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以前一样,休息的时间待在一起,一起吃饭、看电影、去公园散步,时不时做爱,习惯性地亲吻,每个夜晚睡在彼此的怀中……陆橙每一天都在等待“最终判决”的宣判,但每天又都平和地度过。
就在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行进到二月底时,如同本就年老失修的小提琴拉出走音的调子,纪梵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这样微妙的平衡。
纪梵是谁?陆橙本来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但当他“一不小心”坐在纪梵和陈京迟的晚餐餐桌旁时,他发现对方竟然是个“熟人”,虽然他宁愿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说简单一点,纪梵曾经是陈京迟同级的校友,后来在国外学习服装设计,现在的职业是模特。具体来说,当红模特。在国内不算大红大紫,但在国际上已经具备很大的知名度。
不过这些陆橙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纪梵过去对陈京迟表达过爱意,虽然陈京迟拒绝了,但两人这些年保持着朋友关系和联系。
纪梵很早就弄清了自己对于性别的认识,并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
纪梵有时回想,爱上陈京迟就像是一场必然。
那时候他还没找准未来的规划,没什么兴趣学习校内的课程,一般就在期末周狂补狂学,过了就行。而他的精力大部分放在课余,做一些兼职,做业余模特,给一些小杂志或者店铺试衣服。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陈京迟的。
陈京迟是摄影社的,偶尔接一些活儿。但他给纪梵拍片没收钱,因为觉得好看,觉得有意思。他们在学校废弃的楼道里穿梭,许久未打开的门里有腐朽的味道,待久了会让人觉得潮湿的菌群从鞋底长到腰间。还有天台,从一扇窗户里爬出去,荒废已久的平台外是大片的落日,地上散落些其他溜进来的学生留下的垃圾,比如烟头、塑料壳。
偶尔还有人拿着灯光200d帮忙照明,闪光灯打出来一晃一片亮白。
纪梵长得好,也上镜。脸小,棱角分明,眉毛眼角都上挑,剑眉星目,齿白唇红。身材比例完美,不长肉,薄薄一层肌肉覆在手臂、小腿上,四肢修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气场很强,完完全全的秀场宠儿。
在认识陈京迟以前,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薄情——能够四处留情,却无法专一、长久,以至于被一些人因为年龄、权势关系纠缠。
最后一次,那个威胁要“封杀”他的老男人被陈京迟一拳打倒在地,被揍得直惨叫,青年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冷漠,踩着人要害说话也云淡风轻:“哦?你试试?”
纪梵永远记得陈京迟当时的样子,低头的时候碎发也落下,阴影罩在他的脸上。两人拿着没有交出去的照片重新坐上地铁回学校,他才看到陈京迟的手背破了皮,大概太过用力,碰出一片红。
那是末班地铁,转乘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跑,他们俩却不慌不忙。纪梵时不时侧头看陈京迟,纪梵很想笑,也很想吻他。陈京迟注意到他的视线,回望的目光却是平静的。
时间太晚,宿舍门禁时间早就过了。陈京迟懒得再走回家,就和纪梵到他们平时拍照片的空办公室里将就一晚。那老旧的沙发被坐得稀烂,失去弹性的弹簧刺破海绵竖着,两人一人靠一边。
纪梵抱着外套看陈京迟,分明已经是凌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抑制不住地想将自己的一切告诉对方,他的过去,他的迷茫,他的理想……陈京迟一直听着,并且作为朋友给予建议。那是整整一夜的真心,纪梵后来总是忍不住回想,晨曦的光透过斑驳的墙纸照进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早晨了。
可惜陈京迟太过理智,一直都太过理性。纪梵在表达自己的爱意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并最终明白它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决定去B国学习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而陈京迟也已经着手准备去A国的事宜。陈京迟说祝他成为想成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会一直作为朋友支持他的。
多么温柔,多么体面,多么冠冕堂皇。但是又那么决绝,难以转圜。
纪梵不傻,做不成情人,那就给自己个台阶下,总不至于死缠烂打。纪梵的性向是公开的,没有一点遮掩,他仍旧能留在陈京迟朋友的位置,假情假意又心虚地挽陈京迟的手臂,半真半假地说“我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爱我呢?你好伤我的心呀”,甚至开玩笑地亲陈京迟的脸颊。
