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玥走后, 连珩玉又主动说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比如沈陆亭原属于“狂犬”组织,后来跳槽了——当时“狂犬”发过悬赏令,不久又撤销了。
又比如连亦白确实不是保姆的儿子, 是谁的儿子他不清楚, 反正其中有着阴谋诡计。
再比如……
“有人在找钟市长的女儿。”
钟市长, 即钟秋溪。她在就任市长之前就把女儿送走了, 和她的丈夫一起待在和平市。
她的丈夫死于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中,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因为钟秋溪想要清理和平市而死。
这是给她的警告。
但她没有妥协, 直到自己被杀。
“找她的女儿做什么?”
“杀掉她。”连珩玉简明扼要。
这是连珩玉在连行珏的委托上看到的,当时连行珏还问他要不要接——废话,这种肯定不能接,谁接了就是引火上身。
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年龄, 这谁找得出来。
钟市长为了和平市而死,那些人找钟市长的女儿不外乎一个理由——她的手上有着什么证据, 或者她知道了什么。
不等警方问, 连珩玉就及时说出口:“钟市长的女儿大概22岁, 根据推算是冬月或者腊月出生。”
22岁, 冬月或者腊月生。
傅松声看向了夏渔,他记得她的生日在1月11日。
但她有自己的父母, 她的父母是工厂员工, 死于一场意外火灾。当时她就在现场。
等会儿, 钟市长上台那年好像就是夏渔进入福利院那年。
……完了,他的思维都开始夏渔化了, 逮着一个人就开始思考他们的亲属关系。
对连珩玉的审讯到此为止, 他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该他的罪名他全都认了——虽然他不认也没关系, 反正他有一个好弟弟。
夏渔出来时陶玥还没走,她正在和张局交谈,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见到夏渔来,他们又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张局走过来,挤出一个慈祥的表情:“抓住这些人,夏渔同志功不可没。”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渔既骄傲又害羞,她清清嗓子念出模板回答:“为人民服务。”
“哈哈哈哈,我看过不了几年,你要反过来当松声的领导了。”张局望着后来的傅松声,“你说是吧,松声?”
傅松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且觉得张局这个问题问得不行,因为夏渔会得寸进尺。
果不其然,夏渔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够成为局长?”
这种问题多少有点冒犯现任局长和下任局长了,但张局不在意,他笑容可掬:“照这个趋势下去的话,40岁完全有可能,还能成为全国最年轻的公安局长。”
虽然40岁听起来有点大了,但也是最年轻的局长,夏渔接受了:“那傅队呢?”
傅松声算是发现了,这些领导对夏渔有着很好的耐心,不管她问的问题多么幼稚都能平和地解答,仿佛在引导她。
他不是领导,他冷漠回答:“我还是当特调组队长。”
“你都不升迁吗?”
“不想成为你的直属下属。”
成为她的上司就够头疼了,她要是反过来当他的直属领导,他无法想象到时候要处理多少投诉、迎接多少检查。
他现在手里就接到了很多群众对她暴力执法、阴阳怪气的投诉,虽然那些人确实该打,虽然她只是说话没过脑子,但……但……
果然还是在队长这个位置上坐到退休吧。
傅松声打定主意,他上前说有要事和张局商量,两人去了张局的办公室。
临走前,张局让夏渔招待一下陶玥。
总之倒白开水总没有错,夏渔给水杯满上:“陶局,请。”
陶玥接过,她摩挲着水杯:“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夏渔点头,她没有铺垫地问:“陶局,你既然都成为了警察,为什么不告连强健?”
