爷这衣服怎么破成这样?”

齐子慨道:“离开江西时划破的。”

雅夫人道:“这衣服怎地补成这样?你带着个女儿,还是缺个人照顾。”于是转头问齐小房,“小房要不要替爹找个娘?”

齐小房满脸通红,抽冷子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我有娘!我娘是诸葛然!”她虽不明就里,但隐隐然察觉到义父就要被人抢走,她必须反抗。

众人一阵错愕,只见齐子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会,楚夫人首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捧腹大笑,接着是听李景风说过详情的朱门殇大笑不止,原本一派典雅贤淑的沈未辰也顾不得端庄,笑得不住打跌,沈玉倾与谢孤白强忍着,仍是忍俊不住,其他不明就里的只得愣在那里。

齐小房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只是满面通红,怒目看着沈未辰。

雅夫人见沈未辰笑得失态,皱眉喊道:“小小!”

沈未辰这一阵放情大笑,听母亲喝叱,方才忍住笑容,两眼发楞,像是想起什么,又怔又笑。随即敛容正色问道:“三爷,听说您在江西跟斩龙剑过过招?”

雅夫人以为沈未辰要问齐子慨的威风事迹,正觉得女儿聪明,只听齐子慨回道:“是这样没错,怎了?”

沈未辰起身拱手道:“晚辈败在方敬酒手上,想请三爷指点几招。”

这下连雅爷都是一愣,喊道:“小小!”

齐子慨笑道:“好啊!”

沈未辰没带兵器,抄起一双筷子指着门口道:“三爷请。”

这下子变起突然,沈庸辞起身想要阻止,沈玉倾抢先一步起身挡在父亲面前,伸手挽住他道:“好久没看小妹跟人过招,爹,咱们看看。”这一耽搁,沈未辰已走到门外,朱门殇更是抢先冲出,顾青裳也觉有趣,起身对谢孤白道:“看热闹去。”

齐子慨跟了出去,见沈未辰一身华服长裙,问道:“你这衣裳不方便吧?”

沈未辰点点头,“嘶”的一声撕去袖子,露出一双藕臂,又裂开长裙现出玉腿。朱门殇忍不住转头低声道:“小妹的腿真漂亮。”身边那人冷冷道:“那是我女儿。”原来竟是沈雅言。

朱门殇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谢孤白不知几时站到顾青裳身边去了,当下颇觉尴尬,只得悄悄挪了几步,退到沈玉倾身旁。沈玉倾正自微笑,朱门殇问道:“你不喜欢小妹嫁给三爷?”

沈玉倾微笑道:“我更喜欢看小妹打架。”

沈未辰将撕下的裙布打成绑腿模样,扎实了裙摆,踢去金缕鞋,双手各持一筷,轻声喝道:“三爷小心了!”猱身攻上。

只见她以筷子代替峨眉刺,身法快绝奇诡,齐子慨没料到她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功夫竟如此高明,不禁“喔”了一声,竟得退一步方能避开,随即伸掌接过。

沈未辰怕他功力深厚,不敢硬碰,侧身避了开去,飞起裸足踢他下三路。齐子慨见她来势凶恶,屈膝抵挡,若沈未辰这脚踢实,那是用脚背去撞膝盖,结局不言而喻。沈未辰收回右脚,顺势如跳舞般打了个滴溜,脚随身形盘旋而起,踢向齐子慨面门,同时双手刺向齐子慨胸口。

双方你来我往,转眼便过了十余招,沈未辰变招之快,出手之迅,腾挪之巧,竟连齐子慨也一时占不着上风。甚至几次短兵交接,以齐子慨功力之深,也夺不下她手中木筷。顾青裳看着瞠目结舌。她也与齐子慨一般,以为沈未辰只是大家闺秀,就算练过武也高明不到哪去,没想她武功竟如此之高,不禁惭愧起来,见到精妙处又大声拍手叫好。

沈雅言暗暗点头,心中得意,自己这个女儿在武学上的天赋确实无人能及。

二十余招后,齐子慨抓准时机,扣住食指弹去,沈未辰半截筷子断折,剩下半截把持不定,脱手落下。虽说是为了怕伤及沈未辰,但竟让齐子慨动到弹指乾坤,连沈庸辞都不禁愕然。

沈未辰拱手道:“多谢三爷赐教。请问三爷,该如何破方敬酒的龙蛇变?”

