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银塘最烦的就是带新高一,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儿,管起来也好管,就是刚开学军训这阵儿事太多,从吃饭到宿舍都要班主任带着管着,路银塘天天在操场上晒,没几天就有点儿过敏,防晒衣遮不到的脖子上起了疹子。
军训结束第二天早上夏槐序没让他睡觉,带他去了医院,送到皮肤科抽血检查,化验结果直接发到了夏槐序手机上。
“胆碱性能荨麻疹,主要病因有两种,不能剧烈运动出太多汗。”夏槐序把带回来的药按照同事说的分好,倒了杯水给路银塘拿过去。
路银塘接过来把药片拖下去,顺口问:“第二种呢。”
“情绪波动太大,紧张或者焦虑。”
路银塘喝着水,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夏槐序站在他面前等他喝完水把杯子拿走放到茶几上,没走,还是站在那儿,路银塘坐在沙发上往后靠了靠,抬头看他,“怎么了?”
“最近上班压力很大啊。”夏槐序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是有点儿。”路银塘抬了抬头,他脸色不好,挺疲倦的,犹豫了一下他才跟夏槐序说:“班里事儿多,年级里事儿也多,天天干我根本干不了的活儿,特烦。”
“比如呢,都做什么了。”夏槐序在他旁边坐下,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说。
“给班主任们开会,刘主任要我开,我又没讲过话怎么会开。”路银塘闭着眼慢慢说起来,“刘主任岁数大了军训肯定不能全天在操场上待着,其他老师有问题就找我,我怎么知道咋办,语文组的教研会也要我先备课再讲课。”
“开会讲得怎么样,班主任们后面工作里有出问题吗?”夏槐序低声问。
“没啊,我都讲了强调了还出问题那不成傻子了。”
“军训的时候学生出了问题也都解决好了吧,没听你说学生有出什么事的。”
路银塘嗯了声,“当然解决了,学生能有什么大事儿。”
“那教研你也应该没问题啊,高中语文这些内容你都讲了十来年了。”
“对啊,就是累。”路银塘说着,忽然睁开眼看着夏槐序,对方正看着他笑,路银塘皱了下眉,也笑了,“套我话啊。”
“这叫套你话吗。”夏槐序的手指伸进路银塘的头发里,轻轻按着,“很多事情你就是下意识心烦,其实都是你能做好而且做得很好的工作,你是懒得做,不是不能做,也不是不想做,你挺喜欢教学的,是吧。”
“刚工作的时候没觉得喜欢,后来会觉得有成就感。”路银塘想了想,“就越来越喜欢了。”
“那你在工作上就不会遇到你做不好的事情。”夏槐序摸了摸他的脸,捏了一下,“不要有压力,也别紧张,你是领导,应该是别人紧张。”
“你紧张吗?”路银塘故意问。
“紧张啊。”夏槐序挑了下眉,“前两天有外院医生来看我做手术,有一种被监考的感觉,当时我还想要是路老师来监考我肯定就不紧张了。”
“你真紧张啊?”路银塘不信,“你看着不像会紧张的人。”
“算不上紧张,但每次做手术都会有压力,或多或少的区别,毕竟身体是人一辈子的事儿,不能出问题。”
“怪不得你工作的时候一直那么严,你们科里人都怕你。”
“我觉得还好。”
夏槐序一直慢慢用指腹轻轻揉搓路银塘脖子上疹子周围的皮肤,让他不那么难受,吃了药两人说了挺长时间话了,已经明显下去很多,夏槐序拉了拉他的裤腿,看脚踝周围,最近洗完澡也都起疹子,路银塘总是想抓,夏槐序就扣着他的手腕把人拉怀里抱着,看会儿书或者说话,转移注意力,一会儿就不痒了。
不过热天气马上就过去了,下个月夏槐序要去南方出趟差,到别的医院进行专家会诊,还不知道要待多久,三院的骨科在全国排前几,他们科每年都要外出一两次,每年也都有医院的医生来学习观摩,这种时候就会格外忙,当地的病人不管有病没病都奔着专家这个名头来挂号,生怕错过了。
出差时间挺久的,要两周左右,两人从暑假住到一块儿就没分开了,很久这么长时间不见面,路银塘想想还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的后果就是最近夏槐序又一次晚上加班,路银塘不会做饭还硬买了饭去医院给夏槐序送,下午趁着学生吃晚饭的时间去的,一从电梯里出来护士台那边就眼尖地看到他了,最近路银塘来得勤,科里人都和他熟了,跟他打招呼,汇报夏主任在哪做什么了。
夏槐序今天在门诊,还没回来,路银塘又跑回门诊楼,快下班了等候区的人也少了,剩几个等着复诊的在排号。
路银塘在夏槐序的诊室门口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会儿,最后一个复诊的病人进去还没出来,过了十来分钟,病人出来了,没多久夏槐序也出来,看见他坐在门口笑了。
“看病吗?”夏槐序把口罩放进白大褂里,关上门。
“不看病,看人。”路银塘站起来给他看手里的保温袋,都在这坐累了,“我来送温暖。”
“送下就走?”夏槐序捏了下他的胳膊,很快放开了,“我先去换个衣服。”
“还得回去看晚自习呢,时间很紧,我看着你吃。”
“等会儿开你车我送你回学校,下了晚自习去接你。”
夏槐序微微低头跟路银塘说着话,两人一起往外走,刚走没几步分诊台的护士忽然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叫他:“夏主任刚才陈主任给我打电话说让您马上去急诊一趟,说乔医生出事儿了刚送到急诊外科,打您电话打不通!”