这个问题依旧很冒犯,陶玥能够猜到她会这么问,她放下水杯,举起了三根手指:“首先,我拿了钱是事实;其次,我没有保存证据;最后……”
陶玥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全靠外公外婆把她拉扯大。后来在工厂上班的外公染病死亡,外婆也身患重病,急需手术。
不得已的情况下,陶玥只能努力赚钱,但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正好她的高中同学说可以帮她,给她介绍了一份高薪工作。
这个高中同学就是连强健。
陶玥很感激,每天都勤勤恳恳工作,想要回报高中同学。
直到那天的到来。
挺恶心的,连强健说他喜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她了,本来他也想细水长流的,但喝醉犯了糊涂,希望她能够原谅他。
说到这里,陶玥停顿了一下,再三嘱咐很容易被骗的夏渔:“男人这种话你千万别信,我后来才知道男的喝醉酒后根本硬不起来。”
而她当时犹豫了,因为连强健说会替她付清外婆的医药费。
再之后她怀孕了,本想打掉,连强健又说她外婆手术成功后还要杂七杂八的费用,她根本付不起。
她又忍了。
但连强泉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弟和一个底层人有纠葛,于是打算去母留子。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陶玥外婆。
“外婆很平静地问我是否真的有这回事,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她平静地让我走。”
可当她出门后,外婆就用木片自杀了,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外婆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外孙女,如果不是因为她,外孙女可以上个好大学,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屈服于有钱有势之人。
“可我因为太过愧疚没有再去看外婆,连家人也瞒着这件事不让我知道,等到我生下那两个东西后,我才知道外婆死了。”
就连遗言都是护士告诉她的。
留下孩子,陶玥心如死灰地离开了首都,她带着外婆的骨灰回到了家乡和平市。
她很茫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让外公外婆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们两个都去世了,她找不到自己的未来。
她本来也想和外婆一起死去,但是外婆的遗愿是看到她考上大学。
干脆再考一下大学吧,等考上大学再去死。
于是陶玥重回高三复读,为了能够赶上进度,她私底下还找了一个大学生辅导她薄弱的理科。
这个大学生是学物理的师范生,她讲起题来通俗易懂,陶玥一听就会。
在选大学的时候,陶玥很犹豫,她不知道选哪个大学外婆会喜欢。关系好的就只有那个大学生,于是她向大学生寻求帮助。
那时候的陶玥真的很容易轻信他人,因为见大学生和她一样是女人,她就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大学生。
当时的她惴惴不安,那个年代的舆论对她并不友好,她担心大学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可这位比她还小一岁的大学生却轻轻拥住了她,揉着她的头发说:“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那时阳光正好,大学生的话如同凉风拂面,拂过她孤寂荒芜的内心,带走了所有的苦闷与痛楚。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大学生说她想成为一名老师,把学生都培养成一个好人,想从根子上改变和平市。
“玥姐要不当一名警察?”大学生双手合十,给她出主意,“不管是谁你都可以把他抓捕归案,等你成为有资历的老警察后就可以重启你当年的案件,这样舆论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的外婆也能够得到安息。”
“到时候我会号召我的学生们都来声援你!”
因为有大学生这样美好的存在,因为有她描绘的美好的未来,陶玥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那就等把连强健送进大牢后再去死好了。
夏渔好奇:“连强健已经死了,是谁改变了你的主意?还是那个大学生吗?”
这个问题陶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看着夏渔,几分钟后才说:“是一个小女孩,她让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像她像那个大学生一样的存在——如果是真正和平的城市,她们那样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夏渔深以为然,现在的和平市一点都不和平,随便碰到的一个人都是在逃罪犯。
“我的任务就是让和平市再次和平。”
主线任务肯定是这个没跑了。
“我也是。”陶玥说,“我们大家都是。”
和陶局聊过,夏渔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陶局的高中同学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幸好陶局足够坚强,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会和你一起搞掉连家。”夏渔握住陶玥的手,信誓旦旦地说。
看这配置,看这一屋子的歹笋,歹竹出歹笋,连家没有问题她就卸游。
*
聊天途中,夏渔被姜兴生喊去整理资料。
她刚走,宿游就带着颜与鹤出来。
颜与鹤的目光越过宿游,看到了坐在外面的陶玥。
瞬间,颜与鹤仿佛被定住似的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不敢相信地后退几步,神情错愕。
宿游见他半天不动,不满问:“你发什么疯?”
“她是谁……?”
“城信县分局的陶局,怎么了?”
“她有女儿吗?”