齐子慨道:“我的方法你学不了,不过……”他摸着下巴道,“龙蛇变是变化多端,看着眼花缭乱,其实你出手比他更快。下次跟他过招,管他怎么刺,你就对着他头上戳去,不要闪躲。”

雅夫人惊呼道:“这不是同归于尽?!”

齐子慨摇头道:“不会。方敬酒是长短剑并进,轻重不平衡,需要稳住身形。你身形比他灵活,腰腹后缩,向前刺击,你会重伤,他却必死。他赌不得侥幸,这就破了龙蛇变。”

沈未辰恍然大悟,喜道:“多谢三爷指点!”

齐子慨道:“其实你再练个一两年,方敬酒就不是你对手了。”

沈未辰收起断筷,转头对雅夫人道:“娘,我吃饱了,先去换件衣服再来。”

顾青裳见她脸上妆容早因汗水化了,连忙上前递了手巾给她擦拭,又挽着她手臂笑道:“沈姑娘,我陪你一起去。”神色间又是佩服又是亲昵。

沈雅言对雅夫人低声说道:“看来闺女不喜欢呢。”

雅夫人气得头晕眼花,低声怒道:“又不是她做主,还得看三爷意思!”

齐子慨对雅夫人道:“沈姑娘天资聪颖,雅夫人有女如此,当真令人羡慕。”

他这一改口,又把“小小”叫回“沈姑娘”,雅夫人当即知道无望。她刚吃饱饭,这一急一气,闹了胃气,忍不住扶着肚子哀叫。朱门殇忙抢上前去,说道:“夫人动了胃气,要休息。”

沈雅言也盼早些结束这尴尬局面,忙道:“劳烦朱大夫帮内人扎两针吧。”急忙派人把雅夫人送回房。

沈庸辞拱手道:“家人不自量,在三爷面前现丑了。”

齐子慨道:“哪的话?了不起得很。”心中想:“她既不想嫁,我又怎好误人?”他本对沈未辰无情。纯是想找个照顾小房的人。看来小房也不喜欢,暂且缓缓。他正想着,齐小房早走到他身边,紧紧搂住他手臂不放。

沈玉倾又觉可惜,又松了一口气,心想:“反正不急,且再看看。”又想,“小妹若没找着喜欢的,难道我养不得她一辈子?”

当下众人回厅,不咸不淡聊了几句,沈雅言推说要照看妻子先行离去,沈庸辞与楚夫人随后离开,留下沈玉倾。他正要送齐子慨与小房等人到太平阁歇息,一名侍卫来到,递了一封信给他,道:“公子,嵩山送来加急文书,要公子亲启。”

沈玉倾甚觉意外,接了观看,不由得脸色大变。

※ ※ ※

雅夫人被女儿这通胡闹气得胃疼,朱门殇为她针灸,雅夫人不住叹气抱怨。朱门殇淡淡道:“雅夫人别生气,我瞧小妹闹这出也是挺好的。”

雅夫人听他这样说,气更不打一处来,怒道:“哪里好了?”

朱门殇摇头道:“我觉得三爷有古怪。”

雅夫人见他说的认真,问道:“哪古怪了?”

朱门殇道:“你瞧他那闺女,虽比不上小妹端庄,也是个美人,又天真不懂世事,真有男人捡着这样的闺女,不当老婆当女儿的?”

雅夫人疑问道:“什么意思?”

朱门殇道:“先说几件事吧,多年以前,楚夫人与点苍诸葛掌门兄弟还有三爷闯荡过一阵不是?若说副掌身量矮,诸葛掌门气性高,楚夫人没看上三爷又为着什么原因?”

雅夫人道:“楚夫人年纪比三爷大些。”

朱门殇道:“那再说第二件,听说三爷跟诸葛副掌是老交情。今年初诸葛副掌拜访崆峒,闹了两个月失踪,之后再出现,说是找密道?这……就真只是找条密道?还是找密道是真,另有隐情也是真?”