夏槐序来门诊一般不带手机,放在办公室了,听见这话他马上从路银塘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跟护士点了下头拉着路银塘往电梯那边走。
“小玉是我,你值班对吧,我的手机在我办公室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麻烦你现在帮我送到急诊外科,辛苦了。”
挂了电话电梯也到一楼了,路银塘不知道急诊怎么走,跟在夏槐序旁边急得抓他衣服,“什么事儿啊还上急诊了。”
“在外科估计是受伤了,”夏槐序边走边拨号,“我先给乔维桑打个电话。”
乔维桑早就给他打过电话了,没打通,大概是看号码陌生直接挂了,打了两次才接,声音很沉,听得出来压着火呢,夏槐序简单问了几句知道大概就挂了,和路银塘找到了乔心远在的诊室。
这个点儿病人少,外科就乔心远一个,坐在轮椅上,吓了路银塘一跳,跑过去弯腰看他,“咋还坐上轮椅了,怎么回事儿啊?”
乔心远额头上贴着一块大号创口贴,脸色煞白,本来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儿,看见路银塘后撇了撇嘴,差点儿就哭了,忍住了,“我好心办好事,结果有坏人办坏事,骂我还推我。”
这次真不是乔心远惹事,他下午下班路过附近一个工地,里面出了事故,好几个人被侧翻的沙土车撞到,当时救护车还没到乔心远好心过去帮忙急救,被不知情的项目经理拖起来推到旁边去了,直接给人推倒撞车厢角上了,破了个口子缝了三针,还得打破伤风,身上也擦伤了好几处地方。
路银塘看着他这样心疼自己学生了,动作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疼吗?打麻药了没啊。”
“打了,不太疼,我没事。”乔心远到了正事上就懂事了,还安慰路银塘,“老师你来接夏主任下班吗,耽误你俩约会了。”
“我不跟他约会,没意思,看你有意思。”路银塘笑了笑,“想不想喝水?”
乔心远摇了摇头,“好像不能喝。”
“我看看。”夏槐序跟陈主任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情况,过来在乔心远跟前蹲下,用手指稍微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检查了一下肢体活动,跟他说了几句话,“头晕吗,恶不恶心,想不想睡觉?”
乔心远只摇头,“挺晕的,不恶心也不想吐,不想睡觉。”
夏槐序又摸了摸乔心远额头周围一圈,问陈主任:“给他做头颅MRI了吗?”
“没有,他意识挺好的,就做了CT。”陈主任说,“身上也没什么伤,只要颅内没出血就不严重,估计也没出血。”
“嗯,差不多。”夏槐序皱着眉看乔心远这副惨样,“你哥快到了,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门口有护士进来找陈主任,又来了病人,夏槐序跟他道了个谢把他送到门口,小玉也正好拿着他手机跑来了,她和乔心远很熟,留下来安慰了乔心远一会儿才回去继续值班,乔心远叹了口气,跟路银塘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就一个坏人咋就让我碰上了。”
路银塘摸了摸他的头发,“摸摸毛吓不着。”
夏槐序和路银塘陪着乔心远等了会儿,片子发过来陈主任说没问题,夏槐序还是不放心,又发给神内科的同事让帮忙看了看,确实没有出血和其他异常,正跟乔心远说着,乔维桑到了,正巧工地的项目经理后脚也到了。
夏槐序看了眼冷着脸的乔维桑,冲站在乔心远旁边的路银塘招了下手,叫他过来,往旁边挪了几步,正好挡在项目经理前面,夏槐序皱着眉看他,对方两三个人,被夏槐序一张冷脸看得脚步停下,往后看了看。
“我们来看看乔医生。”其中那个经理说。
夏槐序冲跟着乔维桑一起来的那个人抬了下下巴,那人过去,说:“我是乔医生的律师,我姓杨,有什么事您跟我沟通。”
“什么意思,还请上律师了。”经理当时就很不满,直接伸手要推他,被杨律师躲开了,“我跟乔医生谈就行,要多少钱我们都赔,别把事儿闹大了,对你们没好处,到头来赔偿金也没了。”
没有人理他,乔维桑蹲在乔心远面前连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给,他两只手抬起来,没敢碰乔心远的头,在他脏了的衣服上轻轻拍了拍土,又捧着他的脸看了看,才问他疼不疼,乔心远立马点头,这里人多,他只把手塞进乔维桑的手里,小声回答他哥的话。
“能走路吗,我把车停门口了,要不我抱你?”
“能,没那么晕了,到家你抱我吧。”乔心远小声说,“急诊门口不让停车。”
“这就走。”乔维桑摸了摸他的脑袋,握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轮椅上扶起来,搂着他的肩膀把人半抱在怀里径直往外走,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夏槐序。
夏槐序脱了白大褂,捏了下正在发呆的路银塘的手,“走吧。”
“哦。”路银塘看了他一眼,和他一起往外走。
上了车,乔维桑把乔心远放进后排,自己又出来了,跟夏槐序说:“我过去一下,你们把车开出去等我。”
夏槐序点了下头,乔维桑刚进去乔心远就从车窗里钻出来了,声音挺虚弱地说:“夏主任,你进去看着我哥点儿,别让他发火,被认识他的人拍了又是件麻烦事。”
“我知道。”夏槐序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让他回去,把车钥匙给路银塘,“你陪他在车里待着吧,我进去看看。”
路银塘接过车钥匙把车从急诊楼门口开走了,停在门诊楼前的停车位上,今天晚上有风,怕乔心远不能吹着,他把车窗都关上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里忽然变得安静,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挺长时间,乔心远哑着嗓子开口了:“老师,你觉得我犯错误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