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在夏渔的控诉下, 项荟不得不拆掉了那些多余的纱布和绷带。
“我也想放气球诶。”夏渔挨着大家坐,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项荟表示这个不难:“跟张局说一声,让他搞个庆祝活动, 到时候让我们也放。”
“说起来张局在哪儿?哪里没看到他。”
“他去找连振淮了。”
差点忘记还有连振淮这个人了, 不过问题不大, 他也是个工具人, 抓了裴晁怀后再抓他也不迟。
“他们一家人都可以在看守所里团聚了, 正好还有一两个月就过年了。”夏渔很欣慰,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谁都逃不过。
傅松声:……这什么地狱笑话。
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她已经来和平市两三个月了,这么多事件接踵而至,很容易让人模糊时间。
伤员先走一步, 他们还得留下来打扫战场,起码要把血迹清理了, 不然第二天别人一觉醒来看见满地的血还以为来到了什么奇怪的片场。
搞完一切天都快亮了, 太阳从地平线上、从江面升起, 一如往常。
人他们是抓了, 剩下的就交给上头人去头疼。不过审问还得他们来,只不过要往后移几天。张局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大家错开放, 放完再来处理后续。人都在这里了, 怎么着也跑不掉,不如让下属们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后再战。
特调组是第一批次, 夏渔没看到方不言。行动开始后,他好像就离开了,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姜哥你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夏渔记得姜兴生参与了,但她一直没看到他。
“潜入他们老宅拿了点东西。”姜兴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你别说,他们这些人藏得还挺深,要不是我有经验,恐怕会无功而返。”
夏渔鼓掌:“好强!”
“这算什么?我年轻时更厉害。”姜兴生谈到他年轻时潜入别人家窃取物品如探囊取物,要不是受伤了他也不会退下来。干他们这行的,受伤非常致命。
夏渔非常捧场地喝彩。
傅松声忍了忍,在听到姜兴生准备教授夏渔相关经验后,他没忍住问:“……张局居然允许你这么做?”
“嗐,我把东西交给了我的老同事,是他们干的,与我无关。”
夏渔再次鼓掌:“果然是熟人多好办事。”
金队是这样,苏鸢姐姐也是这样,没想到姜哥也是。她怎么就没有这种熟人呢?
夏渔清点了一下列表,发现除了同事和搭档,她的熟人几乎都在看守所里。其中有几个还没去,有的快了,有的疑似,总之都不太正常。
没事,她的人脉也算多了,律师、画家、飞行员、数学家等等她都认识,她才工作几个月,就有这么可观的人脉,要是再给她十年,她想都不敢想。
傅松声:……我也想都不敢想到时候看守所会有多少人。
撇开这个话题不谈,傅松声问她:“你回哪儿去休息?还是待宿舍?”
谢家她肯定是不会回去的,稍后也会被调查,她还是和谢执撇清关系比较好。
反正他们没有公开关系,也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只要大家咬死不承认,那他们就只是在同一个福利院的孤儿而已。
“项姐让我去她那儿,兰归鹭会和我一起。”
兰归鹭和她暂时都没地方住,柯队和金队身为队长要忙的事情很多,恰好项姐在市区有房——之前她为了结婚搞的新房,已经布置好了,她们可以拎包入住。
谈到这个问题,夏渔突然想起来:“我把谢执忘记了,我让许燕洄看住他来着,他不会跑了吧?”
“金队说她们路过的时候恰好看到他,他自投罗网了,但是没发现许燕洄。”
傅松声不知道夏渔对谢执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谢执居然束手就擒了,而且整个人失魂落魄。
“没事,他们两姐弟的事情留在后头处理。”夏渔还记得那封请柬,“你到时候要和我一起去吗?”
傅松声点头:“可以。”
不过他还以为她会叫上兰归鹭。
那里肯定很危险,兰归鹭不是警局的人,申请不到武器的话,很容易出事,还是得找一个同事去,最好能够听她指挥。
双方都很满意。
只是,傅松声想到谢执,他刚想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对方,夏渔的电话就响了。
是项荟的电话,她已经接到了兰归鹭,两人正在等夏渔。
虽然看出来傅队有话要说,但他吞吞吐吐的一看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是很在意,朝他挥挥手,就去找朋友们了。
兰归鹭的手和肩膀也涂了药,她许久没用枪,手生疏了不少,把自己弄伤了。
“这肯定是你自己处理的。”夏渔笃定,因为如果是项荟来的话,兰归鹭的手不会那么干净。
当了那么多年法医,头一次被质疑的项荟想辩驳,但是想到之前她的杰作,她又闭嘴了。
项荟负责开车,她和兰归鹭不太熟,只好通过聊天来加深感情:“没想到你就是钟市长的女儿,和我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每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兰归鹭都引以为傲:“我猜,你们想象中的我是那种倔强的少年?”
