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舌尖的刺疼, 薄御缓缓低垂下脑袋,面色不改地哑声撒谎:“我已经睡习惯了。”
睡不习惯只是随意找的借口。
他从始至终没有跟任何人睡过一张床,哪来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说法。
所谓习惯与否, 不过是……他的心思纯粹在跟随面前的人轻易变动罢了。
沈固若问:“什么时候啊?”
薄御提前找好了理由, 蜷着手指说:“沈老师留宿在我卧室的时候。”
沈固若的目光落在他微垂的脑袋上,缓缓眨了下眼睛, 露出些困惑:“这样也能睡习惯吗?”
他们当时都没有睡在一起。
床和沙发垫之间还留了好大一条缝。
薄御抬起头对视过去, 一副自己在睁眼说真话的信誓旦旦模样:“嗯,能。”
只要他不是在勉强自己, 是真的习惯睡一起, 沈固若便不再有顾虑非要人回隔壁去休息。
刚才还在纳闷和纠结薄御独居,渴肤症也不大像是会找别人练习一起睡觉的样子。
怎么好端端的睡习惯了……
结果没想到那个陪-睡的人是他自己,沈固若瞬间就不纠结了。
睡觉前,他带着睡衣裤钻进浴室。
在没有酒精,人清醒的情况下, 沈固若必须洗漱过才能在被窝里睡得舒服又安稳。
趁着他洗漱期间,薄御也回了趟家,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等他回来,沈固若已经在床上坐着了。
足够两个人躺下,甚至还会留出宽敞位置的床上, 四周都被铺开的被子遮盖住。
被子正上方的中央平放了一只巨大的棕熊玩偶。
沈固若看到薄御进了卧室,在男生关了门后开口:“薄御, 我把布朗先生放我们中间, 让它帮你挡着我。”
“免得我睡相不好碰到你。”
薄御走到床边,看向那头快占了三分之一床的玩偶熊,明知故问:“布朗先生是谁?”
沈固若捏起棕熊的胳膊,朝人小幅度地招了招爪子:“它, 布朗先生。”
薄御问:“沈老师给它取的名字?”
沈固若点点头:“嗯。”
他回答得一本正经,给玩偶取名还用心地带上了“先生”。
薄御却在深更半夜,被面前举着毛绒熊掌的人忽然用可爱砸中。
他抬手遮了下自己的薄唇,挡住了那点不由自主勾起的浅淡弧度,反而遗忘了他清冷的面庞上晕出的可疑薄红。
沈固若放下熊爪,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被子,温声说:“薄御快来睡觉,很晚了。”
薄御勉强压下嘴角,忽略自己脸颊的烫意,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缱绻的“嗯”字。
他在床边缓缓坐了下来。
然而想一起睡的人是他,真到了掀开被子紧张起来的也是他。
被子上没有青年的温度,但裹满了对方熟悉的味道。
薄御一瞬顿在床头,无法想象就这样钻入对方的被窝里,自己的渴肤症会不会脱去他的掌控。
沈固若已经率先躺下,卧室的灯光衬得他浅色的瞳仁灼亮。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薄御身上,透着一股无声的催促。
薄御再紧张犹豫,也不得不在他的注视下,屏住呼吸,僵硬着四肢躺上床。
沈固若调整了下睡姿:“薄御,灯的开关在你那边,麻烦你关下灯。”
“……好。”
薄御手伸向开关。
随着“吧嗒”一声,卧室没了照明灯,也没有开台灯,室内彻底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
沈固若闭上眼睛入睡。
而薄御的心跳声这一刻骤然放大在耳边。
黑暗能够很好的掩饰住人的不自在,也能将最真实的反应毫无顾虑地流露出来。
薄御小心翼翼侧过身朝外躺着,贴着床沿不敢再后移一分。
他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摁在心脏的位置上。
深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吵,会顺着床面传递到身后青年的耳朵里,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
他的另一只抓着被子,理智上他该把被子推得越远越好。
排除一切会导致身体渴肤的意外。
可手里的被子,或者说早已熟知上面有青年的味道,像瘾-君子上瘾的毒一样。
他的身心都被勾在上面。
理智摇摇欲坠。
被子被薄御不管不顾地扯到了身上,被角团在身前。
