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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逆鳞 一十四洲 4466 2025-04-19 09:14:45

叶灼这关是要闭,离渊想。

一路下来诸多感悟,境界提升,都需要沉静巩固。

于是他看着叶灼依旧闭着眼睛,他去碰他眼角,叶灼拿剑鞘拨开他的手,转身朝内殿走去。

衣角被山巅的冷风卷起来拂到他身上,又恍惚间远去了。琼花落得纷纷扬扬,离渊抬头看那人离开的背影,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叶灼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内殿中,他心中才迟疑地生出一个念头。

叶灼刚才,在说什么?

叶灼不想说什么,他需要闭关。

逆鳞剑被搁在案上。夕阳落山了,内室落入一片朦胧的昏暗,灵烛应时而燃,又照亮了室内。墨玉龙鳞被那烛光映着,又折射出细微的亮光。

叶灼直接闭目修炼。

将渡劫境界彻底稳固,再往上就是大乘人仙境。他在人间的路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只是境与境之间的玄机,还未能看得分明。

他人修道只修一种大乘,他心有两端是否要修两种大乘?这样的道途是他自己走上去的,一切虚妄和障碍也只有从他自己心中灭除。

心不定,就让它重归澄净。

他要去仙界。

也许仙灵之气氤氲浓郁,云相奚修为进境一日千里远胜人间。也许人间仙界时间不同,人间一年仙界已过十年。

也许那个仙界比人间更摇摇欲坠。

到仙界,更久的寿命,更高的境界,更激烈的纷争。

像是在从炼气期修到人仙那样,到上界再走一次这样的历程。这条路更陡峭,死在路上的人更多,能得到的东西也更多。

得其一而望其二,永无止境。这就是登仙路,一去不回头。

去那里,找到云相奚。

佛珠从腕间褪下,他握着其中的一颗,火焰在其中寂寂地燃烧。

忽然有人抵着他的额头。

“叶灼。”

“?”

离渊说:“你心何处不定?”

叶灼:“我记得我关门了。”

离渊就笑。

他一笑,就忍不住俯下去,把叶灼整个人拢在怀中。起先还只是玩笑般抱着,可是碰到这个人他就想要贴得更近一些,他勒紧了,把叶灼按在自己怀中。

叶灼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他想挣脱,离渊偏偏抱得越来越紧,凑过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了。

“叶灼。”他听见龙离渊在他耳边再问一遍,“你心哪里不定?告诉我。”

手指按在人叶灼胸膛上心脏位置:“这里不定么?”

逆鳞剑在案上铮鸣,映照叶灼想要拔剑杀人的心情。

龙离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

离渊又喊他:“叶灼。”

叶灼直接挣开他,怒视离渊:“与你何干?”

这条龙就像它的角一样非要横生枝节!

离渊看着这人愠怒的神情,眼眶薄红,叶灼是有段时间没对他发过脾气了。

“与我不无关么?”他去握叶灼手指,连同佛珠一起拢在手心,说,“你修的到底是哪门子无情道尚未可知,我不在你眼前,怕你又说忘了。你还会把答应的事忘了。”

“我答应过什么自然会记得。”

“你又不是一诺千金的人物。”离渊道。

叶灼置之不理,直接把自己的手拿回来了。

“叶灼。”离渊说,“你别怕。”

“你怕,就告诉我。”他说,“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说着,又朝叶灼俯身。叶灼垂下眼,其实他觉得很多事已经有些过度。他想说一朝相会何必要千金一诺。更何况生死胜负都未可知。他想把龙离渊关出去,丢到寒潭反省。

但离渊没有给他推开的机会。

因为他只是轻轻地、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叶灼的额头,就分开了。

“要闭关,是么?”离渊放开他,但还是在他身边,“我会一直在苍山。”

