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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东区是整座城市风景最好的地方,粉红粉红的余晖浸透湛蓝的海面,周围昂贵的别墅群盘旋在起伏的地势上。这里道路宽阔,来往的车辆都很名贵,透过高地公园往外望,海港大桥顶部闪着钻石一样的灯光。
林家的豪宅坐落在东区位置最好的地方,下头就是有名的蔓藜海湾,这是林钰晚爷爷当年买下的房子,翻修后送给了最疼爱的小儿子林展。
“少爷,回来了。”
年迈的女佣接下林钰晚手里的东西,她从16岁开始在林家做帮佣,林钰晚的爷爷在世时最看重下人的忠诚,只要不犯大忌,为林家做事可以称得上是铁饭碗。
“朱姨,叫我钰晚就可以了。”
“林哥!”
几个年轻的小女佣见林钰晚回来了很兴奋,平日里诺大的房子只有林展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残废住着,叫她们好不压抑,更何况林钰晚模样好,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林钰晚冲她们点点头,说自己先回房间,待会沏些茶送来。
林展已经很久没有喊他回家了,自从他残废后性情已经古怪到极点,林钰晚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从厌恶升级成恨了。林钰晚幼年时不像现在,那时候他个子长得慢,身型也小,林展对他的嫌恶整个林家无人不知,加上同辈的都是男孩,找着个由头就得欺负他两下,那些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我爸说了,展叔叔不打算让你当继承人,你就是个弃子。”
林钰晚的母亲是当年极富盛名的话剧演员,林钰晚如今的容貌百分之九十都继承于她。她生下林钰晚后林展就同她离了婚,他认为这个女人是不祥之兆,因为生了个怪物。
精致的骨瓷茶杯里大红袍的茶香一丝一缕融在空气里,林钰晚看向一旁的试衣镜,妄图通过里头自己的脸去回想母亲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你妈妈怎么被赶出家门啦?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幼年时期的林钰晚被那群哥哥弟弟踩在草地上,精致幼态的脸上是不属于孩童的沉默和平静。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林钰晚的思绪,新来的帮佣在外头轻声细语唤着:
“林哥,人到齐了,林总喊您出去。”
餐桌是圆形的,林展在上座,年轻时风华正茂的他如今坐在轮椅里呈现出一副老态,因为常年板着脸皱纹又长又深,林钰晚是最后来的,林展全程没给这个独子一个眼神。
圆桌的左边坐着林展的大哥,右边是个空位子,林褚作为养女排在最后,今天的小辈除了林钰晚还有一个,是林褚的儿子林重风。
林重风是同辈里最不像样的,早些年林褚把他捧出道,他却惹了一身丑闻,黄赌毒什么脏碰什么,最后渐淡出圈。兴许林重风是看透了这个家里压根没他什么位置,混账得心安理得。
“哟,大伯,恢复得不错嘛!”
林重风染了头蓝绿夹杂的头发,下唇打了个钻石的唇钉,对着上座的长辈说话时嬉皮笑脸,简直放肆到了极点。
林展的大哥手臂还打着石膏,听闻面色一沉,恶狠狠地看了这个便宜侄子一眼,顺道还剜了一眼一旁的林钰晚。
“好了。”
主位的林展发话了,一时间桌上鸦雀无声,他把轮椅往前挪了挪,直到能够到放得靠里的酒杯。
“今天是二哥的生日,他爱热闹,你们应该回来陪陪他。”
说完,林展把酒洒在了一旁的空位前,紫色的桌布顷刻间湿了一大片。接着林展的大哥站起来,用没打石膏的手朝那个空位置敬酒,一圈人轮下来,最后轮到了林钰晚。
头顶水晶灯洒下银河一般的灯光,林钰晚坐姿很端正,目光落在面前精致无味的冷菜上,半晌都没有动静。
——啪
一根瓷制的小勺子从林展手里飞了出去,直直砸在林钰晚右边脸上,细腻的皮肤瞬间就红了一大块,林钰晚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缓缓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那个空位置前。
“二伯,很久不见。”
林钰晚对着张空椅子说话,屋内所有人都看着他,那些视线里有厌恶、鄙夷、轻蔑,但林钰晚丝毫不在乎。下一秒,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直接把杯子扔在了空椅子旁,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林展身后站着的女佣面色瞬间煞白。高度酒水浸湿了林钰晚的眼尾,他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声音里是压根不想藏的笑意: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下头比在这里合适。”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钰晚的另外半边侧脸也迅速红肿起来。一旁林钰晚的大伯忍不住就要笑出声了,只能侧过脸去,正对上林褚一双如墨的眼瞳。
“孽障!”
