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夏槐序先拿出手机看了眼刚才来的时候乔心远发的消息,就短短一句话: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夏槐序按下启动键,“因为你是草包吗。”
“是因为在哪里都能遇到熟人啊!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乔心远顿时喊了起来,直接从后座趴到了椅背上,“我不会原谅你的。”
“吓死我了。”夏槐序轻描淡写,都没看他一眼。
段明逾抬手放在乔心远脸前,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看着开车的人,“你俩竟然能碰上,不尴尬吗?”
“尴尬什么。”夏槐序漫不经心的。
“你俩能认出对方我就觉得很稀奇了。”段明逾说,“想想你俩单独在一块儿那样我就替你们尴尬,有话说吗?”
夏槐序嗯了一声,“又不是完全不认识。”
“挺熟的吧,你还送人家回家呢,”乔心远又想起这件事,“你不是老说吗,医生和病人要保持合适的距离,要有那个度。”
“他只是病人吗。”夏槐序偏了偏头,“你老师,我们仨的同学,好几层关系在这儿,我把他扔下不管?”
“也不是那个意思。”段明逾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想了想,啧了一声,“主要你俩不是一路人啊,性格不合,很难说得上话吧。”
“你怎么跟我哥说一样的话。”乔心远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不许你们这么想我老师,他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是人特别好啊,对我们也很好。”
段明逾直接从副驾驶侧过身和乔心远面对面交流,“人好和性格又不是一回事儿,我又没说他人不好。”
乔心远不买账,“你以为你性格多好,也就小陶受得了你!”
“哎呀你这小屁孩儿还说上大人了!”
俩人争了一路,夏槐序被吵得头疼,把车停下后钥匙扔给段明逾就下车走了,段明逾锁上车,俩人追进电梯里,夏槐序按了三个不同楼层的电梯,看着他俩。
“吵完了?”
乔心远抱着胳膊不吭声,电梯门开了后夏槐序第一个下,结果段明逾趁机把乔心远给推出去了,夏槐序看着这俩人,乔心远愤怒地转身又钻进电梯里,段明逾笑得不行,被揍了好几拳。
夏槐序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往办公室走到护士台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没拿出来,快到上班时间了,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在护士台扎堆打卡,都在等自己的老师来,一起去门诊,看见夏槐序过来纷纷站直了。
“夏主任来啦。”唯一一个敢笑嘻嘻跟夏槐序打招呼的小玉从后面探出头,指了指旁边墙上的打卡机,“最后半分钟了哦。”
夏槐序走过去刷了脸,机器响了一声,他冲几个和他打招呼的实习医生点点头,接过小玉递过来的纸质医生排班表,直接站在护士台旁边翻开看了。
“电子版的发您微信上了,护士排班表刘姐拿走了。”小玉拿了支笔递给他。
几个实习生站在他两边,一下就沉默起来,偶尔夏槐序问一两声排班表上的问题,没有其他人说话。
“对了,明天早上该查房了。”夏槐序抬起头,把表还给小玉让她贴到通知栏上,目光扫过面前几个人,“谁是陈医生的学生?”
两个女生一个男生沉默地举起手,夏槐序点了点头,“就你们仨了,明儿早上跟我走。”
说完就抬腿走了,后面响起微弱的三声“好的”,在夏槐序进了办公室后一群人才压着声音喊起来,有绝望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夏槐序关上门,穿上白大褂后在电脑前坐下,才拿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把小玉发给他的排班表发进科室群里,艾特全员有问题的及时调班。
这种事情一般不需要科室主任亲自嘱咐,夏槐序平时很忙,小事儿都分到手底下让别人做,但这种会得罪人的,做不到让每个人都满意的活儿,都是他亲自去做去说,不让同事下属为难,越是这样科室的人反而毛病越少,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出现过矛盾,都挺团结的。
治理有方啊夏主任。段明逾前两年就这么说过他。
夏槐序把消息列表里其他不重要的通知全都点掉到了,最后才点开唯一剩下的消息通知。
已上路:你记着点儿,等你忙完了我再请你吃饭,我怕我忘了,你别不好意思说。
第二条是五分钟后。
已上路:收到请回复。
也已经是十分钟之前了,夏槐序轻轻敲了敲手机屏幕,正要回复呢,上面的备注忽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夏槐序顿了一下,没有打字,就那么等了两秒钟,路银塘又发来俩字。
已上路:装货。
过了三秒就撤回了,也没再发别的,好像就是忍了十分钟实在忍不了了必须骂他一句心里才舒坦。
夏槐序看着手机,轻轻笑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先回复了那条再请他吃一次饭的消息。
夏你一跳:好的,不会不好意思。
又问:撤回了什么?
已上路:打错字了。
已上路:本来今天想提前跟你说个新年快乐的,忘了。
这句话有点儿出乎意料,夏槐序挑了下眉,回复道:为什么今天说?
已上路:今年估计见不到了呗,拜个早年,感谢夏主任的医治。
夏你一跳:是诚心的吗?