“差不多,主要是你的长相和气质和钟市长不太像。”
钟秋溪是圆脸,跟邻家妹妹似的,但兰归鹭是鹅蛋脸,像是天边的神女姐姐。
“我长得像我爸爸,妈妈当初还不乐意,但把我送走了她又很庆幸我不像她。”
兰归鹭的爸爸作为贤内助一直在支持钟秋溪的事业,最后也因这份事业而死,但他的存在感并不强。所以哪怕兰归鹭长得像爸爸,狂犬也没有认出来,反而找上了和钟秋溪比较相似的夏渔。
“不过你的背影和钟市长很像,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了。”
“谢谢你的夸奖。”
到了项家,项荟找了两个空房给她们住。三人点了奶茶,围坐在一起看新闻。
早间新闻提到了昨晚盛大的灯会,夏渔没看到最后,也就不知道灯笼居然可以做成那种模样,很可惜没能近距离看。
大家都是夜猫子,虽然熬了一晚上,但精神头都还很足。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聊聊成年人的话题吧,工作和感情二选一。
夏渔和兰归鹭的工作都不太能对外说,项荟倒是能说,但她说的无外乎是各种死法,说得娓娓动听,还说到死者也有灵魂她们要敬畏死者。
一番话把夏渔的鸡皮疙瘩说起来了,她最怕的就是灵魂这种东西了,她立马打住:“我们换个话题吧。”
换个话题,兰归鹭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还能聊什么,她很少和人心平气和地聊天,除非是领导。
“你们傅队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兰归鹭忽然想到这一点,“刚刚和他碰面时,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但我之前就见过他一两次。”
“可能是因为我总是把一些机密告诉你?傅队他不让我跟你说,他说这违反纪律。”夏渔解释了一番,“你别担心,他对你没意见,是因为看我不顺眼进而看你不顺眼,你这是被恨屋及乌了。”
兰归鹭懂了,以为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没想到中间加入了她这个第三者,更没想到的是她认识夏渔更早,她们还是室友关系,今后也会是搭档。
“他未免小气过了头,你说他还给你甩脸子?”
夏渔更觉得他像是在生闷气,但兰归鹭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那你以后就别给他说秘密了,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和你们局里的其他人说。”
“但他知道的太多了。”夏渔想了想,还是替傅队说一句好话,“虽然有点脾气,但他总体而言比较听话,而且立场坚定,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
比较听话……
兰归鹭差点被这个形容词逗笑,但她忍住了:“既然听话那就没事,不过你可以和他说,要再敢给你甩脸子,你就换个人说秘密,你又不是没有备选。”
太酷了。
夏渔觉得兰归鹭好厉害,不管什么事室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她羡慕不已:“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会处理人际交往就好了。”
项荟:“……”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喝一口奶茶吧。
她得反省,人外有人,原本她以为自己够封心锁爱了,后来遇到了夏渔,她发现夏渔更能断情绝爱,现在看到兰归鹭,原来还有比夏渔更绝的人存在。
还是年轻好啊。
*
休息了一上午,兰归鹭表示要去钟秋溪的墓看看,这么多年她都不敢靠近,这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了。
夏渔陪同她一起。
去花店挑选花的时候,兰归鹭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花,她自己倒是喜欢兰花。
“向日葵怎么样?”夏渔给她推荐,“大家就像向日葵一样,永远面向太阳、追求光明。”
这是江知春对她说过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面向太阳,追求光明。很美好的祝愿。
兰归鹭选择了向日葵。
夏渔也挑了一大捧,想给大家送过去。正好兰归鹭要和钟秋溪说悄悄话,她看望后就去郊外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张局和江阿姨还有得忙,郊外只有郁向文一个人,他正在听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很多年的新闻。
夏渔听了一耳朵,主要是讲郁向文的犯罪经过。
看到她来,郁向文关掉了收音机,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向夏渔发出请求:“好孩子,你能不能帮我拍一张他们一家几口的全家福?”
他说的是他的儿子一家人。
郁向文当年做错了事,害惨了家人,他不奢求能够得到家人的原谅,只要他们能够幸福就好了。
这种小要求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夏渔答应了,正好她都许久没看到连亦白了,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他脑子木木的,很容易被人欺骗,特指他的某个同事。
和郁向文达成合作,夏渔去献花,太多坟堆她认不出来谁是谁,幸好她买的花够多,可以给大家都送上一束。
说起来,项逢的真名是什么来着?他又为什么会暴露?