然后克制又隐忍不住地把脸埋了进去。
屏住的呼吸如同得到赦免的释放,猛地狠狠颤抖起来。
肺部的气息裹挟了青年的味道,放肆地流动起来。
埋了脸还不够,他还要在上面使劲蹭了蹭。
薄御迫切地想留下,只是想无时无刻地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并没有任由自己生出其他的心思。
可现在,他无比庆幸这时候他们之间,被青年放了位绅士的布朗先生。
拦截在他和青年之间,隔断了他对青年在身边的感知。
也许再深陷对方的味道,他的大脑失去控制的时候,心知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他大概会不顾一切地翻身抱住味道的主人。
薄御闭着双眼,紧紧搂紧怀里的被子。
逼迫自己幻想出已经把人抱在了怀里,也不能做出吓到身后人的混蛋事。
一夜未眠。
睁眼到身边熟睡的人醒来,对方有了要坐起来的动静。
被折磨了一夜的被褥才被薄御缓缓放开。
沈固若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
去和布朗先生握早安手的时候,瞥见布朗先生另一边的薄御。
逐渐开机的大脑想起来他们昨晚一起睡的。
沈固若抛下布朗先生,对醒着的男生说:“薄御……你也醒了啊,早上好。”
薄御也坐起来,沙哑着声线:“嗯,沈老师早上好。”
男生的眼底透出一层淡淡的青色,面色略显憔悴和疲惫,像是被电视剧里的小狐狸掏空了身体精气似的。
沈固若仔细看着,关心道:“薄御,你昨晚没睡好吗?”
“还是不能睡习惯吗?”
“没有。”薄御回答得很快,慢一秒都怕自己以后会被剥夺了一起睡的可能,“睡的习惯。”
沈固若说:“可你看上去没有精神。”
薄御揉着太阳穴,迫使自己精神起来:“可能是睡少了。”
沈固若看了眼手机时间恍然。
他们昨晚确实睡得很晚,现在醒得又早,正常情况是睡得有点少。
沈固若:“那你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薄御问:“沈老师呢?”
沈固若把布朗先生抱走,空出床,掀开被子和布朗先生一起下床:“我起床了。”
薄御顿时也没了留在床上的心思。
沈固若就看着他跟着自己下床,一寸不离地来到自己身边:“不睡了吗?”
薄御低低地“嗯”了声:“不睡了。”
沈固若手里笨重的布朗先生被他接过。
“沈老师准备带布朗先生去哪里?”
“布朗先生去床边。”沈固若指完地上,指自己,“我去浴室洗漱。”
薄御把玩偶放好,抗拒像昨晚一样回自己家洗漱,而是跟着想了一晚上的人也去了浴室。
沈固若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还贴心地给薄御找了家里新的洗漱用品。
洗漱完。
薄御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成双的洗漱用品摆在一起。
和当初青年留宿自己家里一样,此时也依然成双成对。
两个人一起离开卧室,去了客厅。
恰好撞见从地毯上爬起来的方正阳。
昨晚睡了一晚上的硬地板,差点给他睡断腰,余光瞥见一同从卧室里出来的两个人。
还都穿着睡衣。
方正阳顿时眯起眼睛,眼神犀利:“你们……”
薄御见他表情不对,心一紧。
以为被他看出了点什么,淡然的脸色立刻挂起冷意,打算应对他接下去的问话。
方正阳怒目而起:“靠!你们睡一起又不叫我!”
哪料刚起,宿醉的脑袋一阵眩晕,他整个人又给栽回了地上。
硬地板碰硬骨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没听见怀疑自己有问题的话,反而听见一长串斯哈声的薄御:“……”
他身边的沈固若第一时间走去方正阳面前:“没事吧?”
方正阳撑着边上的沙发再次起身,捂着自己要炸了的脑壳说:“没事,我皮糙肉厚摔不出事,沈哥不用担心我。”
紧接着他话锋生硬一转。
“沈哥昨晚跟老御一起睡的?”
沈固若猝不及防,慢半拍地“嗯”了声。
薄御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他下意识懵懵地接过,才后知后觉自己嘴巴口渴,睡了一觉嘴唇也有点干。
他喝着薄御给的水,方正阳不好追问,于是转移目标。
“这次你又睡的地上。”
对于好兄弟的熟知程度,方正阳自信到用的肯定语气。
薄御却在他的自信上狠狠划了一刀,冷面狠心,从嘴里干脆地蹦出一个字:“没。”
方正阳:“?”
