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准备晚餐的人还是变成了薄御。
吃完饭, 没能下厨的沈固若主动收拾了碗筷。
他待在厨房的洗碗池前洗着碗,身边跟着他进来的薄御倚靠着厨台,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
存在感很强。
不像是为了什么事情进的厨房。
更像是专门进来看他洗碗的。
沈固若经不住往身侧看了眼。
薄御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 没想过他会突然看过来, 于是微怔了下,整个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沈固若温声提醒:“薄御, 你该去吃药了。”
薄御有些走不动道, 就想待在他这里哪也不去:“等你洗好碗……我就去。”
原来是真的在等他洗碗。
沈固若也不去想为什么要等他。
他不想耽误薄御吃药的时间,快速地把碗洗掉后, 和薄御一起回到客厅。
沈固若按照上午的配置拿出药, 薄御在他的注视下就着水乖乖把药吃了。
从没那么乖过。
发烧休息到按时吃药,薄御从来没有那么把身体当回事过。
就像有种无法抗力的魔力在沈固若的身上,让他招架不住,什么都愿意听愿意做。
沈固若见人把药吃下去,敛回目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产生出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回过家的错觉。
他最后给薄御量了次体温。
眼前的人烧基本退了,渴肤的症状也几乎不见了踪影。
沈固若可以放心地回家:“我该回家了, 你今晚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今晚他不用霸占薄御的床,对方应该可以睡个安稳的好觉。
“沈老师……”
然而薄御刚用水润过喉咙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 听见他的话,出声时有些止不住的微颤。
沈固若:“嗯?”
薄御捏紧手里的水杯, 已经吞进肚子里的药片似乎有了反噬回舌尖的苦涩, 薄唇浸出淡淡的白色。
因为昏睡,他有整个下午没有见过眼前的人。
好不容易现在见到了,却只有一个晚餐的时间,对方就又要走了。
和昨晚无时无刻不在相处的反差巨大,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适应不了这种变化。
想将人留下来的念头压也压不住。
一定是他被眼前的人惯得太近乎于宠。
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以至于让他学会了得寸进尺,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厚脸皮到不知耻地去讨要。
浅浅的哀求从沉甸甸的眸底流露出来,薄御扯动嘴角:“你能不能……再陪我一晚上?”
沈固若默了下。
只是听语气,一点不像是要他陪一晚上,反而可怜得像是在求他收留。
他还记得家庭医生说过,渴肤应激后的薄御对他有依赖现象,昨晚就表现得很明显。
但一天过去,薄御看上去恢复得很好。
他以为薄御已经好了。
面前的这副反应,显然对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稳定。
沈固若没有纠结,歇了回家的心思:“好。”
心思得逞,薄御平静的面庞下,心跳无声加速起来,好似被他灌了糖水,舌头和嗓子都瞬间不苦了。
再次留宿,沈固若为了薄御着想:“今晚换我睡地上吧。”
薄御就算今晚要睡的是滚烫的火灰,也不可能让他换:“我们都不睡地上。”
沈固若就去隔壁家里洗了个澡,打算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裤再过来。
这期间,薄御快速回到卧室,把正躺在自己床上的那套青年穿过的睡衣裤藏了起来。
做贼心虚一般,只是藏个睡衣裤,险些将他胸腔里的心脏狠跳出来。
沈固若洗漱好后,回到薄御家中。
门之前没有关,他不用对方开门就进来得很顺利。
然后发现客厅的沙发垫被薄御搬去了卧室。
当做小床摆在大床的旁边,中间只隔了一小条手臂粗的缝隙,也矮了大床的一半高度。
沈固若愣在门口:“薄御,你原来不是要和我一起睡觉的意思啊?”
