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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逆鳞 一十四洲 3582 2025-04-19 09:14:45

随着话音落下,叶灼的剑再度出鞘。

烈火熄灭,而他的剑招变了。

红衣与夜幕融为一体,他的身影越空而来全无声息。那剑鬼魅如电,剑身漆黑,其上一丝光芒也无,杀意内敛其中毫不外显,一招一式却只为夺命而来。

只是看见,就令人遍体生寒。若是迎上,更会魂飞魄散。

——这是观火洞的招式。

刺客夜行,来无踪去无影,只收性命,不问缘由。

一百年了,它已经被整座仙道遗忘。

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提起观火洞,提起那四司之主,会想到怎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也许,譬如此夜。

此夜此时,这样的作风竟然再现于世——在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危险,一个本就执掌生杀,身后恩仇如海的人剑上。

离渊饶有兴味看着太清明显乱掉的阵脚。刺客剑法多为奇招,本难招架,何况是陡然变化。这样的剑招由叶灼用出来,又比失去一魄沦为傀儡的刺客们更加幽魅凌厉,像生死之间淬了毒的花叶。

若是这人去当杀手,要请动他,一定要花比请动观火令更高的价钱,离渊想。

如此缠斗中,太清手段尽出,不消多久已无招架之力。就在此时,他蓦然睁大眼睛,看见叶灼身后,竟是蔓延出了属于他和观火洞之间的因果丝线。

不仅学了观火洞的法门,还领悟了他的因果大道么?

丝线如同天罗地网,向着太清扑面而来。

幻剑山庄的事,太清可以立誓。观火洞的事,他却立不了誓。

因为这座宗门,正是由他亲手覆灭。

而那些还有价值的成名刺客——他目送着玉阁真人的身影消失,主宗山门关闭,将那一十九人尽数封藏其中。

所以今日,他也要死在虚境。

“师兄。”太清耳畔忽然传来师妹清寒的嗓音。

他愕然低下头,恍然看见自己怀里,抱着师妹的身体。

“师兄。”师妹面色苍白,蓦地吐了一口血,师妹的眼睛已经涣散无神,却还倔强地看着他。

“这个仙道如同泥沼,这座山就像一座牢笼。”师妹说,“师兄,你抽身吧。师兄……你……抽身吧。”

这是师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剑,全然属于观火洞的剑招贯穿了太清的心脏。

太清是没有杀过幻剑山庄的人,但他杀了观火洞的人。

观火洞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那么拿人传承,就可以为人报仇。如果非要一个理由,这就是理由。假如这个理由也不够,还有别的理由,可惜太清的命只有一条。

“玉阁在哪里?”叶灼问。

太清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嘶哑的声音,却不是回答叶灼的问题。

“师妹,”他叹道,“师兄别无他法。”

说罢,猝然自爆。

此举不仅是要临死一搏,更是不顾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但他自爆的速度,显然不及寒潭蛟精飞起的速度。

早在还无征兆时,离渊就卷起叶灼直飞到高天之上,化成一道看不清的身影远去了。

而微生弦展开了他那天地如经纬,万物轮回的道域,护住了在场所有人。

待到道域徐徐撤去,自爆的余波也散了。满地碎棋灰烬,一幅格外萧瑟凋零的画面。

在场众人不知作何言语。

奔忙一夜,传承宝物拿不到,棋没有看完,道宗前宗主还死了。这算谁的?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顿时投到微生弦身上。

——而微生弦望着漆黑的夜空,看着那同样漆黑的模糊身影迅捷远去,疑惑着喃喃自语:“……那我呢?”

这声音很小,只有他身边的吟夜听得到。

几息之后,忽听吟夜观主发出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笑得如此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六根已经恢复了。

堪堪收住笑容,吟夜击掌赞叹:“微生兄,贵宫二宫主伙同来历不明的异兽,竟然反叛微雪宫,抢夺微生兄你的宝物,真是另我大开眼界。微生兄可想好怎样向护道真人交代?可要清理门户?”