他见雅夫人脸现犹豫之色,又道:“再往下说,找着密道,又捡了个姑娘,就算三爷是正人君子,诸葛副掌难道也坐怀不乱?没让三爷带回去当妻,也没让诸葛副掌带回去当妾?”

雅夫人惊道:“你的意思是三爷跟诸葛……可诸葛然好女色可是不假,他在各地都嫖娼呢!”

“谁见着了?雅夫人见着了?就算他真嫖娼,男女通吃的也不是没有。”朱门殇拔下雅夫人身上的针,“三爷跟诸葛副掌两人至今都未婚呢。我听崆峒的朋友说,诸葛副掌每年都寄礼物给三爷。”

雅夫人瞠目结舌,朱门殇见她显然信了几分,最后道:“那姑娘叫三爷‘爹’,叫诸葛副掌‘娘’,我想……这……不好说。小妹也许是猜到几分,这才闹了这一出。”

雅夫人连忙点头,道:“有理,有理。”接着又叹息道,“幸好小小聪明,险些让我给误了终生!”

朱门殇暗自窃笑,道:“夫人好生歇着,别躺下,晚些就好。”他刚嘱咐完就有人前来通报,说是沈玉倾有急事召见。

※ ※ ※

“操,才几个月时间,连他娘的嵩山副掌门都杀了!再过两年,连我都要怕他了。”齐子慨摸着下巴道。

房间里除了齐子慨,还有谢孤白与朱门殇、顾青裳三人,顾青裳正看着萧情故寄来的书信。

过了会,沈玉倾兄妹垂头丧气走了进来。齐子慨问道:“怎样?”

沈玉倾道:“爹说他杀了嵩山派副掌门,即便是结义兄弟,青城也不宜包庇,只能绑了交给嵩山,再要求宽大处置。娘说可以救人,但要让景风兄弟隐姓埋名在青城藏着,这辈子都别离开。”

沈未辰也难过道:“娘不让我出去找人,就算楚夫人来说也没用,上次受伤真吓着她了。”

顾青裳看完书信,道:“他杀的是嵩高盟的叛徒,嵩山不感谢他,还要杀他?要不就得隐姓埋名一辈子?”

沈玉倾道:“萧公子就是想帮他,才在通缉前先通知我们找到景风。”

沈未辰急道:“可这封信就算是加急文书,此时通缉令也下了吧?”

“嵩山的通缉,还有泰山的仇名状,这两个合起来才是麻烦。”谢孤白道,“他杀了副掌门是犯嵩山法令,是死罪,他得罪泰山是仇名状,要祸延三代。泰山要杀仇人,嵩山必当义助,看来是非要景风的命不可了。”

朱门殇骂道:“他娘的赶尽杀绝啊,有没有这么狠?连灭门种都当不了!”他想起那日杨衍在武当企图毒杀严非锡,严非锡逼迫玄虚以武当律法处置,要不是沈玉倾及时赶回,杨衍就得死了。

谢孤白道:“嵩山得做面子给泰山掌门,不然自家要乱。”

沈未辰急问道:“三爷,能带景风躲进崆峒吗?九大家兵不犯崆峒,崆峒安全。”

齐子慨苦笑道:“崆峒也对景风发了仇名状。”

朱门殇和沈未辰同时惊呼出声,顾青裳瞪大了眼,连沈玉倾也为之动容。

沈未辰急红了眼眶,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齐子慨道:“一言难尽,总之,先派人找到景风,把他接回青城再说。再不然……”他想了想,道,“送去点苍,小猴儿会帮他。”

※ ※ ※

众人散去前,谢孤白特地留住了齐子慨。

“什么事特地找我聊?”齐子慨甚是好奇,道,“若是什么昆仑共议的事,那不归我管。”

谢孤白替齐子慨倒了酒,那是四川特酿的竹叶青,这才道:“在下有个朋友是三爷家乡人,名叫文若善,不知三爷知不知道?”