叶灼不言语,伸手去扣住离渊的右手——把那串佛珠拿回自己手里。

……这人真小气。

那就闭关。离渊也陪他一起修炼。暮苍峰内室的横梁和柱子上自有他的位置,叶灼没那么聚精会神的时候他就圈在这人身上,用龙角蹭蹭他。

有时候会去外面看看。和微生兄下盘棋,与鹿兄交流些许炼丹的技艺,那鹿崽什么都吃,这样不好。有时和沈掌门坐而论道,偶尔想起,再去客房探望一下小苏的伤情,谈论下叶二宫主斩界障、杀玉阙的那几剑。

其实他不去探望也无碍,小苏师父一直在那里,风姜也只需隔段时间配点药就万事大吉。

小苏把能还的东西全还了上清山,可他师父老奸巨猾,表面上弃了本命剑,其实渡劫修为和钱袋都还在,像这样客居养病还带着家生师父的人,微雪宫一向欢迎。

沈心阁那个小鬼不在,听说决意要快点长高,被蔺宗主带去某某山求药了。

其实看他骨架神清气秀,长高也就是和小苏在两可之间。在人间世界算是琼花玉树的上好仙君了,放到龙界还差点。投胎不佳,实无办法。

两三个月下来,仙道的局势像天上流云一般迅速发生着变化。

丹鼎宗和鸿蒙派各有门人迁居到了苍山,这可是仙道上首屈一指的两个一品宗门,就算只说物产,一个卖药一个卖符,都是仙道上不可或缺之物。上清山震怒,昭告仙道众门派,自此与这三个宗门势不两立,遇必诛之。

红尘剑派的归属更不必说了。红尘剑仙在微雪宫里本来就有一间自己的客房。

其余几个一品宗门也都到了表态之时,偏偏在这个关头,底蕴最深厚的太岳宗竟是宣布闭宗自守,不再过问江湖事。

这闭宗并不是寻常事,要说起来,这还是当年仙道上风云晦暗,矛头直指幻剑山庄的时候,由幻剑山庄开的先河。

所谓闭宗自守,四海门人只归不出,再不问江湖事务,护山大阵不分昼夜全力亮起,外人踏入一律视为进犯,斩杀无赦。

幻剑山庄自然是闭宗多年,再后来,西海天池的连家也闭了宗,他们的灵脉与血脉有关,其实无人觊觎,此举实属莫名。

现在太岳宗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当起缩头乌龟,与它交好的游仙谷有样学样,次日同样宣布闭宗。

更离奇的事还有一桩,这是来微雪宫做客的一位百晓生绘声绘色告诉他们的:上清山自家的剑宗也闭宗了。

说是消息传出,道宗的老仙家勃然大怒,找剑宗主对质,那剑宗主竟是在剑宗大殿撒起泼来,口称他剑宗几百年就出了苏亦缜这么一个仙苗,从小到大整个宗门当眼珠子一样养着,剑冢里往上数十几代的前辈用在天之灵教着,现在人被你道宗弄成什么样?欠我交代!一世心血付诸流水,一众太上长老深感愧对祖师,正在剑冢哭天叩地,而他本人现在道心失控马上就要走火入魔,这个宗非闭不可。

除此外,一些本就飞升无望的小宗门,长年苦于灵气衰竭,现下听了消息,前来依附苍山。此类事务由微生宫主主持着,帮他们在苍山安顿下来,果真共分灵脉。现在消息正在飞快传出,再过些时日,前来依附的大小门派还会更多,一起盘踞西南。

苍山千里已算广阔,但若是实在地方不够还可以向外扩展,哀山、拥翠山谷那一片就不错,尤其还有一些美味物产。

离渊看过了这些,继续回到叶灼身边修炼。他还种了莲子,寒潭心里采的清寒透骨的灵水,暮苍峰深处的山石凿了个浅口的小小莲坛,现在就摆在窗下。离渊每天会看看它们,像是要生根发芽了,他会找时间带这三颗莲子去晒太阳。

