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印子怎么弄的?”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谢一念睁开眼,张希的脸已经在眼前了。
他脑子好像被根棍子重重地锤了一下,根本没法思考。
“谁给你送的承龙的饭?”张希又问。
谢一念不知道范逸送饭的事怎么让他知道的,闭着嘴不说话。
张希急了,用一只手的虎口掐着他的脖子:“说话。”
谢一念心里本来就十分烦躁,这下被逼急了,喊道:“放手!发什么神经!”
“我问你话呢!”
谢一念狠狠拨开了张希的手。两人的胳膊撞了一下,很疼。张希瞪圆了眼,右手握成了个拳头,悬在空中。
谢一念咬着牙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气,身体里那点混劲儿全冒出来了。谢敏行管他也就罢了,张希有什么权利管他?好像他真的对他承诺过什么一样!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他说完,意识到在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是期望这拳头落下来的。
那只拳头在他头上晃了晃,慢慢收了起来。
张希眼睛里全是愤怒,他伸开五指,抓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仰着头。
谢一念抬着下巴,愤愤地说:“老子吃了你几顿饭,明天把钱翻倍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仿佛剪断了什么似的,身上一下子轻松了。
“艹!贱`货!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裤腰带比谁都松!”
“你可以,我不行?”谢一念腾一下掀开被子,下床打开衣柜,边收拾衣服边说,“是啊!我就是贱!全世界没有比我更贱的了!”
他胡把衣服乱塞进个行李箱里,趁着张希还在气头上不理他的功夫,拉着箱子就出了门。
从楼梯口出来,C市一月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鞋都没顾得上穿。
这时候正是C市最冷的两周,街上没什么车,人更少。路边是一些黑乎乎的残雪。今年刚修起来的灯光布景倒是不错,只可惜今晚路上人少得可怜。
他走了几十米,拖鞋上面踩了好多脏雪,袜子也湿了。
谢一念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这会儿他咔啦咔啦地拽着箱子往前走,突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难过。这种难过小时候经常有,他管它叫“想家”。
他很久都没有过这种举目无亲的感觉了。
路边林立着很多旅馆酒店。谢一念找了一家小旅馆,推门进去。老板正坐在前台看什么娱乐节目,边嗑瓜子边呵呵地笑。
“最便宜的多少钱一晚?”
老板瞟了他一眼:“80,没窗户,能洗澡。”
“给我开一间。”
等谢一念躺在床上,热烘烘的暖气一烤,刚那点孤独感水蒸气一样的消散了。
他拿起手机,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还有五万多块钱。他转了五万块给张希,卡里还剩七八千,够他花一阵子了。
谢一念快刀斩乱麻一样地斩断了过去,好像有什么未来等着他似的。可事实上他在这个小旅馆住了快一周,范逸也没有找过他。
谢一念这才发现,他和范逸的所有交往,都源于张希。他现在和张希分了手,同时也没了和范逸联系的理由。
好像哪里不太对,可谢一念又说不上来。
是他那一个耳光把范逸打跑了?
他开始回想之前和范逸每次的交往,好像都是他来找自己,面对面说话。
如果给他发个消息呢?怎么说?说“喂,我和你哥们儿分手了”?
他又回到了半年多前,一个人吃泡面盖饭的日子。只是那份逍遥自在,却一直没有找回来。
两周后,谢一念脑海里关于范逸所有的印象都模糊了。他说过的话,给他做的饭,轿厢里的吻,连那晚上肌肤相贴的温度都不真实了。
他开始回想,这个人真的出现过吗?