林展坐在轮椅里仰视着林钰晚,他为了扮演威严、不容抗拒的父亲角色费尽心血,如今身子坏了,只能加倍地使用羞辱和暴力,生怕在座的有一个轻视了他。
林家吃饭但凡桌上人数超过3个,这顿饭注定是没人吃得下的。
散场时林钰晚顶着张惨不忍睹的脸率先离开,刚走出大门就被林褚喊住了。
“小侄子。”
林钰晚回头,林褚站在原地笑着看向他,接着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
“你先送小风回去,直接回家,别送他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挂了电话,林褚才踏着那双镶着水钻的细高跟一步步朝林钰晚走来:
“聊聊?”
林钰晚即使模样狼狈,也没丢一丁点上位者的气势,他看向面前的女人,目光冷淡:
“这个称呼真的很恶心。”
“我以为你会喜欢,”林褚艳红的嘴唇张开,放肆大笑了两声,“毕竟你在这个家没有亲人,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二人上了林钰晚的车,黑鹰识趣地离开,去了远一些的空地抽烟。
“你要说什么?”
林钰晚手撑着侧脸,林展打他次次都下得狠手,此刻他被掌掴的地方很烫,按上去时的痛感没几个人能忍得了,林钰晚却偏偏忍得很习惯。
“没想到那老东西命这么大。”
林褚嗤笑了一声,往不远处亮着灯的房子那儿看了看。
“自己手段差,还要怪别人命大?”
林褚回头看向林钰晚,突然露出了个十分美丽,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爸今晚又是发的什么疯?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喊我们来给林崎过生日?”
说着,女人靠近了林钰晚,烈酒一样的香水味窜入林钰晚的鼻息,
“不过你说,林崎能喝得下我们敬的酒吗?他不得气得从下头爬上来?”
林钰晚把林褚的肩膀往一旁推了推,语气很冷:
“他爬上来第一个找的也是你。”
林褚今年快50岁了,毫不夸张地说,同岁数的女明星里都很少有比林褚美艳的。她五官张扬大气,身段高挑妩媚,即使林钰晚的大伯相当厌恶这个强塞进林家的妹妹,每次打照面时也免不了多看两眼。
“哈哈。”
林褚似乎觉得林钰晚说的话很有意思,她双手比了个长度,说话时胸前的长发一起一伏:
“我现在都记得他那里长什么样,大概这么长......那么丑的东西,又不大,却叫我痛得快死了。”
林褚丝毫不觉得说起这些有什么难堪,反而在今晚这个日子,她有些兴奋了。
林钰晚望向她,林褚面容扭曲,双眼被仇恨的情绪充斥,这一瞬间他却似乎穿越时空看见了林褚更年轻时候的模样。
按理来说,在林家这样一个极度重男轻女,推崇阳盛的家庭里,林老爷子是没有理由去收养一个女儿的。
林褚的母亲原来是林家的帮佣,并且做了很多年,忠心到和林家的儿子一起被绑架时,替那个孩子挨了枪子。林老爷子救回儿子后找人算了一卦,算卦的人说要好好报答这个替儿子挡了灾的人,不然这孩子未来还有大难。
林褚还没等母亲头七过完就被接进了林家,一切的一切本该在这里平稳发展下去,只可惜林褚母亲拿命救的那个儿子是林崎。
林崎就是林老爷子常说的当初不如和女儿一块堕了的那个最混账的孩子,无恶不作是非不分。他对着救命恩人的女儿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只看见了林褚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夏天穿短裤露出的那两截白嫩的大腿。林褚18岁刚一成年,林崎就给她下了药按在了自己床上。
林崎死的那天林钰晚很晚才到,偏僻的森林水库,林褚穿着雨靴站在泥里,用刀捅了林崎109刀。
她在瓢泼大雨里回头,一道闪电送来天光,照亮了林褚沾有粘稠血液的美丽脸庞:
“你来了? 已经死了。”
林钰晚抬眼看了看树枝上挂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问她:
“你数着捅?”