足足三声“微生兄”,令微生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周围人面面相觑,依然无人出声。

太清死了,在场地位最高的就是各派之主。

鸿蒙掌门不在,太岳宗主又是和稀泥的高手。而吟夜观主因为种种前事,在仙道地位超然,是说话颇有分量的人物。

如今他口称“微生兄”,将此事定为微雪宫二宫主反叛,把微生弦和微雪宫摘出来,他们又能说什么?

纵然是微生弦里通外合监守自盗,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反正宝物已经落不到他们手中。事不关己,自然不必节外生枝。

吟夜又开口:“如此大事,道宗又无能出面的真人,看来务必要我们亲自禀告主宗护道真人了。不妨诸位与我们一同去鬼界边缘,等待真人吧。”

这人面带病容,说起话来鬼气森森,不像是要带他们做什么好事。

但今夜之事,他们已经脱不了干系。

几位宗主对视一眼,发觉彼此都是同一个想法。

——丹鼎宗的蔺宗主死到哪里去了?如此大祸,怎么不见他来同甘共苦?

沈静真的徒弟,不会是他自己放跑的吧?如此一来岂不正好悄然脱身?

一行人颇觉落魄,往鬼界方向行去。

离渊才不管他们去哪里,他找了处无人的荒山放下叶灼。顺便把那传承珠也取了出来。

对着这一抢劫得来的物品,端详半晌,离渊自语:“真是近墨者黑。”

叶灼把传承珠从他手上拿走:“谁才是墨?”

墨龙说:“总之不是我。”

长虫真是会强词夺理。叶灼不理睬,拿了传承珠信步向前走去。

离渊跟上他:“所以,云相奚是你什么人?”

叶灼:“不装了?”

离渊:“再装下去,就要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云相奚是你什么人的时候,我借点光,一起知道了。”

叶灼:“最后都是知道,有何区别?”可见四只脚的东西,耐心是要比人族少一点。

“有区别,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知道。”离渊说,“来到人间界,人人都爱给我讲故事,但他们讲的都不一样。我听来听去,觉得也听懂了七八分。”

走在叶灼身边,他道:“但是还有人说,人间的故事众说纷纭,要我听听就算了。所以我想,剩下的两三分,还是听那个人自己讲更好一些。”

还真是振振有词。

停步在一颗旁逸斜出的枯树旁,叶灼遥望向远方的天际。虚境的天空总像这样,停在阴沉沉的夜晚时分。

不像幻云崖,站在崖边放眼望去,有青山,有云雾,而后月沉日出。

长虫爱听故事,可惜,他往事似乎寥寥。

“其实没什么好讲。”叶灼说,“云相奚是教我用剑的人。”

用剑,先从基础剑招练起。

握剑,拔剑,收剑。

点刺劈砍撩,穿截斩挽挑。

学了一百零八式,变为三千六百招。学完了变招,再将它们尽数连起。要说究竟怎样连,三千六百招里,每一招和每一招都可以连出,无非是熟能生巧。

到最后剑下就有万千变幻,江湖上说,尽出幻剑山庄。

那以后,才会练成套的剑法。譬如幻剑山庄的十七脉传承剑法,再譬如,云相奚的剑法。

曾经从握剑到收剑,从点刺到挽挑,再从一百零八式到三千六百招,再到后来所有剑法。

他一招一式,都是云相奚所教。

“若论血缘,”叶灼从远方收回目光,看向离渊的眼睛,“云相奚是我父亲。”

离渊愕然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可是听着这人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只觉得无声处一声轰雷,让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用他的剑教我,我也学了很多。”叶灼说,“后来,那些剑我全都忘了。”

离渊:“剑也能忘么?”

一个剑修一生中最开始就在练的剑,就好像他生来的骨血。

这样的剑折断了,会有锥心刻骨之痛。

而这样的剑若要忘掉,要剜心剔骨才能做得到。

“可以忘。”叶灼看着他,“你想忘,也能做到。”

离渊怔怔看着叶灼。

有些事他是想知道,可是他从前没有问。

忘记了的事何必要再想起?

就为了给那些欺世盗名的名门正派,给那些缄口不言的同道仙友,给那些算计天机的诡诈之徒,剖开看看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他们配么?

