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迟帮陆橙去放洗衣机的房间拿包,他去厨房装了一小盒才蒸好的点心。
当陆橙穿戴整齐和陈京迟一起站在陆家门口时,还感觉自己脑袋不够清醒。他没说话,就听陈京迟说:“我顺路送陆橙回去。”
可能是在外人面前,一大家子人还演一下,“陆橙怎么要走?不是每年都在这边过的吗?”
“我家猫最近生病了,我很担心,得回去照顾。”陆橙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拿出小猫的照片。他说出口的时候很紧张,因为陈京迟在旁边,知道他说的是桃桃,而桃桃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在他的家里。
桃桃能不能算是陆橙的猫也有待商榷。
幸好陈京迟一句话也没说。
“陆橙居然养猫了!有机会想去你家玩玩!”刘可可很惊喜,她其实也想养猫,只是以前很忙,之后可能要备孕,家里人不同意养。
陆橙说好,有机会再说。
一群人又和陈京迟寒暄半天。等关上门隔绝吵闹声后,陆橙方才松了一大口气,几乎想笑起来。他已经想了很多年不留在陆家,今年虽然还是来了,但也是第一次主动离开,说不清为什么,但这个举动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陈京迟就这么看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把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楼时都不好大声喊“嘿”点亮楼道的声控灯,两人一起跺脚,傻乎乎地笑对方的运动鞋。
陈京迟确实笑了,即使笑的弧度很小,但陆橙百分百肯定他笑了。
走出单元楼,陆橙握紧拳头,忽然飞快地说:“我可以抱你吗?”
他说的是一个问句,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实施起来却是一个命令句。他猛地转身张开手臂抱住陈京迟,一个非常结实的拥抱,生怕对方拒绝一样,连着陈京迟的两条手臂一起用力圈住。
他将脸贴在陈京迟的脖颈旁,埋在他的围巾里。
陈京迟想抽出手,但一动就被陆橙更用劲地圈住,他无奈地停下动作,将头挨近陆橙的,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任由他抱着。
陆橙一动不动地抱了他两分钟,静止中只有时不时从他怀里传出的很小的吸鼻子的声音。陈京迟看着路灯打在他们身上的影子,他没有问他是不是哭了,只是说,“陆橙,别难过。”
陆橙觉得自己很丢脸,居然真的哭了。他不想抬起头来,他不想面对无缘无故抱着陈京迟哭这个事实。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哭,也从来没有哭过。只是陈京迟的怀抱太温暖了。
温暖会让冰冻住的眼泪融化。这是他瞎掰的。
陈京迟终于解放出双手,他一手环抱住陆橙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捏他的后颈。
陆橙开始小声地在陈京迟耳边讲话,一些他从来没有彻底告诉过他人的经历。他并不是想要他的同情和可怜,他只是很想告诉他,他想要陈京迟知道更多的陆橙。
陆橙不想睡在陆博唯家的沙发上了。
在陆橙上大学以后,他们就把陆橙的那张床扔掉了。那张床原本被摆在洗衣机旁边,塞在一个角落里。丢掉一张床能腾出不少空位子。
他们从来没有期盼过陆橙“回家”,就像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提供给陆橙这个家。他们只是想要陆橙父母事故的补偿款,如果陆橙去福利院的话谁也得不到这笔钱。
这个失去父母的小孩只是金钱的附加项。
陆橙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他知道父母讨厌自己的部分,他和爷爷奶奶也不亲,更别说舅舅舅妈了。他很知足的,以前能有地方睡觉吃饭,能继续上学就好了。
虽然他很笨,但他也在努力工作了,不仅够自己用还能寄给他们赡养费。
“其实,我也有一点好的是不是……只是,我真的有点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待在那里了……”陆橙最后很轻很轻地说。
陈京迟突然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他愿意提前投降了。他不需要等陆橙先说出他和他一起过年这句话,他可以比他先一步。
“是,你很好。”
陈京迟这句话在冷风中显得那么清晰,不带一点迟疑,也没有任何含糊。似乎他就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就这么说了。
过了几秒,陆橙好像彻底没哭了,“……你在安慰我吗?”
“你笑了。”陈京迟将他的右手揣进自己的兜里,拉着他往车那边走。
陆橙本来没笑,但他说了这句话后莫名其妙就想笑了。他用左手揉了揉眼睛,笑起来,“……我笑了。”
陈京迟:“嗯。”
两人坐上车,车是陈京迟他爸的,老企业家的车比他平时开的车要奢华很多,完全不是陈京迟的风格。陆橙看向他的侧脸,又抿着嘴笑起来,但这次在他发现前自己先转回头来。
原来那辆车就是陈京迟的啊,原来刚刚隔着窗户看到的人就是陈京迟啊。
“谢谢你送我回去。这盒点心是我才做的,一会儿你拿回去尝尝。”陆橙将包放在后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认真说。虽然他是自己骑车来的,但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一个人骑回去了。无论如何他都要蹭到陈京迟的车,嘿嘿。
“我不送你回家。”陈京迟也认真说,他发动车子。
“啊?”陆橙没懂。
“我不是说了吗,明天想吃你做的火锅。”
“嗯……嗯?”
