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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立医院西南部是最早的省医,如今省医在整座城市大大小小修了四五个新的分院,但最有名、资历最老的医生都集中在老省医。这里地处老城区,各大知名中小学的本部也都集中在附近,因此周围房价高得离谱,明明道路破旧狭窄,豪车却层出不穷,甚至连个最破最旧的二居室每月租金都能蹦到三万。
省医门口的交通向来是最混乱的,汽车、电瓶车、自行车通通挤在只划了一条白色分界线的马路上,病患、病患家属、做生意的统统挤在这一片嘈杂的地带,乱得就像一口炸了油的大锅。
陈嘉乐下了公交车,在对面连牌子都没有的小店排队买了一份鸽子汤提在手上,随着人流进入了医院的大门。电梯间排了一大溜人,等了将近十分钟才轮到陈嘉乐上去,紧闭的电梯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走道上睡满了没有床位只能住在过道的病人,陪睡的护工和家属就挤在方形的板凳上,生怕碍到身后来往的医护。
方才听林钰晚说话时陈嘉乐没有吭一声,在他口中这个“太差”的省医,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连住上病房都是一种奢求,陈嘉乐母亲的床位还是沈三在夜场上班时“求”一个老板求来的。
进入病房后陈嘉乐看到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的母亲,不过三天不见她好像又瘦了一些,干枯的手臂垂在在白色的床单上就像一截被折断的树枝。
陈母旁边的床位原本住着一个得了肠癌的小伙子。陈嘉乐见过他,大概就比自己大个四五岁,人很乐观开朗,没事还能陪陈母聊聊天。然而陈羽前几天发来消息说小伙子走了,不久就会有一个新病患住进来。
陈嘉乐尽可能放轻了走路的声音,他放下了手中的汤,坐在凳子上注视着因为化疗而头发掉光的母亲,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他想母亲曾经是很漂亮的,不然他和陈羽也不会有这幅顶好的皮囊。
傍晚的天色渐暗,陈嘉乐已经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他刚想活动活动身子喊醒母亲吃饭,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哥。”
陈嘉乐转过头,陈羽背着书包站在后头,上了一下午课她的头发有些乱了,但还是盖不住少女如花般娇艳的面容。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陈母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已经有些浑浊,看见两兄妹的那一刻闪过一丝惊喜。
“嘉乐,你来了!”
陈母的嗓音很沙哑,陈嘉乐站起来把病床摇高了一些,又端起一旁早就放凉的鸽子汤说要去热一下。他刚要走出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陈羽,眉头皱起:
“我不是转了钱让你请护工吗?妈身边离不开人,你期末考了也不要老往医院跑。”
陈羽放下书包没说话,躺在病床上的陈母却拉住了陈嘉乐的衣角:
“哎呀!别说你妹妹了,是我不让她请的,一天600怎么不去抢钱呀!嘉乐你挣钱多辛苦,何况还有那么多债要还。我这病我自己清楚,你们自己多存点留着用,我就是走了也放心。”
陈母和陈羽一直以为陈嘉乐在外头做模特,陈嘉乐怕她们不信还给二人看过一些收入进账。尽管陈嘉乐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工作的确收入不菲,但他身上担子太重,赚的钱永远都像水流一样,来了又走,什么都剩不下。
“妈,你这说的什么话!”
陈羽情绪有些激动,她眼眶红了,转过身跟上陈嘉乐说要一起去热汤。兄妹二人出了病房后在等着用微波炉的队伍里站着,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哥,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情.........”
“想都别想。你安心读书,钱的事不要你操心。”
陈嘉乐不去看她,少女纤细柔弱的手却像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她抓着陈嘉乐袖口:
“那人说了,参加就有钱。每个月底薪八万,八万啊哥!妈的药现在多贵啊!我上次去隔壁房间问了那个阿姨,她说她治排异花了50万,这还是报销后的!”
陈嘉乐把汤倒进陈母吃饭用的碗里,双手捧着放进微波炉,按下开关。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转过头,陈羽那双杏眼因为着急眼泪都快出来了,陈嘉乐抬手抹去了妹妹眼角的泪渍,拉着她的手腕来到了楼梯间。
“我跟你说的事你先别跟妈说。”
陈嘉乐站在沾满灰的窗框前往下望着尘埃一样的行人,背对着陈羽,声音有些疲惫:
“我认识个朋友,过几天会把妈转去SK,也会帮着找配型。你好好上你的学,护工就照常请,钱我会打给你。”
“SK?那个私立机构?”