有时候微生弦会来暮苍峰做客。

“此处气息冰冷寂灭,观之令本宫主心惊。特来看望。”微生弦落定,又定睛看离渊,“离渊兄修为,亦是一日千里啊。”

“谬赞,”离渊微笑说,“叶二宫主在修他心中无上法,我岂敢落后。”

“离渊兄心如渊海,若是静心修炼,的确是另有一番天地。”微生弦赞许。

怎么,是人都觉得他平时没有专心修炼么?这到底是何道理?离渊自认从没有一刻懈怠过,于是不动声色回复:“微生兄此次没有率先修到人仙,倒是令我意外。”

微生弦翩然离去。

离渊又回去看叶灼。这人到底在修什么,身上气息连他看了都心惊,微生弦都要来查看。

但是人就好好待在这里,清静如琉璃,离渊蹭蹭他,被掰了几下龙角,也就不多深究了。有时他会看到叶灼身上有如焰如莲的鲜红纹路显现,和心兽前辈赠他五蕴火焰的那天一模一样。

叶灼说过,这是他修过的一门功法。这纹路幽异美丽,离渊记得清楚。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守着叶灼,既然闭关,这人就一定会把剑法佛法一切法都修到彻底坚固,再向前进无可进才会出关。这人如此,那他也不能落下。

叶灼出关的时候山上落了薄雪。

离渊在案前留了书,他踩着薄雪走到寒潭畔时,看见离渊背影。

龙离渊坐在水边石栈上,身旁搁了一个圆不溜秋的盘子,像在看雪,再看是在雪中看书。

听见他步声,离渊回头。

叶灼以为他第一句话会是问自己感悟如何。但这龙回过头,蹙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脱口而出:“你不冷?”

“为何会冷?”

离渊:“看着冷。”

叶灼:“不冷。”

离渊就要他过来,摸了摸他身上布料。

是不冷,渡劫巅峰境界稳固,哪怕是在极北雪原也不会如何。只是看着单薄。

简素无装饰的红袍,连头发都是随意散着。那些东西在他身上,固然是锦上添花,但此时全无外饰,别有一种孤清幽丽,离渊不错眼地看着。

…就是会有点想给他披衣服。

他看叶灼,叶灼也看他境界。

这龙不知何时也到了渡劫巅峰。

是该如此。

叶灼自己修的是心无外物,要生死磨砺。离渊修的是百川归海,纷纷扰扰的世事见过了,也是修行。他爱乱跑,也有此缘故。

离渊丢开书,把养莲的坛子推给他看。

叶灼目光从那书上移开,见盆里三颗莲子躺着,若说是莲子羹未免会太过清汤寡水,也许不是。

“蔺宗主给的三颗仙莲,说是西海之物。你看,快发芽了。”离渊说,“只是我不知开出来会是什么颜色。蔺宗主也无法辨别。”

“最好是红莲。”离渊自语,“雪色也好。”

过一会儿又说:“墨色亦无不可,也许就是这三种颜色。”

三丛莲花三种颜色,这龙不觉得吵眼睛么?叶灼不置可否,随便它们开成什么,煮了也无所谓。

零星小雪从天空飘下来,人间一年,如白驹过隙。

“在你们人间又是一年了。”离渊站起来,和他并肩,说,“今天往后还会下雪,他们说要一起过凡间除夕,你想去么?”

“人太多。”叶灼说,“不想。”

“是多。”离渊,“近日还有个有意思的门派在苍山驻下了,叫震离宗,你以前听过么?”

“听过。”叶灼缓慢地想了,“是诡道宗门。原来还在。”

“据说他们百年前立下宏愿,决意打造一尊前所未有的雷火重器。于是上清山还未来得及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先不小心将自家的变异雷灵脉炸断了。”离渊道。

“炸断后,他们自觉无颜在诡道立足,遁入凡间去做火器生意。如今听到微雪宫的消息,举派来投,说是除夕时要在苍山放他们的独门烟花,请诸门派观赏。到时候我们不去,但可以在自己山上看。”

“……不怕他们将苍山也炸断么?”