他打开了旅馆的电视,看到B省新闻里在播几个滑雪场竞标奥运场馆的事情。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盯到最后,居然看到范逸有个几秒钟的采访。电视里的他神采熠熠,势在必得。
谢一念对着屏幕说:“混蛋。”
他这个人点背,好像特别容易被混蛋吸引。
可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年的时候,谢一念回了北京。他的钱花光了,不得不在一家儿童摄影馆找了份工作,每天给小朋友拍照。这份工作的技术难点主要在怎么逗小孩子笑。慢慢地他有了一些经验,首先自己穿着打扮要赏心悦目,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事物。其次表情要好,要有耐心。
于是他结束了每天邋里邋遢的日子,看起来也渐渐像个正常人了。
清明节那天,不用上班,他没事做出去溜达,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城中那片小胡同里。
这天跟一年前一样蓝,只是相比红花梁的天,还是差了一些。
他走到了和范逸第一次吃饭的餐厅门口,不是吃饭的正点,里面挺清静。
谢一念踱进屋里,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两点多的阳光依旧照亮了半张桌子,空气里跳着一颗颗微小的尘埃。
“先生吃点什么?”服务生走过来。
“来壶茶吧。”谢一念的手心潮潮的,小心地问,“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您还别说,老板常年不在,不过他过年回来了,今上午还在。我一会儿去后面看看。”服务生笑着问,“先生,您要什么茶?”
谢一念说:“凤凰单丛。”
茶没一会儿就上来了。谢一念端起茶杯,手一滑先撒了半杯出去。服务生过来给他擦桌子的工夫,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谁找老板呀?”
谢一念抬头看去,走过来一个青年。丝质衬衫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脖子上一个坠子闪着银光。个子很高,应该也就二十二三岁,脸蛋白里透粉,跟找他拍照片的小孩子似的。
“先生有什么事?茶还满意吗?”
谢一念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很好……就是好像跟去年来这喝的不太一样。”
“正常啦,每个批次的香气和口感都有细微差别。”
谢一念盯着黄色的茶汤,又听他说:“范总这会儿不在,去东边新店了。”
”新店?“
“是呀,范总虽然只有三十岁,可已经是身家上亿了。东边那家是他第五家分店了!”那漂亮的男生笑起来更好看,嘴角溢出来满满的自豪感。
谢一念也使劲笑了笑,垂下头又喝了一口茶。
自己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了。
“您是这家店的……经理?”谢一念抬眼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问。
“逸哥说怕我闲着无聊,让我来看这家店。”
口中的茶越来越涩,当初他是怎么觉得这茶好喝的呢?面前的年轻人又对他笑,是一个十分耀眼的笑容。不用费心连拍,甚至连后期处理都不用的那种摄影师最喜欢的完美表情。
不仅是摄影师,这种笑谁都不会拒绝啊。
谢一念逼着自己回应了一个笑容,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起身走出了餐厅。
三个月前,他在C市那家小旅馆住着的时候曾想,要不要去承龙找范逸。
谢一念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张希说他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门外的阳光又白又亮,照得他眼睛很痛,一会儿心脏也开始疼了。
他又“想家”了。
他在这让人疼痛的阳光里醒了过来。
四周很暗,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是凌晨4点40分。
谢一念心口的钝痛仍在,他摸了摸眼睛,全是泪水。
2
谢一念第二天参加了一个冬奥筹委会招标的澄清会。除了比赛场馆,冬奥会还将依托C市当地的私营公司及组织,寻求在住宿、餐饮、服务等诸多方面的支持和合作。谢一念这次算是下了狠心,投标了冬奥会除了电视台转播以外的摄影摄像服务。
他前一晚做梦醒过来,睁眼躺到了天亮。早晨起来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了冬奥筹委会的会议中心。
最近筹委会各项工作进入了关键阶段。整个会议楼里熙熙攘攘,除了政府的办公人员,各行各业的神仙大佬恨不得隔三差五地就往这跑。
“一念哥,修改好的文件打印好了,给你。”谢一念到门口的时候,小石已经到了。
谢一念接过来,又翻了两眼。这个标段的采购经理很不好糊弄,曾经把另外一个公司的投标经理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念哥,你昨晚没睡好?”
谢一念抬起头:“能看出来?”
“嗯。这些天把你折腾坏了。”小石说,“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八点钟谢一念准时进了预定的会议室。那个采购经理看了眼修改的报价,上来就问:“能不能降价20%?”