陈羽神色迷茫,她只有16岁,但美貌急于盛放,平日里什么都不做都能招来一帮苍蝇似的男同学,陈嘉乐常为她早熟的外貌感到不安。
“对。”
“那不是非常贵吗?哥,你是怎么认识的这样的人?你别被骗了!”
陈羽有些急,陈嘉乐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又是那个没存的未知号码。
陈羽看他没接电话,又急着说:
“哥,你让我去吧,我真的喜欢跳舞!”
陈嘉乐下一秒变得有些强硬,他左手抓着陈羽的肩膀,右手却误触了接听键,另一头林钰晚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句带着愤怒的声音:
“陈羽,你是嫌我还不够狼狈吗?”
“哥.........”
陈羽话还没说完,陈嘉乐就感到手里的手机以极小幅度震动了下,是有人在那头说话。
“陈嘉乐。”
林钰晚的声音依旧淡得像清晨的雾,没有任何情绪。
陈嘉乐拿起手机贴在手边,对陈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上了两级台阶,稳了稳情绪。
“怎么了?”
“我忘带钥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嘉乐此刻的烦躁已经到达了顶点,语气相当不耐烦:
“能别演了吗?你非要住那个破地方?”
林钰晚没有说话,陈嘉乐理所应当地败下阵来:
“你等下,我过会打车回去。”
挂了电话陈嘉乐塞了五百块钱给陈羽:
“去买件大衣,都几月了还穿裙子。汤给妈拿回去,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沿着楼梯走下楼,也不管陈羽在后头喊他。
傍晚是省医门口最难打车的时间,交警已经站在路当中开始骂骂咧咧了,违规停车的人数不胜数,窄窄的道路堵得连只老鼠都跑不过去。
陈嘉乐打开导航,往前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才到了一个相对宽阔好打车的地方,这里离他住的地方差不多横跨了半个城市,这个时间就算是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小时。
打车软件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到单,司机是个染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他嘴里叼了根烟,斜着眼睛问刚拉开车门的陈嘉乐:
“介意不?”
陈嘉乐看他并没有想掐烟的意思,摇了摇头上了后座。
小伙子叼着烟,广播里的车载音乐音量被调到最大。这个点的广播都是黄金档,放的都是时下最火的新曲,那司机陶醉极了,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
“下面我们听到XX带来的最新曲,这首歌曲一经发布就冲上了当日排行榜第一。我们这里也采访到了XX先生,想请问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于哪里呢?”
“我首先要感谢粉丝朋友们的支持!这首歌是由我作词,编曲来自于我最新发现的一位很有才华的编曲师,这里要感谢他愿意把这么好的曲子卖给我,其次.........”
歌手清澈的声线经过车内廉价喇叭的扩大后变得有些扰人,陈嘉乐偏过头看着外头炫目的霓虹灯光,他的鼻梁挺直,没有表情的侧脸看上去不太好惹。
冗长的采访结束后歌曲开始播放,前头司机显然相当喜欢这首曲子,破锣嗓子跟着广播撕心裂肺地歌唱,引得一旁路过的带着怪异的眼神看向他们,然而司机这般疯癫的模样竟令陈嘉乐混乱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四分钟的煎熬过后,司机哑着嗓子说:
“不好意思,我可太喜欢这首歌了。”
他两个指头夹着烟往窗外弹了弹烟灰,车堵在桥上,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后座这个长得极好的,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男人。
“你听过这首歌吗?”
陈嘉乐转过头看向后视镜,点点头。
“最近火的这几首歌好像都是一个作曲的写的,叫什么........”
司机想了一会想不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好像很懊恼,又觉得丢脸,于是拿起手机现场查。
“诶,对了!外号叫‘无尽夜’,你知道不?”
“我看网上好多人扒这个作曲的,但一点信息都找不到。你说这人是不是个二逼啊?曝光了就有流量,开个直播带货,钱还不是哗啦啦地来?这藏得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有个屁的出息!”
司机在前头高谈阔论的时候,下一首怀旧老歌已经开始播放了,大桥上亮着车灯的车流构成一条独属于地面的银河。陈嘉乐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扯了扯嘴角,斑斓的灯光照在他五官凸起的部分。
他出身普通,从小到大遇见过的人大都带着一种穷酸和计较的市民气质。但胖子偶尔会说陈嘉乐同那些人不一样,他说初见陈嘉乐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有一种他们这类人装都装不出来的傲气和自信。
此刻在桥上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和司机的抱怨声中,驾驶座上的小伙子通过后视镜与陈嘉乐对视,他见陈嘉乐同他笑了笑,笑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真诚,笑完后陈嘉乐的双眼一瞬间温度全无:
“是吗?可我觉得他写的歌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