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念坐在大厅一层的椅子上,哈着腰穿雪鞋。周围大概有三五个人,都是资深雪友。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滑雪不回家的,大概是觉得滑雪比命还重要。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上了一只,这第二只是怎么也穿不进去。
谢一念抬起头,看见范逸早就穿戴整齐,头盔都戴上了。这会儿正站在门口,旁边一个是吴磊,另一个是他曾经的教练阿成。三个人边抽烟边聊天,看起来都在等他。
他冲门口使劲喊了一嗓子:“范逸!”
几个人都往他这里看。范逸转身开门,走了进来。见他一只脚杵在雪鞋上,便把手上的烟叼在嘴里,蹲下来帮他穿鞋。
“跟你说了多少遍,鞋要放在屋里,这冻上了根本穿不进去。”范逸边说边用力前压鞋舌,谢一念赶紧跟着往里伸脚。
两人使了半天劲,谢一念的脚也没进去。范逸把嘴上的半支烟拿下来,弹掉烟灰,又叼进嘴里,这次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在地上。
这次他把上半身的力量全压在鞋舌上,另一只手推着谢一念的小腿,终于把鞋穿上了。他接着帮他把卡扣逐个扣好,又把小腿上的带子绑好,这才站起身。
谢一念穿好雪服,戴好头盔。外口的两个人等了半天,又在扭头往里看。最后的雪镜还没有绑到头盔上,他赶紧把镜子按在额头上,范逸伸手把带子套到脑后,又把头盔后面的卡扣卡上了。
两个人往外走,出了门。阿成迎上来,笑道:“有日子没见着一念了啊!”
谢一念冲他一勾嘴角:“呦,教练好。”
“别别别,我可当不了你教练。”阿成看了看范逸:“那会儿怎么没发现,你咋这么大本事呢?”
谢一念扭头,用眼白瞟了他一眼:“你带学员光围着姑娘屁股后面转我就不揭你的短儿了。”
说完吴磊忍着笑,范逸戴上了护脸,看不见他表情。阿成一时语塞,说道:“行,翅膀硬了,这么跟师父说话了。”
几个人往门口的缆车底下走,昔日排长队的地方,这会儿没有一个人。旁边站了一个工作人员,无所事事。
阿成说:“专车阿!太奢侈了!”
四人上了缆车,到了山顶。风有点大,拐个弯到了5号道,风小了,一旁的造雪机“呜呜”地往雪道上吹雪。
“噢!面条雪!”阿成冲着远处大吼一嗓子,又对几个人说道,“看我给你们表演贴地大回转!”
说完他先是全速下冲,冲了几十米,速度起来之后,倒身压板,腰一用力,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左侧的雪地上,双腿甩在右侧。之后再往右躺,双腿甩在左侧,这第二次转弯,阿成便成功摸地。
道上的雪早晨压完还没有人滑。太阳一照,眼前有一条条细小的条纹。转弯的时候,雪板便会在条纹上割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阿成滑完,身后的雪道上刻下一个个堪称完美的半圆。
吴磊忍不住给他吹起了口哨。
之后吴磊一推雪杖,俯身冲下山去,沿着阿成雪板的轨迹往下滑,虽然动作没有那么专业,但也称得上潇洒。
那俩人滑倒大概二三百米开外的一个缓坡上,停下来等着他俩。
“我先下去?”范逸说。
谢一念点点头。
范逸冲下山,边冲边跳了几下,速度上来后突然一转身,背对山下,快速倒滑了十几米,再转身正滑。因为全程都没有减速,他滑出百米之后,速度非常快。雪板在雪地上漂浮,时而来回旋转。整个人全身放松,像在雪上跳舞一般,轻盈飘逸。
轮到谢一念,他已经半年多没上过雪了。刚一下去,身上还有点紧,转了几个弯之后,慢慢找到了之前的感觉。他滑得比较慢,虽说比不上之前那三人的技术,但动作也是十分规范,有模有样。
他滑到那三人对面停住。阿成给了肯定评价:“还行。”
吴磊说:“不错,一看就是科班出身。”
谢一念上来就跟阿成学,在滑雪上算是没走弯路。只是雪时太少,雪感需要提高。