谢一念陪笑道:“经理,我们小本经营。这价格……我们真就是赔钱了。”
“这几天新的指示,节俭办奥运,预算都降了。”采购经理合上报价书,说,“你们就是出点人,成本不大。”
“哪啊经理,十几个场馆,各个位置,光设备就不少,还有后期制作成本也很高。”
“你知道承接运动员的酒店才能拿多少钱?”采购经理叹了口气,“这都是政治任务啊。”
谢一念心想,承龙会不会被派这种活儿了呢?
“经理,要不这样,给我们点广告位?”
“广告位?这个不归我们采购部管。”
“经理,我们公司不是电视台,也没法跟他们开滑雪场的比。降20%真是亏了,您也得让我们得点是不?”
“这我做不了主,只能给你报上去申请。”
“好,我们是真想干,您帮忙协调协调。”
话虽然没说死,但谢一念估计八九不离十了。他来之前就侧面探过底,这一标,最后只剩下他们和另外一家做普通摄影服务的公司。这价格再降20%,肯定是赔本买卖。那一家是绝不可能接受的。更何况冰雪运动的摄影服务他们更擅长。
当初大家都认为的大蛋糕,没过一年好像就变了味,有点鸡肋的感觉了。
“怎么样,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一念把报价书扔给小石:“把价格降20%,再做一个报价。”
“20%?不能吧?咱不是赔本赚吆喝么?”
“再想办法,我送你回公司,然后我去C市。”
“明天招那个软件工程师的面试,您不来了?”
“不了,让赵岩面试就行了。”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把公司从C市搬过来。”
“还是在京方便些。”
小石嘿嘿一笑:“方便是方便,这不是害你和逸哥分居么。”
“那你还不多替我干点!”谢一念瞪了他一眼,“屁大点儿事也来问我。”
“我这……摸不着你思路啊。你这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
谢一念撇撇嘴:“看人家范逸的秘书,怎么揣摩范逸心思的?一个眼神就知道想什么。”
”一念哥,你是羡慕逸哥,还是羡慕逸哥的秘书?再说了,咱公司最好的地方就是,氛围好!你没有领导架子,跟你干活儿不压抑。像逸哥,我不是他下属都怕他。”
“行了行了,就会贫蛋。”
谢一念把他放到公司门口,开车驶入城北的高速,两个半小时就到了C市。
他和范逸去年在C市新区买了一处房子,结束了整天住酒店的日子。只是工作越来越忙,到没有多少时间是在家度过的。
谢一念先在门口拉面馆吃了碗拉面当午饭,然后在门超市买了两兜子菜。两人很少在家里做饭,不过今天他很想自己动手。
家里很干净。范逸不喜欢屋里乱,定期回叫阿姨来打扫。谢一念把菜放在厨房,穿过客厅进了卧室。范逸的两件换下来的衣服放在双人床谢一念的那一侧。范逸晚上睡觉很老实,绝不会越过中线,不像他会满床滚。
他把衣服挂在衣柜里,躺床上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五点,谢一念先给范逸发了一条消息:“我回来了,在家。”
然后他走进厨房。他和范逸在一起的这一年,才发现范逸也几乎不做饭。那点手艺都是十几岁闲的没事在后厨学的。成年之后的范逸总共做过没下过几次厨房,大部分都是做给他吃。
谢一念站在操作台前,先用手机输入了“蒜苗肉丝的做法”。
他就是忽然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少了一点稳定感。这在以前简直无法想象,曾经他一度想做个旅行摄影师,每天守在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等着老天眷顾,赐给他完美的日落和云朵,一个月只出一张风景照的那种摄影师。
而今天他居然在灶台前切肉丝了。
肉丝切完的时候范逸回复了他:“好。我吃完晚饭回去。”
后来谢一念终于把菜炒熟了,只不过肉丝抄得干巴巴的,又柴又紧。
晚上快十点钟范逸进了门,一边脱鞋一边问:“澄清怎么样?”