结合颜与鹤现在的表情和他先前说的话,宿游秒懂。颜与鹤说的给他取名字的人就是陶局,但是——
“陶局没有女儿,她单身。”
没有女儿?那他当时看到的是谁?不对,似乎是他先入为主认为她俩是母女,明明当时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喊人。
听到他们的动静,陶玥看了过来,她看到了颜与鹤,目光接触时,她表情淡淡地说:“看来你辜负了这个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颜与鹤脸色发白。原来她还记得他,可她为什么没来找他?还有——
“你的女儿……那个女孩是谁……?”
陶玥没有给他解惑的义务。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连家人,既然颜与鹤也是连家人,那他也是她讨厌的对象。
她一点眼神都不想分给他。
宿游在心里琢磨。
陶局是那个警察妈妈,但是她没有女儿;颜与鹤描述的那个女孩很像某人,陶局也很喜欢某人。
……可恶,不会真这么巧吧!
他怒视着颜与鹤。
本就失魂落魄的颜与鹤:?
另一边,夏渔来到了鉴定科。
教唆杀人案移交给了特调组,那个医闹者儿子释秦的案子也由他们调查。
目击证人是和平政法大学的几个学生,他们当晚在外面聚会,很晚才回学校。他们给出了两个关键证据:第一,凶手和他们差不多高,大概一米七五;第二,凶手也是大学城的人。
大学城的学校有和平大学、政法大学和师范大学等大学,人数众多。
目击证人的证词很关键,起码他们得知了凶手的身高和活动范围。
但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陈寄书点了点他面前的那份侧写,上面写着凶手的身高在一米八以上。
“侧写也有可能出错嘛。”
“这是根据死者伤口的位置和深度判断出来的身高。”
夏渔不以为意:“一米七五和一米八应该差不了太多,万一凶手当时穿了增高鞋呢。”
……什么人杀人还要穿增高鞋?啊,也有这种可能,凶手为了躲避侦查。
“其实还有一个证据。”陈寄书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凶手疑似近视眼,这是他当时佩戴的隐形眼镜。”
或许是在慌乱之中、也或许是被害人挣扎太过,凶手的隐形眼镜掉落在现场,要不是陈寄书眼尖恐怕会遗漏这个证据。
之所以这么确定隐形眼镜是属于凶手的,是因为几分钟前洒水机才清洗过案发现场,届时留在现场的只会是凶手的东西。
只能说这次凶手太不小心了,不仅被人看到还留下了证据。
近视眼……
“戴单边眼镜的会是近视眼吗?”
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另一个技侦的同事一下子就认出来:“你在说段律吗?他只是为了好看或者耍帅,你看他平日里就一副bking模样,很能装。”
同事其实有点看不惯段淞墨,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再加上段淞墨总是摆出高深莫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真的很令人不适。
好的,不是他。
夏渔翻翻列表:“其实我有个高中同学,他也戴眼镜。”
同事:?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你的高中同学?
陈寄书知道她在说谁:“宁随舟在钟灵市读研,他近段时间都不在和平市。”
那还有谁?
当然也可能平时就戴了隐形眼镜。
那干脆看谁是一米七五好了。
夏渔果断拿出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名字,写完名字在下面写着身高,然后排序。
啊,这个已经在看守所里了,划掉。
同事看着她写下的一连串的姓名,宛如可汗大点兵似的,他惊得合不拢嘴:“她在干什么?”
陈寄书耸肩:“谁知道。”
夏渔整理出来了几个怀疑名单:宿游,宋闻璟,连亦白。
这三个人都在一七五左右。
不过其他人为什么这么高?霁教授居然有一米八八?他是不是谎报了身高?为什么她看不出来?
夏渔圈出了宋闻璟的名字:“陈大老板,你快来看。”
“……”
陈寄书很想要找金灿灿理论,瞧瞧她都教了夏渔什么,他不得已开口:“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职务?夏渔听劝,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陈副队。”
喊完她又觉得不对劲:“感觉喊快了跟喊傅队差不多。”
同事:“噗!”
陈寄书放弃纠正她的称呼,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身高。
……很怪。
尤其是他的名字上还画了一道斜线。
庆幸的是,虽然他不高但也不算矮,好歹排名单的中间位置。
夏渔凑过来,指了指圈起来的地方:“你看,大学城学生,戴眼镜,一米七五,三个特征都合得上。”
和侧写没一个对得上,然而这起案子的侧写就是宋闻璟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