“微生兄说,当年是不是真‘不小心’还未可知。他们住下后询问其它诡道宗门有无留存,一剑道的几个人冒出来欣然相认。总之,诸事都好。”

也不能说,都好。

叶灼说:“离渊。”

离渊看他。

“我有话对你说。”叶灼道。

“先前答应你,我想好去仙界的时候会告诉你。现在我想好了。”叶灼道,“我到人仙境就会去仙界。也许就是明年登仙大典,天门开的时候。”

“好。”离渊说,“那你想好要怎么去了么?”

叶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但仙界并非善地,你不必去。”

离渊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离渊:“你再说一遍。”

叶灼蹙眉,道:“我不想要你同去仙界。”

下一刻离渊伸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他拽着他往后倒,两人一起跌进寒潭水中。

雪中,寒潭水正是彻骨清寒之时。

离渊在水底去厮咬他的唇角,最后从水中出来,把这人按在寒潭畔。

寒气四溢而来,心神俱清。人应该也会清醒。

“叶灼。”离渊居高临下按着他,“你再说一遍。”

叶灼:“你不去仙界。”

——这人就不能讲点道理?即使早有预感,离渊依然被他气得心脏隐隐作痛。再看那人一副心意已决不以为错的模样,更是心头火起。

“叶灼,”他咬牙切齿道,“你就继续这样混账吧。”

“你混账到尽头就知道,没人听得进你这样说话。叶灼,也就是因为我是我,不然你早就不在这里了。”

叶灼:“那我会在哪里?”

离渊胸膛剧烈起伏,他握着叶灼的肩头收拢手指,没好气道:“你早就在渊海了!”

叶灼肩头被他握得发痛,他轻轻蹙眉。

离渊:“说点理由。怎么,妨碍你修行了?还是扰乱你心境了?我不信。你把你手里珠子拿出来,告诉我这是哪十七种无畏!”

他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看见叶灼蹙着眉,偏过头去,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拧,又不想看见他这种模样,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他从来没对叶灼这么凶过。离渊俯下去捧着他面颊,细细密密的痛楚在心里裂缝一样蔓延着,好像只有贴着叶灼才能缓解其中一分,他去亲他:“对不起。叶灼,我不应该这样说话。可是你说话太让人生气了。”

“其实你早就打定主意把我丢在人界,对不对?每次我说起仙界,你都不回答。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根本不讨厌我。”他抱着叶灼,看着那衣袂和发尾都在水中散开成水一样的波澜,叶灼没有推他,其实叶灼也很少推开他。叶灼的头发湿漉漉垂下来,他手指穿进去,把人搂在自己胸前。

他好像从很久前就喜欢叶灼身上的气息。

他也喜欢这样抱着叶灼,要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蔺宗主说他和叶灼的体质之间有天道感应,可以相互补全。那叶灼也应该很久前就也喜欢他的气息,也喜欢贴着他才对。

天地初开万物混沌,第一条墨龙和第一朵这样的红莲,也本该终年在一起才对。

既然遇到,怎会分离?

“叶灼,”离渊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

叶灼拽着他胸前的衣料支起身体,离渊顺着他,要他找到一个想要的姿势,最后叶灼静静的看着他。

“我忘了。”叶灼说。

“?”

“你再说一遍。”

龙离渊就这么无理取闹。

叶灼本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方才这条龙凶得连竖瞳都露出来了,他有些想不起来。

他说:“忘了。”

离渊真觉得下一刻他就要把人吞下去捆回东海了!

可是叶灼苦恼般蹙着眉,靠近他。

浅淡的莲花水泽气息里,这人俯下身来,试探般,迟缓地贴了贴他唇角。离渊在原地僵了僵。

“真忘了。”叶灼说,“你先让我想一想。”

作者感言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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