正在铺床的薄御双膝绊倒在沙发垫上。
他缓缓回头,淡色的黑眸闪烁出一抹复杂,欲言又止。
四目相对。
沈固若倚靠在门框边朝他微微歪头。
薄御:“……”
晌久。
薄御还是把认识青年以来,很早就压在心底的想法默默压了回去。
——自称直男的男生,说话……真的很不直男。
-
一夜好梦。
沈固若从薄御的床上睁眼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沙发垫上已经没有了薄御的身影。
他看好时间,上午十点五十三分。
起得有些晚了。
沈固若洗漱完懒洋洋地晃出卧室。
感觉再多睡一晚,薄御家里都能被他当成半个家了。
每个角落不仅熟悉,还特别适应。
都出现睡懒觉的习惯了。
“咦?是我走错门了吗?”
沈固若还没晃到客厅的时候,玄关传来一道女人温柔的声线。
他立在原地打了个哈欠。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袋只开了一半的机动,但总觉得门口的声音有些熟悉。
“您好,请问您找谁?”
这个声音沈固若再困也认得。
是薄御的。
“这里不是沈固若家吗?”
“哎呀瞧我的记性,肯定是记错门牌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
听见自己名字的沈固若怔愣了半瞬。
当门口紧跟着响起薄御的声音,他踩着拖鞋下意识走了过去。
薄御:“请问您是他的……”
“妈?”
薄御的话忽然被沈固若打断。
他还没来得及关心已经起床出现在客厅的人,就被青年嘴里冒出的称呼弄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是什么,僵硬从脚底开始蔓延到他的四肢。
最后大脑一下宕机出空白。
沈固若走到玄关,薄御就略显无措地直直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没睡醒。
但门外的那道身影确实再熟悉不过。
“妈,你怎么来了?”
沈固若疑惑的嗓音里染着刚睡醒的低软。
和门口女人也带着疑问的温婉面庞有三分相似。
曹燕惊喜地上前,抚上自家宝贝儿子的脸颊:“我来看看你呀,这两天来台风,你爸他们也催我来瞧瞧,出来工作了都见不着面。”
“上次中秋吃了饭你就走了,也没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快让妈妈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你嘴挑,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固若温顺地说:“嗯,我很好,有好好吃饭,也胖了。”
薄御做饭的手艺好,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贪嘴了些。
虽然没长肉,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胖了的。
想到这,沈固若终于记起了被他忽视在一旁的薄御。
他介绍道:“妈,这是薄御,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也是邻居,你走错门了。”
曹燕虎摸完儿子才舍得放下手:“原来我真走错了呀,所以这里是小御家?”
沈固若:“嗯,我住隔壁。”
曹燕笑起来,对着刚才给她开门的男生说:“小御你好呀。”
薄御局促地挤出声:“阿姨好。”
女人笑起来连个皱纹也没有,一张娃娃脸看似年轻得都能给青年当姐姐。
他终于知道沈固若的长相随了谁。
他快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正式的长辈。
但独独想在青年的长辈面前留下好印象。
于是,没了以往在职场上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从容。
曹燕看出这孩子的紧张,笑了笑没再多说。
她拉过自家宝贝儿子的手:“怎么跑小御家里来了?”
沈固若身上还套着睡衣,一副睡得懵懵的模样。
“看起来昨晚留宿了?”
沈固若:“嗯。”
曹燕冲薄御又是一笑:“难得啊,出来工作那么短的时间,就交了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薄御杵在门角落骨头硬邦邦得像灌了铅,被笑了眼,肩膀和脊背愈发僵硬起来。
一紧张,脸色看起来就冷硬了许多。
他习惯了揣摩旁人的心思来区分好坏,往往以坏的方向想的居多。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胆怯地不敢去深想青年母亲话里其他的含义。
就听到曹燕温和地解释起来:“小御你可能不清楚,我们家懒懒的性格呀,一般不肯在别人家里留宿的。”
“以前他有个同学想办法留他,到了半夜他也非得回家不可。”
“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啊,我们家懒懒居然愿意留宿了。”
薄御听得脚底虚浮的时候,沈固若在一旁轻轻地接话。
“嗯,我们关系很好。”
薄御有种浑身飘飘然的错觉,身体灌铅的沉重感忽然消失,像是把他抛向了云端,久久也回不到地面。
他心跳快速地敲击在胸膛,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身旁的人。
似乎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总能轻而易举将他带离神经紧绷的氛围,放下多年塑起的防备心。
那么毫无理由的。
曹燕真心为儿子工作的环境感到高兴:“要回家了吗?”