“压价来着。”谢一念说。
“都一样,这种周边服务一再砍价。上面说了要节约,立马来砍价。”范逸有点累,走进浴室洗脸,“这波砍价试探的成分多一些。我听说昨天压得很厉害,都是赔本价。”
他洗完出来,又补充道:“先拖着,看看情况再说。”
谢一念坐在床上,扔了手机,抬头说道:“我今天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
“降价20%。”
“为什么?”范逸皱眉问,“你是私营小公司,政治任务也轮不到你。”
“我觉得……应该不会赔。”
“你觉得?比赛的日程出来早着呢,现在都是大概的估算。今天老林他们还跟我说,一定要把余量打好,到时候很可能投入比想象的要大很多。”
谢一念说:“他是做餐饮,和我不一样。”
“哪不一样?”范逸扭过头,脸色不是特别好。他这一天都在为钱的事情上火。去年新建的山顶大楼投入使用,但收益不好。一楼和二楼的VIP厅基本是闲置状态。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但这几年连续地铺摊子,赚来的钱全都投进了新的建设中,的确是要承担风险。焦头烂额成了常态,要一点点熬过去。
“我有应用的流量。”谢一念预感今晚不该跟他掰扯公司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说,“所有没被选中的照片和视频,我都可以放到APP上去卖。”
“你现在想的好,还有几年时间,筹委会自己找人做个应用太简单了。宣传力度你能比得上官方的APP?到时候你拍的所有东西,一并给收了,你能赚多少钱?”
“凭什么一并收了?现在合同可不是那样的。只规定了工作时间,按投入人头记账。”
范逸点点头,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急了:“好好好,按人头记账。按照现在的人工成本,你能赚多少钱?”
“反正我觉得可以。”
按照现在的价格,的确目前也只是勉强包住人工费。几年之后,肯定是没戏了。但谢一念有信心可以通过别的渠道盈利。他本准备继续长篇大论,想了想也只是纸上谈兵,没什么意思,反倒弄得两个人不痛快。
“好,你是老板,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啪”的一声,范逸说完,关了床头灯,钻进被子里,没有继续说话。
屋里暗了,秒针的滴答声十分清脆。谢一念仰面朝天的躺了一会儿,翻身面对着范逸,轻声问:“今天做什么了?”
“一整天都在折腾春节的活动。准备宣传和促销方案,还有除夕夜酒店的晚宴安排。”范逸说着,把手臂搭在了谢一念的腰上,而后又打了个哈欠说,“到了下午一直头疼。”
“明天给你在雪精灵打广告。”谢一念说。
范逸“嗯”了一声,手在他背上摸了几下,仍旧轻轻地搭着。
“睡吧。”谢一念拿下了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条腿屈起来抬高,半趴在床上,摆出了他习惯的舒服姿势。
“嗯,晚安。”范逸说。
3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谢一念就听见范逸在浴室洗澡。
两个人刚开始同居的时候,谢一念发现范逸喜欢早晨淋浴。他每天早晨都在水声中醒过来,慢慢地也就适应了。
听见水声停了,谢一念也清醒了,侧身杵着脑袋躺着,盯着浴室的门。
范逸洗完走出来,只穿着内裤,上身披着浴巾。
谢一念问:“这么早起?”
“嗯,今天得打车过去。车去送保养了。”
C市虽然这两年游客暴增,但大都是开车过来。以至于出租车数量并没有增多。冬季的早晨站在路边打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开我车吧。”谢一念说。
范逸把浴巾仍在床上,背对着他坐在床边,边穿裤子边问:“你今天有什么事?不用车?”
“没什么事。去办公室看看。”谢一念想了想,“晚上有个饭局。”
范逸站起来,套上衬衣,转过身说:“行。那我开走了。晚上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接你。”
谢一念看着他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系上了腰带。他突然想起前天夜里的梦,范逸出现在那个小旅馆的电视里的样子。
“在哪吃饭?”范逸问他。
谢一念回过神:“什么?”
“你晚上饭局在哪?”