“所以你去我家过年。”
“嗯。嗯……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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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似乎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行驶。这个世界空旷得只剩他们两个人。
有些事情太美好,不止是回想起来,就连经历起来的时候也像做梦一样。而陈京迟主动来找他是连梦里也不敢多梦的场景。
陆橙莫名胆怯起来,坐在副驾驶上看陈京迟,“这,是不是不大好啊……我都没买什么见面礼物,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去好了,等你回来我们随便哪天吃什么都可以啊。”
他一边这样说,另一边脑海里却像是存在一个恶魔。祂挑眉抱着双手在陆橙耳边蛊惑:“陆博唯都没有和陈京迟一起过过年,陈京迟也没有带人见过家长。你可是第一个。”
天哪。
这也太诱人了。
分不清是紧张还是真的被诱惑,陆橙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陈京迟侧过头来看他,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凑到陆橙面前,露出一个笑:“这难道不是你想的?”
他的笑容过分灿烂,眼角都弯起来。这不是陈京迟平时会表现出来的样子,就连陆橙耳边的恶魔也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消失了。陆橙脑袋嗡嗡的,满脑子都是“啊啊啊”的回音,直至陈京迟突然按了危险报警闪光灯,停下车来。
“?”陆橙还在发懵,看陈京迟解开安全带,也跟着动作。等陈京迟准备打开车门,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对,茫然四顾,看向前面也打着双闪的小货车,“……陈京迟,这是哪里?我们去干嘛?”
“帮你买见面礼物。”陈京迟走下车,绕到人行道帮还在迟疑的陆橙拉开车门。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没戴围巾的衣领敞开,低头时眼眸比这夜更深。
陆橙站到他身边,终于意识到他们正站在跨江桥上。这大桥有些年头了,但仰头看两侧的吊索仍旧让人感到壮丽,当一辆来往的车辆也没有时,唯有周围的栏杆和风声与人声共振,激起某种安静的回响。
停在他们前面的小货车车厢里装了不少橘子和一根还插着糖葫芦串的木棍,看上去是没有卖完赶着回家的商贩。商贩人并没有在车里。一个男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站在桥边,他们拿着像加特林一样的烟花往空中放,炸开一串又一串花火。
男孩兴奋地笑着,肩膀被后坐力震得直抖。
那些在空中炸开的花零零落落飘进江中,游荡,游荡,淹没又浮起。
女孩踩着最底下那条栏杆,探出身子往下望,张开手掌看自己的倒影被打散,依依不舍地看最后一点亮光消失。
那是他们最后一束烟花。
好在桥下的江两岸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焰火时不时在黑夜中燃起,笑声也如火树银花,短暂地点亮人们的脸庞,却又因为相隔太遥远,只在记忆中留下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剪影。
陆橙和两个小孩一起看得入迷,掏出手机拍了不少照片后回头想让陈京迟一起看,就发现男人已经拎着一袋橘子和两根冰糖葫芦在他身旁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虽然陈京迟手大,骨节明显,连握着糖葫芦串儿也好看,但是……陆橙和陈京迟对视,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艰难地说:“这些当礼物……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而且还是陈京迟买的单。
陈京迟似乎是被逗笑了,他说:“不是礼物,我开玩笑的。”
陆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今天的陈京迟好像心情特别好,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时候眉毛稍微上扬,非常生动。
非常让人心动。
被迷得发晕的陆橙说话不过脑子。他问:“那买来干什么?”
问完他就反应过来了。
还能干什么,吃啊。
而陈京迟像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一样,回答:“吃。”
他说:“我饿了。”
“噢。”陆橙不好意思地想去帮他提塑料袋,但被他避开了。
隔两秒,陆橙皱眉问:“你不会没吃晚饭吧?”
“吃了的。”虽然没吃多少。
陈京迟没想再逗他,把手里的水果糖葫芦分给他一根。他看着陆橙抿掉糯米纸、舔舔嘴唇再一口咬掉山楂,没有移开目光。
等陆橙吃完一颗,陈京迟突然说:“我想吃。”
他没有接过串,直接附身就着陆橙的手咬下下一颗冰糖小橘子。
牙齿和硬糖相撞发出声音,陈京迟嚼得很利落,糖水和水果汁液混在一起又凉又甜。其实江边的风吹得有点冷,但谁也不能否认这里不是吞下橘子的最佳时机。
男人吞咽结束,看向陆橙,解释,“我不喜欢吃山楂,你帮我吃。”
“哦,好的!”陆橙条件反射地答应。
多少有点奇怪,一人一口地吃东西,站在桥上。
果然是很奇怪吧,一旁的两个小朋友已经开始捂着嘴偷偷笑起来了。
确实是很奇怪啦,陆橙借看花炮抬头瞟陈京迟,男人因为闭着嘴咀嚼而更显得锋利的下颌线。他很小弧度地弯起嘴角,但和陈京迟做再奇怪的事情也觉得很幸福欸。
陈京迟垂眸看见陆橙根本压抑不住的笑容,像是有什么东西重回正轨。
之前帮陈佳琪买仙女棒路过江边广场,他发现江岸旁有人在放烟花,那些火光落入寂静黑暗的江面。他有些好奇它们坠落的轨迹。
他想和陆橙一起去看看没有见过的烟花降落。
他是真的不喜欢吃山楂,也是真的喜欢吃冰糖葫芦里的水果。江河岸上年年都有人经过游玩,只是车辆驶过大桥不会停留,直到二十九岁他第一次看到原来他眼里的江会流,没有车的大道也川流不息,淌的是银色的光,吹的是白色的风。
不完美的计划重新完整了。
陆橙偷偷往陈京迟那边又移了一小步。
陈京迟没有动,他们的肩臂毫无缝隙地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