夏渔跑去问郁向文:“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被公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郁向文回答,“到时候他们会获得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耀。”
而暂时守护他们的他会走向属于他的终点。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苟且偷生得够久了。
“他们恢复身份后会迁入其他墓地,那里也需要守墓人吧?”夏渔只是好奇,“虽然没人敢盗墓,但要是有人参观的话,你也可以跟他们讲讲,尤其是顾家,他们家的事情你更熟悉。”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如果有人愿意将他们的事迹告诉更多的人,那么即使不被大众熟知,也总会有人知道和记得他们。只要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已经足够。
“你说得对。”郁向文被说动了。
顾荃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他得活下去,告诉更多的人,告诉大家顾荃是个好人,顾家一家人都是了不起的好人。
那就再苟且偷生一段时间吧,等到大家都能够重新认识顾荃,他再去死。
看望完这边的人,夏渔接着去看望江知春。在公墓,她遇到了江满衣和段淞墨,这两人正在交谈。
段淞墨本来是路过,父母的尸体被挖出来后,卫扶风将他们重新埋葬,他也就没再来过公墓。
但是另一个弟弟的尸体还没找到,他不知道该对谁说,只好来公墓散散心。
他不认识江满衣,但江满衣认识他。
江满衣已经听兰归鹭说过段淞墨的事情,这两人在引起许鹤泠注意后居然还能活着简直令人意外,不过她也庆幸许鹤泠暂时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两人。
同时,她也知道了他和卫扶风的事情。所以在看到他后,她特意来开导他。
卫扶风爱憎分明,她讨厌段淞墨是因为以为他偏袒买家、偏袒罪犯,只要他愿意好好对她说明,她会重新看待他,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受害者。
“但她现在过得很幸福。”段淞墨虽然想过解释,但卫扶风过得很好,要是接纳了他,她又该怎么对待她的养父母和弟弟?对他们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和女儿或者姐姐关系更浓密的陌生人。
“卫家父母我见过,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在意这些。”江满衣认为段淞墨想太多了,可能律师就是容易多想。
“但是——”
“你好啰嗦。”夏渔听着都觉得着急,“你能不能干脆一点,卫扶风不嫌弃我都嫌弃。”
长得像个掌控一切的腹黑男,但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反差真大。
段淞墨还想说什么,忽然收到来电,对方表示何盼的尸体找到了。
他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请求夏渔:“你能帮我联系她吗?让她和我一起去认尸。”
“不要,你自己联系。”夏渔果断拒绝,“凡事靠自己,不要老想着靠别人。”
难怪他这么犹豫不决,原来是因为她太好说话了,老是帮他,让他养成了逃避的性格。
江满衣的孩子就是一对兄妹,她看不得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就结仇:“小渔说得对,你趁这个机会和扶风好好谈谈吧,她会理解你的,不要等到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再追悔莫及。”
“没错没错,虽然你是个好人,但万一你走火入魔误入歧途了呢?”夏渔提到某个顾姓罪犯,“他就是这样,但凡好好想想都不会变成那种模样。”
唉,连珩玉说得没错,再穷不能穷教育,瞧瞧这些人,但凡上点学都不至于这样。
段淞墨:“……”
一想到手头的那些案子,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由衷地感谢:“谢谢你们。”
“不客气,大家都是亲人,坦诚相待一点比较好。”夏渔最烦的就是藏着掖着了,如果还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那更可恶了。
送走段淞墨,夏渔去看江满衣:“没想到江阿姨你会在这里诶。”
“我来和知春说说话,她和小燎还有南佑的名字终于可以放在一起了。”
可惜这俩孩子都没见过亲生父亲的面。
“有时候我也想过,要是当初能够阻止他们去做那些事的话,或许他们现在就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江满衣这一生失去了很多人,她的父母,她的友人,她的爱人,她的孩子……最后她还是一个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自私,孩子们有他们想做的事情,有他们想要成为的人,她要做的唯有放手。
“我常常觉得我对他们有所亏欠,尤其是小燎和知春,他们的到来是我的疏忽,对他们不够上心,他们是自己长成了很好的模样。”
“但是江燎和我说他很对不起你。”
江知春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兄妹两个同样觉得亏欠母亲良多。
许久,夏渔没有听到江满衣的回应,她扭头去看,才发现江满衣正仰着脸。
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但江满衣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