可是他们却要一个一个跳出来,一个一个粉墨登场,都到叶灼面前来说当年事。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若是非要大白于天下,非要人尽皆知,那就让他先听叶灼说过吧。

可是离渊无法问下去。

即使他只想问,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你把一生学过的剑全都忘了?

就像红尘剑仙弃了他的无情剑道那样么?

可是离渊知道,那只会比红尘剑仙当年做到的,要难一千倍、一万倍。

红尘剑仙不是幻剑山庄的人,不是天生的剑修,他仰慕几面之缘的云相奚,然后修了和云相奚一样的无情剑道,仅此而已。

可是对叶灼,不是这样。

最终,了无声息的沉默中,离渊开口。

“那幻剑山庄的人,是谁杀的?”

“是云相奚杀的。”叶灼平静说。

“——为什么?”离渊问。

“不为什么。”

“也许是想要什么东西,拿宗门向上清山来换。也许是想证无情剑道,顺手都杀了。也许,根本不为什么,想杀就杀了。”

叶灼的语声,只是平淡如既往,也许还有一点浅浅的笑,不知笑的是谁。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如此良夜思及往事,忽觉光阴似箭,俱如尘烟。

离渊看着他,却只觉得万般思绪都浮上心头,他的心脏是跳着,可是每跳一下都是闷闷的钝痛。

他听见自己声音咽涩:“那你呢?”

“我活着。”叶灼说,“但不是因为我逃过了,只是因为他没有杀我。如果他要杀我,今天我不会在这里。”

“仅仅是没有杀吗?”离渊看着他。

于是叶灼又想了想。

“玄武问我,有朝一日我败了,会怎样。不会怎样,那时候我已经败过。”他说。

离渊想伸手去碰他的脸颊,却没有,他没有动,只看着他:“你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喜欢。”

“不喜欢又怎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已经体会过。”叶灼说。

说罢,叶灼没有再开口。所谓的二三分,他想,这样就已经说完了。

其实他不爱讲故事。

但拼拼凑凑,总人也能猜出他的出处。

有一天,风姜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耳朵,忽然泫然欲泣了一天,又在厨房里待了半晌,最后期期艾艾捧给他一碟桃花蜜饯。

他吃了,只觉得太甜。

龙离渊也听完了。

但他的目光,并不像叶灼预想那般。若真是那般,叶灼会觉得索然无味。

离渊的目光是平静的,像海。

叶灼:“你在想什么?”

“他们说,云相奚生而金丹,二十岁渡劫。叶灼,今年你二十五岁,也是渡劫境界,我也是。可是你是忘了剑,又再练了剑。你是从头来过,再修剑道,我不如你,云相奚也不如你。”

叶灼看着他,似乎饶有兴致,等待他的下文。

“忘记毕生所学后,能让你再修的,一定是比之前更好的剑。你没有学谁的剑道,几千年几万年,他们所有人的剑都不如你自己的剑。所以,叶灼,你真厉害。”

离渊顿了顿,望着叶灼的眼睛,认真说:“遇见你,和你一战平手,是我之幸。”

“谬赞。”叶灼说,“其实我生来也是金丹。”

看着他,离渊就笑。

“我也是金丹。”离渊说。

叶灼眨了眨眼睛。

“在渊海灵脉孵了上千年,若是生来不带颗金丹,那会很丢人。”离渊说。

若是有这样的消息传到三千世界,龙界会抬不起头来。

叶灼也轻轻笑。

他一笑,像冰雪化了,料峭的春寒也随着风吹散。看见这笑的人,像看见温凉的水里,一朵摇曳欲开的莲。

离渊:“那十年前,你十五岁,我在东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叶灼:“那就是我已经重修了剑道的时候。”

离渊眼里依然是笑意,他忽然说:“叶灼。”

“嗯?”

“想抱着你。可以么?”

“?”

叶灼的一声“不可以”还未出口,已经被那人蓦地抱了满怀。

清盈水泽刹那间近了,离渊用力抱着叶灼,低头,将自己埋在这人颈间。

他缓慢地阖上眼,那笑意全都散了,即使是真心的笑意。

一切翻涌过、呼啸过、却不曾显露过的情绪都沉下去,沉入不见底的渊海。

作者感言

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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