“在蓝京。”
“挺远的。没事的话我下了班去接你。”范逸拿了手机和钥匙,走出了卧室。
谢一念冲着门口喊:“晚上再说吧。”
他听见范逸出了门,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居然下雪了。不大,是那种细小的粉雪,这种雪飘一会儿,便会在树枝上挂住,仿佛开满白花似的好看。
谢一念立刻给他的两个比较得力的摄影师打电话,吩咐他们立刻上山拍照,不拍人,只拍景,越快越好,然后又吩咐了文案给承龙做个除夕夜活动的广告。
一会儿摄影师把拍的照片发了两张过来。
照片拍得没什么毛病。雪和山相得益彰、美轮美奂。但谢一念想要一种虚幻感,类似游戏里那种。
他和摄影师又沟通了一下,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处理完的三张照片谢一念很满意。
照片里没有人,弥漫着湿气般的雪雾,树挂向天空伸展。天没那么蓝,甚至与雪雾分隔不清,恍恍惚惚、如梦如幻。
“行,把这三张传上去。”
谢一念一向觉得真实的东西更美,但雪精灵经营了这么久,他有时也不得不向大众的品味妥协。
说来说去,他是在经营企业,不是在创作什么。
一个小时后,谢一念倒掉了昨晚的蒜苗肉丝,打算炒一盘新的菜。小石这时候发来了一条消息。
“一念哥!今天咱的下载量超大!一上午的销售量显示已经有五万多了!”
谢一念打开了雪精灵,果然那三张照片被买了很多次。现在雪精灵的照片分为三种格式。一种10块钱,高压缩度,印有赞助商和雪精灵的logo。一种20块钱,中等大小,底部印有雪精灵的logo。另一种50块钱,原片大小,无logo。用户各取所需,付费下载。
他打开微信和微博,不少好友都在朋友圈和微博发了这三张照片,大部分都带了定位,显示着C市的位置。
这也是谢一念最近两个月才发现的门道。以前只拍人,雪友上雪精灵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可能会选一张满意的下载。但其实摄影师拍摄的位置变化不大,一天中拍到的人也总是那些,往往一个人被拍了很多张。下载量迟迟上不来。后来他想,为什么不拍景呢?谁出去玩,不会秀几张风景照?用户拍不好,他可以帮他们啊。遇到少见的天气、特殊的节日和活动,可能连不在此地的雪友都会有发照片的需求。
于是改变了策略之后,这个月的下载量有了明显的上升。
谢一念直接打了他的电话,一边开着免提,一边切菜:“上次说那个俱乐部的事情,策划写好了么? 我晚上要用。”
“我发到办公室了。他们应该打印好了。你去取一下就行。”
“行。”
小石又说:“哥,你在做饭?”
谢一念在切一颗洋葱。C市到了冬季,小超市里的绿叶菜不多,很快就被抢光了,土豆洋葱一类的东西倒是管够。
“逸哥真厉害,居然都让你做饭了。”
谢一念嘟囔说:“跟他没关系,我做给自己吃。这边的馆子做得都一般,而且我都吃吐了。”
“那也比你做的好吃吧?”
“……”
小石又唠叨着说:“那边高档饭店很多啊,承龙的好几个餐厅就够你吃的。自己做多累啊。”
“知道了,”谢一念叮叮当当地切菜,喊道,“老子好吃懒做的时候你还是少先队员呢。”
他炒了一盘洋葱,吃了一半,下午跑到离家不远的办公室看了看,拿了文件,下午四点多就到了蓝京。
这是一家新开的酒店,餐厅的价格不菲,人很少,适合商务宴请。谢一念今天约了长白山滑雪场的张总在这里吃晚饭。五点多的时候张总也到了。
“一念啊,今天我朋友圈都被你们的照片刷屏了。”
自从上次去了长白山,认识之后,两人又慢慢地有了不少合作。张总比他大不少,喜欢直接喊他的名字。谢一念和他也就慢慢熟悉起来。
“是吗?”谢一念见他还穿着雪服,问,“张总今天去滑雪了?”
“玩了会儿,今天景真美。不过没你们摄影师拍的美,你看这几张照片真是绝了,仙境似的,根本看不出是C市。”张总端着手机看。
谢一念笑着说:“后期处理了一下,跟长白山没法比。”
张总一拍大腿:“所以我才冤呢!这是在承龙山顶拍的吧?今天一天的流量量够我一个月的了。一念,你对我们待遇不一样,什么都先想着范逸。这样可不行。”
“您别说,今天想跟您谈个新项目。”
“哦?什么项目?”