“妈给你带了不少东西,中午给你做顿大餐好好补补。”
东西太多,都被她摆在了走廊里。
“小御也一起来吧。”
薄御还没出声,沈固若把走廊的东西拎了起来,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妈,我给你开门。”
“哎好。”
沈固若开了门,把东西放进门内,等曹燕也进了家门,才道:“我等下就来帮你的忙。”
“不着急。”曹燕看出来他和薄御有话要讲,贴心地自己关了门。
走廊里剩下沈固若和薄御两个人。
他问道:“薄御,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走廊里的氛围松弛下来,薄御和他面对面站着,身体压力轻松了不少,缓声说:“会打扰到你和阿姨吗?”
沈固若摇了摇头:“不会。”
薄御没有说自己要去,还是不要去。
他默了几秒,忽地唤了一声:“沈老师。”
沈固若:“嗯?”
薄御微微别过脸,侧脸冷硬的线条透出一丝狼狈:“我没有和陌生长辈相处的经验,很担心会在阿姨的面前出差错。”
沈固若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其实猜到了这种可能。
毕竟薄御独来独往,似乎更习惯自己一个人。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刚才会转移他母亲的注意力,然后现在留下来,自己问薄御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午餐。
沈固若说:“她很包容,也不会在意这些对错,你不用怕和她相处不好。”
“嗯。”
薄御是信的。
就从短暂的一面,青年的母亲和青年一样都是温柔的人。
和他记忆里的那些人天差地别。
沈固若不会逼迫自己的朋友去做不喜欢的事情,薄御更甚,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只不过薄御的态度显然不是在拒绝他的邀请。
沈固若又道:“还有我陪着你,会在旁边帮你,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薄御那颗坚不可摧的心彻底被攻陷,软得一塌糊涂。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担心,中午也想和沈老师一起,尝一尝阿姨的手艺。”
沈固若带着人回家前,薄御声称自己见他母亲穿得随意,非得换一身衣服。
没有听了他说没关系的话,男生跑回自己家换衣服去了。
就和他们一起工作一样,像是刻在骨子的涵养,薄御总会一丝不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身睡衣的沈固若就被衬得太过随意。
但他在薄御面前随意惯了,也就懒懒地不想改了。
“懒懒不只是沈老师在音圈的昵称吗?”
沈固若正在门外打哈欠的时候,换好衣服从门内出现的薄御在他身后问了这么一句话。
方才从青年母亲嘴里听见“我们家懒懒”这几个字,就像是被他挖到了青年身上的一处宝藏。
忍不住想要深挖,然后探究到底。
沈固若去家门前边输入密码,边回道:“也是我的乳名。”
薄御站在他身后:“有什么寓意吗?”
沈固若想了想:“没有什么大的寓意。”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比别人反应都要慢一些,哭起来也慢吞吞的,家里人就给我取了这个。”
“懒懒。”
在落地无声,只有输入密码按键音的寂静走廊里,男生清冷低缓的语调,在沈固若的话音落下后,突然冷不丁地响起。
沈固若开门的手明显一顿。
他茫然地扭过头,和身后的人对上视线。
青年穿着宽松的浅色睡衣,望过来的水眸干净透亮,柔软的黑短发还翘着被睡压出的小卷度,卷翘的睫毛也像把质地尚好的小扇子。
“嗯?”
应出的声音也又软又糯,像糖糕似的。
薄御胸腔震颤,良久,有些禁不住地对面前的人溢出了在心尖发痒的话。
“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