“不,他内射了我109次。”
林重风是林崎逼着林褚生下的,并且他还不认这个孩子,生怕遭到林老爷子的责罚。
“我本来准备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他。”
这是林褚很早之前同林钰晚说的,林重风只比林钰晚小几岁,林钰晚记得他当时是这么回复林褚的:
“你现在每天都可以让他死。”
“这就是女人最可悲的地方。”
林褚拿起手机,上面是林重风发来的短信:
“面对那样一个汲取你生命和养分的东西,却不得不去爱他......不过他要是长得像林崎,我可能还是下的了手的。”
林重风就像是冥冥之中听见了他妈对他的宣判一样,眉毛眼睛鼻子每一处都和他那个混账父亲毫不相干,然而更恐怖的是,除去皮相,他哪里都同林崎一模一样。
“林钰晚,你在想什么?”
车内林褚看着沉默的林钰晚,难得收起了蛇蝎模样。林钰晚回过神来,对答如流:
“在想大伯的葬礼穿什么。”
林褚又笑了,她伸手摸了摸林钰晚肿起的脸,力道十分温柔:
“你要是我的孩子就好了,我是不会像林展那样嫌弃你的。”
林钰晚面色一冷,打开她的手,林褚也不生气,换了个坐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饶有兴趣地问:
“听说你最近在找一个网络作曲家,叫‘无尽夜’,是吗?”
“这也需要找人打听吗?”
林钰晚眉毛一皱,觉得有些离谱。
“不,我只想告诉你,我能帮你找他,他是我的学生。”
林钰晚的瞳孔瞬间大张,为了不被看出异样他迅速转过身拿起了一旁的矿泉水。
“哦不对,是前学生,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林褚能在林家站稳脚跟还有一个原因,她音律方面极有天赋,在幕后为常青的歌手写了许多金曲,硬生生捧了好几个天王天后出来。虽然这些年她几乎不碰音乐了,但林展还会摆个大哥的面子请她再写一首又一首。甚至林展依赖林褚逐渐超过他大哥,那也大多是因为林褚是个有些才华又没有威慑力的女人而已。
“前学生?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林钰晚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已经有些奇怪了,然而林褚并没有揭穿他,反而笑吟吟地耐心回答:
“因为他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只可惜.......”
林褚说到这,假意叹息了一下,黑鹰这时也回来了,他敲了敲窗户问林钰晚可以走了吗,林钰晚说可以,林褚微笑着补充:
“也捎我一程吧,司机走了。”
林钰晚放在外侧的手无声握紧,车行驶时林褚望向窗外,面上的表情再没有对着林钰晚时的虚情伪装,而是相当冰冷,连眼角的细纹都被拉平了。
黑鹰知道后头两人关系怪异,于是自作聪明播放了音乐想缓和气氛,那是陈嘉乐不久前发给林钰晚的,他没有对外公开的曲子。
缓慢而厚重的鼓点,不断重复但变化细致的旋律,林钰晚在那一瞬间感到了慌乱。他已经很久没有慌乱的感觉了,他见过死人,自己也杀过人,他从反抗林展的第一天开始就无所畏惧,因为没有回头路可走,但是林钰晚不打算让陈嘉乐卷入自己的任何事情。
“这首曲子很好听,我没听过呢,能发我一份吗?”
林褚扬着语调问道。
林钰晚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回答,这么多年和林褚的相处,女人动一个指头他就知道对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林褚意料之内地得到了林钰晚的沉默,她靠着颈枕闭上眼睛,车里回荡的乐曲比时下任何一首所谓的大爆曲都要制作精良,旋律更加出色。
“你知道泰姬陵的故事吗?国王沙贾汗想为亡妻修建一座美丽的陵墓,又怕建筑师体会不到他的痛苦,于是下令处死了建筑师的妻子。泰姬陵竣工后,沙贾汗怕世界上出现一个比它还要好的陵墓,又下令砍断了所有工匠的手。”
陈嘉乐那时候还很青涩,对林褚相当尊敬。
“老师,你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林褚看着窗外,林重风正在折磨一只断了翅膀的麻雀。
“没有苦难是不会有好的作品的,向来都是如此。”
“嘉钥,你不是缺天赋,你只是缺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