谢一念递上手里的策划书:“想合作开一个儿童的滑雪俱乐部。”
“儿童滑雪?现在很多啊。”
谢一念说:“不一样的。您不是打算在雪场建新酒店?可以考虑专门建成亲子类型的。设施要好,周边的服务也要跟上。”
“投资这么大?能赚钱吗?”
“您知道现在国内有多少家长让孩子学马术?多少家长给孩子报国外的夏令营,就为了学英语?”谢一念说,“现在全世界,中国人最有钱,而且最舍得给孩子花钱。现在的确儿童的滑雪学校很多,但高端的几乎没有。”
张总笑着说:“范逸他们家的儿童冬令营不高端?”
“不够高端。”谢一念说,“当初我让他把冬令营的住宿设在新建的酒店里,他说那样收费太高。不如把钱用来找个好教练。他太没想象力了。以为儿童设施只是辅助,其实以后儿童才是滑雪消费的主要人群。”
张总点点头:“嗯,你说的对。我有朋友把孩子送到国外学滑雪的。”
“所以要建最好的设施,请国外教练,做国内最高端的儿童滑雪俱乐部。”谢一念说,“您家酒店在设计阶段,一定要考虑一下张总。”
“好,思路不错。我先看一下,细节咱们以后慢慢聊。”张总一边看策划书,一边说,“今天下午还见了范逸,他还把你夸了半天。”
谢一念抬起头:“您今天见着他了?”
“见着了啊,还一块儿滑雪呢。”
“他……说什么了?”谢一念问。
“我说我今天手机被你照片刷屏了。他说你确实想法多。还说你什么来着?对,‘脾气好,让人舒服’。”
谢一念十分惊讶,而后心里像是有一颗化开的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对了,那你先和我合作,他不会生气吧?”张总半开玩笑地问。
谢一念想了想说:“不会。他最近很忙,也没精力弄新项目啊。”
两个人这顿饭吃得挺开心,事情也算是初步定下来了。张总就住在蓝京,吃完饭就回了房间。谢一念看了看手机,范逸几分钟前发来了一条消息:“有点事,不过去接你了。”
谢一念一边回复他,一边按了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他低头走了进去,听到有个人喊他。
“谢先生。”
谢一念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是谁,抬头一看,居然是秦灼。他再往旁边扭了一下头,果然看见了张希的脸。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说了句“秦医生”,然后看向张希,想叫声“小希”。
张希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谢一念于是也转过身闭了嘴。
蓝京的餐厅在顶楼,电梯要走挺久。三个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秦灼问:“谢先生住这里?”
谢一念说:“没,过来吃饭。”
“这的菜做得不错。”秦灼笑道。
“嗯。”谢一念盯着电梯上变化的数字,盼着它赶紧到一层。
电梯门总算打开了,谢一念迈了出去,朝着大门口走,余光看见秦灼和张希往侧门走了。
他松了口气,走到路边打车。
雪这会儿又下起来了。这条路有点偏,他站了几分钟,没有看到出租车过来。
忽然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停在了他身前,车窗拉下来,秦灼坐在副驾,冲他笑着说:“谢先生住哪?给你捎回去吧。”
“不了。”谢一念后退了一步,“我打个车就行了。”
“这县城也没多大,一脚油的功夫。”秦灼探着头说。
谢一念摇摇头:“真不用了。”
“今天不好打车,上来吧。”秦灼的语气十分真诚,笑着看他。
谢一念不想上车,可他知道秦灼是好意,话说到这又没有理由拒绝。他呼了口气,拉开后排的车门,坐在了秦灼的后面。
车厢里放着音乐,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没开出多远,是个红灯。谢一念扭头盯着窗外,正襟危坐。
“给你放到哪里?”秦灼问。
“富力。”谢一念说完,读秒如年地熬时间。这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吃完饭了吗?我到蓝京门口了。”
谢一念立刻回复了一条:“吃完了,刚出来,在前面的十字路口。”然后他抬头说道:“不好意思,我想下车,能停一下吗?”
张希扭了下头,明显十分不悦,连着换道往路边开。
秦灼回头看了看谢一念,关切地问:“怎么了?”
谢一念犹豫了一下说:“他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