陈京迟不会生气,他对朋友是宽容的。
犹如一个局外人。
这次纪梵回国工作,降落在A市,联系了不少以前的朋友,陈京迟是头一个。
他们约在陈京迟公司附近的西餐厅。餐厅消费不菲,但味道地道,老板是Z国人。气氛安静优雅,还有钢琴师驻场,来用餐的人大都穿着正装,不像单纯吃饭而像是赴宴。
这些年纪梵逐渐对“高档”的东西免疫,穿着不普通就是他的工作,旁人的目光早已经不是阻力,而是他所需要追求的东西。
两人约定在陈京迟下班以后见面。
陆橙在一天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陈京迟一般不回家吃饭都会提前给他说。他也就惯例地问一句:“有应酬吗?”不过这回回答是否定。难道是相亲见面?还没等陆橙的心提起来,陈京迟就说是大学同学见面。
大学同学。陆橙脑子里闪过一些背影,一些漂亮的女孩的脸,他曾经像个变态那样偷偷跟在陈京迟身后见到的人。
她们是大学同学吗?她们是陈京迟曾经对陆博唯爱而不得的日抛?
和他一样吗?
可惜这些日子里陆博唯的存在不再像幽灵一样无孔不入,陆橙对他的嫉妒疲软下来,很多时候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但新的酸楚又涌上来。
他问陈京迟:“你们约在哪里?”
就像情人,合该有这么多占有欲。
陈京迟没有多余疑问,时间地点人物都没遮掩,将餐厅的地址发给他。
这就是为什么,刚刚下班的陆橙骑着电瓶车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快速穿行。
晚霞遮了半边天,到达商场的时候,玻璃窗映出紫红的流光。陆橙摘了头盔,头发有点汗湿,他有些赶,因为和同事换班的时间晚了点。
他边看手机导航边找位置,没找到直梯,只能一层一层地坐扶手电梯上六楼。
这个商场是这两年新建的,一切都闪烁着崭新的高光,来往的人很多,灯火不息。
陆橙手指下意识地拍打手机,咬着嘴唇想怎么才能在看到陈京迟的同时不被发现,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想的那么糟糕,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就不该来的……陆橙有些泄气,是啊,他来了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冲上去把桌子掀了打断他们吧?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他好像变了,以前的陆橙只会在边上看着,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出现。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陈京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他想象不出来。那平静的样子会被打破吧?就像被打碎的镜子,只是单纯不知道泛起的涟漪是什么模样的。
陆橙沉浸在遐想里,迟钝地发现自己好像找到目的地了。
Tide,潮汐餐厅。
他低头查看手机,又抬头对着店门口的招牌念了一遍。这层楼的占地面积比下面小,但整层只有这一家店,明窗净几,悠扬的音乐隐隐约约地飘荡出来。门口的服务员露出标准的笑容,正准备上前询问他。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陆橙从门口往里张望,满目是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不少外国人浅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闪耀出金银融化一般的色彩。店内巨大的落地窗框住了还没有消失殆尽的日落城市。
“呃……”陆橙不好意思地挪到旁边,不敢去看那个热情的服务员。他知道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但还没找到人,他不死心地继续用目光搜寻,直到身后有新的顾客上门,服务员殷勤的声音再次响起:“二位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
像心有灵犀般,陆橙的动作僵直,看到门口深色的玻璃墙壁上映出两个高挑的身影,其中一个说有预约,另一个则望向他这边,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调叫他的名字。
“陆橙。”
陈京迟甚至省去了疑问的句式。
陆橙转过身,尴尬地笑着说:“嗨,好巧,你也来这里吃饭啊……”
“很巧。”陈京迟平静地顺着他的话说,仿佛两个人不是早上才一起出门,好像自己并不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是京迟的朋友吗?这么巧啊!那一起吧……”纪梵没意识到不对劲,但某种直觉仍旧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扬起笑容,客气地朝陆橙说话,直到两人的目光接触——纪梵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随即又意味深长地加深了笑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