齐子慨想了想,道:“听着挺熟悉的。”

谢孤白道:“《陇舆山记》的作者。”

齐子慨猛然醒悟,道:“原来是他!这人有名气,不过失踪好几年了。蛮族有密道这件事还是他先说出来的。”

谢孤白道:“我与二弟都与若善相熟。若善早逝,仍挂心天下,可惜这密道没在他生前找着,还他一个公道。”

齐子慨叹道:“确实可惜。你要问的就是这件事?”

谢孤白接着问道:“在下听说崆峒找着这条密道了?”

齐子慨一愣,点点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用兜这么大圈子,像跟小猴儿讲话似的,累人。”

谢孤白道:“我想问三爷几件事,还望三爷不吝告知。三爷可知道那条密道通了多久?”

齐子慨心下揣测,照李景风年纪,李慕海肯定在二十余年前就回中原,于是道:“最少二十年了。”

谢孤白点点头,道:“三爷,照这个时间推算,蛮族在关内指不定有第二代了。”

齐子慨眉头一皱,这话说得在理,但自己没往这方面想过,朱爷或许想着了,但他不说。昆仑共议前,朱爷不会放出太多关于蛮族的消息。但若蛮族真有第二代,此时不但可能潜伏在九大家,也可能潜入了铁剑银卫当中,这可是件大事。

齐子慨道:“我懂你的意思。”又问,“然后呢?”

谢孤白道:“或许蛮族不只有一条密道,不知朱爷与三爷是否想到这层?”

齐子慨问道:“这都是文若善的猜测?”

谢孤白点点头。

齐子慨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谢孤白替自己倒了杯酒,过了会才道:“三爷,既然有了密道,是否需要派人往关外走一趟?”

齐子慨沉吟半晌,道:“出关即是死间,返回就是死路一条,向来如此。”

谢孤白道:“那是怕蛮族潜伏入关,现在蛮族早已进来,他们对我们熟知,而我们却对蛮族一无所知,真有动静,我们是劣势。明年便是昆仑共议,齐掌门要回崆峒,这件事……还需三爷看着。”

齐子慨道:“这事我会张罗。不过……这事你怎么不跟沈掌门说,请他转告朱爷,却兜了个圈子找上我?”

谢孤白道:“我是沈公子的义兄,也是他的谋士,不是沈掌门的人,不好往上说。”

齐子慨摸着下巴看着谢孤白,过了会道:“行,我知道了。”

※ ※ ※

沈未辰回到房里,今天一天事情太多,饶是她豁达,此时也免不了唏嘘。又担心着李景风,正坐在床边沉思,就听到敲门声,却原来是顾青裳。沈未辰请她进来,问道:“顾姑娘有事?”

顾青裳两眼发光,赞叹道:“我本以为你是寻常大家闺秀,只等着出嫁认命,没想你功夫这么好!”

沈未辰摇头道:“今天这样胡闹,娘肯定要骂死我啦。”

顾青裳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关系?你不想嫁啊!”

“我凭什么不想嫁?”沈未辰反问道,“我是青城的女儿,受尽青城的宠爱,他们是我的至亲家人,为他们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委屈,我凭什么不想嫁?”

“我开了一间学堂,收留了二十几个孤儿,教他们读书,除了血缘外,他们也都是我的至亲家人。”顾青裳道,“我就要让他们为我卖命卖身?”

沈未辰坚决道:“如果他们愿意,他们也不会觉得委屈。”

“哪柄木剑镶了多少宝石,卖多高的价钱,都只是玩物。”她绕到沈未辰身后,双手环抱住她肩膀,沈未辰见她突然亲昵,不由得一愣。只听她道:“真正的剑却很便宜。所有的东西都一样。贵的都只是用来赏玩。”

她把脸颊贴在沈未辰脸颊上,轻声说:“你在自己身上插了价码,觉得该值多少就得卖多少。”顾青裳道,“青城不缺这个钱,你可以不用这么值钱,你可以让自己下贱一点。”

沈未辰听她说得粗俗,吃了一惊。正要挣脱,顾青裳却将她紧紧搂住,在她耳边低声道:“趁着你还没把自己卖出去,最少像今天一样,做一点不为了青城,而是你自己想做的事。”

第九卷 昆仑共议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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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弦大天使/三弦

三弦大天使/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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