已上路:当然了。
夏槐序把刚才路银塘没撤回之前就截的图发了过去。
那边沉默了很久,一直到护士来叫夏槐序去手术室做准备了都没回复。
往手术室去的路上夏槐序一直拿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也不玩儿,就是看一眼,跟着他的护士好奇,也没敢问,最后放手机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夏槐序进手术室之前回消息,打了几个字才放下。
夏你一跳:原来是发错了,我还以为在说我。
“……我真服了。”
路银塘看着这句明显是故意这么说的话,尴尬得站起来转了两圈,然后回了个“哈哈”过去。
夏槐序回了他一句要进手术室了,没了动静。
快去吧,最好别回来了。
路银塘心里这么想,不敢发了,怕夏槐序还在看着手机等他发过去了又截图。
客厅里老爸在叫他,“路路出来喝汤。”
路银塘就站在门口,直接开门从卧室出去了,客厅里全都是猪蹄汤的香味儿。
“别玩儿手机了。”老妈坐在沙发上插花,让路银塘看,“怎么样,好看吗?”
老妈捧着一个陶罐花瓶,挺重的,主花是烟花菊,千层金打底,配了同样金红色的罗马假日小菊,点缀着几支红豆和黄金球,像绽开的金红色烟花,漂亮又精致,也足够喜庆。
“非常好看啊。”路银塘弯腰仔细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夸奖,“摆在餐桌上浪费,放茶几上呗,太好看了这个。”
老妈捧着花瓶走到廊尽头的玄关,放在了壁画下面的柜子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这个是摆在玄关的,进门就看到。”
路银塘退到门口,站在那儿看了看,“这样也好看。”
老妈稍微摆弄了一下位置,路银塘举着手机过去给花拍了张照,还把玄关的小灯打开了,暖黄色落日灯,和这束花很搭,有些欣欣向荣的感觉。
“真的要过年了啊。”路银塘给老妈看着拍的照片说。
老爸端着米饭从厨房出来,“好了,过年之前先好好吃饭。”
“我吃过了,喝点儿汤吧。”路银塘懒洋洋地挪过去坐下,盛了碗猪蹄汤,发现里面放了天麻和当归,“妈您又头疼了?”
老妈接过路银塘递给他的汤碗,“没有,好久没犯了,这不是给你补补吗,想让你快点儿好,总不能这样过年。”
路银塘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医生说得二十天才能拆石膏,过年肯定就这样了。”
“你那个高中同学的医生?”老爸推了推眼镜看着他,“这都要过年了,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得去谢谢人家啊,吃个饭什么的。”
“对,我昨天还想跟你说这事儿呢。”老妈说,“请他来家里吃饭也行啊,这大过年的专家号可不好排,现在医院可忙了。”
“又不是啥大事儿。”路银塘撇了撇汤上浮着的油花,漫不经心的,“我改天请他吃个饭就成,不用来家里,我俩没那么熟。”
“也行,出去吃比较正式。”老妈点点头。
“以前不熟这次帮了你不就熟了。”老爸说。
“是,现在熟了。”路银塘含糊地说道,又想起夏槐序刚才跟他说的那句话。
要是老爸看见就又要说了:这不挺熟的吗,都互相阴阳怪气了。
路银塘有点儿想笑,放下筷子把手机拿出来,拍了张猪蹄汤的照片,给夏槐序回了消息。
已上路:[图片]
已上路:替你服药。
夏槐序一直没回,大概这次是真的没看着手机等着截图。
老妈把清炒西兰花往路银塘那边推了推,“跟你说话呢,就你这样还天天嫌自己学生不听话,我看你也够呛。”
“哎哟您最近火气这么旺啊。”路银塘夹了一筷子虾仁吃了,顿了一下,看着老爸老妈,笑了两声,“再说一遍呗。”
“我说,你爸最近胳膊肘关节那里一直难受,这两天晚上都影响睡觉了,能不能带他去你同学那儿看看,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老妈放下碗看着路银塘,“太麻烦就不去了,吃点儿止疼片也一样。”
路银塘放下筷子,不笑了,“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怎么之前没听你俩说啊。”
“这不想着过年医院不好挂号,你又受伤了,不想折腾。”老爸笑了笑,没当回事儿,“又不是大病,不看也没事儿。”
“晚上都睡不好了还不大。”路银塘皱了皱眉,又给老爸盛了碗汤,“我等会儿问问我同学。”
老妈点点头,“哎,好,人家要是忙咱就不去啊,你别让人家为难。”
“我知道。”路银塘喝了口汤,有点儿吃不下去了。
他知道老爸要不是忍不了了是不会告诉他的,都叫他去找别人帮忙了,肯定是已经非常难受了。
每次他们这样路银塘心里都不怎么好受,别人都是孩子报喜不报忧,他们两口子偏偏反着来,有什么事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告诉路银塘,生怕打扰他,累着他似的。
路银塘有时候很想直接说不用他们这样小心翼翼,但又怕说出来让他俩伤心,而且说了也没用,有什么事儿他们还是不会说的,路银塘觉得这样挺累的,又不知道该怎么沟通。
他一个教龄快十年的班主任,处理过那么多学生之间的矛盾,却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爸妈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