一刀不够,还要来回抽-插二次伤害。
薄御:“一张床,一条被子。”
中间的布朗先生,和两个分开的枕头被他面无表情地无视。
方正阳气不顺地瞪着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破兄弟,嫉妒到眼红。
他大声扬言:“老子要跟你绝交一分钟。”
被绝交的薄御没有反应的转身进了厨房。
沈固若像条尾巴坠在他的身后。
自己跟薄御一起睡了,没有找方正阳,也就默默把自己归到了绝交一分钟的行列里。
薄御拿出冰箱里昨天剩下的食材:“沈老师早餐想吃什么?”
沈固若想说自己好像还不饿。
刚才还杵在客厅里的方正阳,大爷似的出现在厨房门口,点菜说:“老御,我想吃玉米炼乳烙。”
喝了一晚上的酒,嘴里全是酒苦的后劲。
薄御回头淡淡给了他一个眼神:“一分钟后再想,跟你不熟。”
忘了他们在绝交的方正阳:“……”
玉米炼乳烙上桌前,方正阳眉开眼笑地跑去了隔壁薄御家里洗漱。
陈豫和沈乐池在客厅里睡得雷打不动。
顾及到昨晚玩累的两个人,想让他们睡到自然醒的沈固若没有去叫醒他们。
他看着薄御在平底锅里做玉米炼乳烙。
没吃过,所以很好奇。
而且听上去就很甜。
薄御把第一块做好的玉米炼乳烙放进青年的盘子里。
介于对方一直盯着锅里,跟个小馋虫似的眼神。
他叮嘱:“很烫,必须吹凉了再吃。”
沈固若:“好。”
玉米炼乳烙出第二盘的时候,洗漱完的方正阳迫不及待地跑回来,端起盘子不嫌烫地就啃完了一个。
沈固若盘子里的一个都才只吃了半个。
薄御:“……”
“沈老师别学。”
沈固若想学也学不来,吃起来真的很烫,而且烫了舌头和嘴会疼。
好兄弟这副随时会关心朋友的模样,方正阳看得很是欣慰。
当第二个玉米烙吃了三分之一,他嘴甜心甜,昨晚的记忆也逐渐浮现了起来。
方正阳问:“老御,昨天我跟陈哥商量了,明天带沈哥和学弟一起去泡温泉。”
“节假日那边人肯定多,你要去么?”
没等薄御说话,吃完玉米烙的沈固若先一步问道:“薄御不去,是不是就要一个人留在家里?”
方正阳说:“是啊,去人多的地方他身体容易出事。”
沈固若默了下,看向薄御:“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他可以不泡温泉。
但他做不到当他们所有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把薄御一个人留在家里。
温泉没有薄御重要。
薄御猜不到沈固若此时沉默着在想什么。
想问,可方正阳在,他需要忍。
不过明确能清楚的,眼前的人要留下来是为了他。
想问的话可以留到他们独处的时候问。
他没吃甜到发腻的玉米烙,胸腔里却仿佛依然灌满了蜜:“沈老师不用留下来,我去。”
方正阳皱眉:“你身体行么?”
“万一出点事……”
他的后半句话被薄御淡淡地打断:“我有沈老师。”
方正阳一下掌嘴。
差点忘了,他们沈哥在应激性渴肤综合征面前,那就是万能的!
沈固若这时候对薄御开口:“薄御,我会护好你的。”
已经被护得不能再好的薄御嗓音携着滚烫,从喉咙里溢出声:“好。”
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也烫得厉害。
方正阳忽然觉得嘴里的玉米烙有点腻,奇怪地砸吧了下嘴。
他接了刚才沈固若的话,半开玩笑地敲打自家好兄弟。
“咱沈哥这样的,老御你以后办点什么大事,必须得安排沈哥坐主桌啊。”
“我可以不坐,但沈哥必须有位。”
“瞧沈哥对你这么好,说护就护,你以后不安排就是不像话,听见没?”
这话薄御听得明明白白。
而且在没人能发觉的地方,牢牢地刻在了心上。
他目光炽热地和沈固若对视,轻启薄唇,似在回应方正阳的话,也似在说给面前的人听。
“嗯,沈老师必须坐主桌。”
必须,也一定。
不只是嘴上,他在心里也强调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