谁知范逸用雪仗点了点自己的右侧的地面,说道:“过来。”
谢一念转了个身,站在他的旁边。
范逸拉掉护脸:“重心太靠后,没有完全在外板上。拿出你飙车的胆子来,往弯里扑。”他用雪仗在地上画了个半圆,给谢一念讲每次转弯重心的移动方向。
谢一念想起大概两年前,他就是这样给他讲课。动作、语气、态度,几乎一点没变。他讲了十几分钟,那俩人已经又滑下去好几百米。
“再来。”范逸掏出手机,一边倒滑,一边举着给谢一念拍视频。
这一趟滑滑停停一共花了半个多小时。四人又上了缆车。范逸拿出手机,放刚才的视频,边看边给谢一念讲。
“你看,这时候,重心在内板了。”范逸举着手机给谢一念看。
阿成忽然说道:“根据我多年观察的经验,找自己老公教学容易引发家庭矛盾。”
范逸抬了头,没说话。谢一念心中暗笑:我可没有找他教学!嘴上呵呵地笑:“他给别人教学也这样吗?”
“他好像没有给别人教过学。”吴磊说。
这话说完,谢一念又想起过往种种,眼睛一会儿盯着范逸的手,一会儿看他的侧脸,脑子却飞到了两年前。
范逸说了一通,见他没反应,于是关了手机,点了一根烟。
“咳咳,缆车上不让抽烟知道吗?”阿成说。
范逸站起身,把旁边的小窗拉上去,趴在窗子边上抽烟。
吴磊大概是发现气氛不太好,说道:“逸哥,这雪场多开两天吧。太爽了,雪又好,人又少。这待遇简直了。”
“开不了几天了,估计马上就要求关了。”范逸说,“要滑赶紧滑。”
“那岂不国内这个雪季就滑不了了?”阿成说。
“去国外到行,这段时间反正没事,可以去国外滑。”范逸说。
“出去干嘛?飞机上多危险。”谢一念说,“就在这滑挺好的。”
范逸扭过头问:“在这滑?”
“嗯,就在这滑。”谢一念说,“正好有时间,继续学平行式。”
范逸转过去,又抽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座位上,说:“要想一直在这滑,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阿成说。
“让关门,我就关。不营业,但我们可以关起门滑。”
“你是说……”吴磊反应过来,“我靠,私人滑雪场!”
范逸想了想说:“开着4号和5号道的造雪机,留着5号缆车,够了吗?”
“够,太够了。”阿成说。
“我的哥,我能在雪友群发布这条消息么?”吴磊把手机已经掏出来了,“中国滑雪史上第一个私人滑雪场即将诞生。”
阿成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不走了。”说完他和吴磊俩人开始兴奋地在雪友群朋友圈里发布消息。
谢一念脑子晕乎乎的,心里有股滚烫的东西流了出来,把整个胸腔烫得难受。他扭过头看向范逸,范逸把一只胳膊搭到椅背上,他就往旁边凑了凑,坐在他的臂弯里。
“要交雪票钱。”谢一念一字一句地说。
吴磊和阿成抬头,反应了一下,看向范逸,见他笑着不做声,只得说道:“没问题,交钱。”
忽然谢一念感觉到范逸在用手指蹭他的脸,他把脸往他手上贴了贴,又转头看他。
范逸已经戴好了雪镜和护脸,他从他反着光的雪镜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然后谢一念对着雪镜很自然地笑了,他猜想后面那双眼睛正怎样地注视自己,和两年前的目光是否一样?
谢一念忍不住抬起下巴,在他护脸上轻轻一吻。
窗外的天空像洗过的一样蓝,白雪覆盖的山脉延绵到远方。谢一念躺在范逸的肩膀上,阳光照着他的脸。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面,阳光也是这样好。
“念念今晚想吃什么呢?”妈妈那时候总这样问他。
那时候的阳光和这里的一样,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有妈妈的感觉。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