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一切的意义。”
-
赫斯塔尔从梅尔克镇的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阿尔巴利诺正在城堡的露台上画画。露台外面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多瑙河,还有一大片起伏平缓、郁郁葱葱的山丘,一看就是画家们会喜欢写生的那种景色。
这人老老实实第坐在椅子里面摆弄画板的时候看着真的不像是在枕头下面藏了不止两把刀的杀人狂(虽然刀其实完全不是阿尔巴利诺藏的),这段时间他表现良好,大概可以理解为:没有忽然弄死城堡里的任何一个仆人,没有开车出去一趟之后后备箱里就多了一具尸体,没有挑衅执法人员,也没有跑去追杀音乐剧演员。
总之,阿尔巴利诺处于这种懒散度假的状态里,直接减少了赫斯塔尔百分之六十的偏头痛发作。但是同样,阿尔巴利诺似乎也对赫斯塔尔找到的那本神秘日记不是特别感兴趣,按他的话说,“如果让拉瓦萨·麦卡德把他在我的森林小屋里的日子写成日记,二百年后读起来也像是一本惊悚小说”。
赫斯塔尔换好舒适的家居服走上露台的时候,阿尔巴利诺只是从画板和纸张之间微微抬了一下头,问道:“发现了什么?”
“图书馆里确实有一些那个年代的资料,但是线索并不多,”赫斯塔尔随口说道,“我找到了一份存放在教堂里的、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本地死亡证明的复制版,1798年1月1日这座城堡里死了一个中年男人,我推断应该就是那个管家。文件上的死因记录是他死于从城堡的塔楼上跌落,他的主人在三天之后埋葬了他——顺带一提,他被埋在了梅尔克东侧的教堂墓地里,今天我顺便去看了看,那些年代太久远的墓碑已经侵蚀到看不清上面的名字了,现在很难判断他到底是怎么死掉的。”
他在阿尔巴利诺身边停下,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画板上夹着的那张纸上的画面:那根本不是什么多瑙河景色,而是一副人类脊柱的素描图——说真的,这种东西他干嘛非得要坐在露台上对着多瑙河一本正经地画?因为气氛更佳吗?
阿尔巴利诺手上铅笔不停,在一片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中,他问道:“如果能分辨出哪个是他的墓碑的话,你不会还想把棺材挖出来看看吧?”
“你以为我是惊悚电影里的角色吗?”赫斯塔尔反唇相讥道,“况且,我很怀疑过了几百年之后棺材里还能剩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赫斯塔尔显然不是什么惊悚电影里的角色,就算是,他也是拿着斧子在树篱迷宫里追杀别人的那位。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对这事确实兴致勃勃,因为他紧接着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查到,那位‘伯格曼老爷’在这次事件之后一年就死了——也不能说是死了,按照当地留下的记载,他在夏天的一个晚上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人找到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个家族就此断代,又过了几年,这座城堡就低价卖给了别人。”
阿尔巴利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个精神一直不太正常的家族里最后一个传人,在三更半夜神秘失踪,这种事很快就会演变成被人说得像模像样的鬼故事,估计赫斯塔尔只要在梅尔克镇的小酒馆坐个一刻钟,就有八个不同的人愿意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说不定其中还有几个试图借此去捏他的屁股。
阿尔巴利诺稍微抬了一下头,瞥了他一眼,问:“有趣吗?”
“什么?”赫斯塔尔一挑眉。
阿尔巴利诺含混地耸耸肩膀,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做侦探。”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赫斯塔尔忽然抓住了某种从空气中一闪而逝的东西,他盯着阿尔巴利诺的侧脸,然后恍然大悟了。
他忽然意识到,阿尔巴利诺可能或多或少地对他的行程安排有点意见,因为对方其实对什么精神疾病贵族的管家神秘死亡的鬼故事一点不感兴趣——从常人的角度来讲,这种情绪或许可以被称作“吃醋”;而从礼拜日园丁的角度来说,他希望赫斯塔尔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于他们自己相关的事情上,比如说杀戮,比如说阿尔巴利诺本人。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只是艺术家和艺术品的关系,阿尔巴利诺会有这种期待并不意外。但无论阿尔巴利诺怎么定性他们的关系,赫斯塔尔都首先是一个人,而不是单单只被他拥有的某种物品,因此这种期待明显是不可能的。
阿尔巴利诺可以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的那一面明显明白这一点,而他更为非人的部分现在很可能正在疯狂不爽,所以他现在显现出的是一种有些别别扭扭的态度。
赫斯塔尔忽然觉得,这人有的方面也确实挺幼稚的。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不知道怎么,他忽热产生了一种戏弄对方的心思。赫斯塔尔的声音稍微放低了些,饶有兴味地问道:“如果通过这件事情,我忽然发现我不仅仅对杀人那么感兴趣,对追求真相也感到同样有趣,然后我就打算干脆以后收手不干,去做个私家侦探,或者像是奥瑞恩·亨特那样的赏金猎人,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知道阿尔巴利诺是否真的考虑过那种问题,意即:如果某一天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真的不打算继续杀人了,那他应该怎么办。
电影里经常出现那种角色,不是吗?虽然表面上无恶不作,但是内心竟然是善良的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达成某种夙愿——一般是复仇——只要他大仇得报,就立刻能金盆洗手,摇身一变成一个好人。
阿尔巴利诺下笔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他清清嗓子,跟没事人一样说:“那我还能怎么办?抱着你的腿哭着让你不要走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但是根本没抬头看赫斯塔尔一眼。赫斯塔尔忽然真的有点想笑了——毕竟,看看在特定的时刻主导权会落在谁的手上吧,赫斯塔尔当初对于“一支舞只有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才能跳下去”的论调果然是没错的。因为艺术家们对缪斯女神顶礼膜拜,而神明则只会怜悯地俯视他们。
赫斯塔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进门的时候好了不止一点半点,阿尔巴利诺关于出国旅行的建议提得果真没错,看来下次他应该对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再友善些才对。
这样想着,赫斯塔尔低头亲了亲阿尔巴利诺的耳廓。后者的耳朵比平常的温度更烫些,耳尖也有点泛红,看来阿尔巴利诺也明白,这种对话暴露了太多自我。
“对了,”阿尔巴利诺忽然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跟他做法医的时候谈论尸体一样平静,手中的铅笔依然在纸面上迅速移动着,正常到有点欲盖弥彰的程度,“我买了东西给你。”
赫斯塔尔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毕竟,阿尔巴利诺才是那个在他去镇子里搞侦探活动的时候一直待在家里的那个人,他看上去可没从什么地方买东西的条件;就算是他真的买了什么东西,可能也不是今天买的。
但是最终,赫斯塔尔的嘴角弯了弯,没戳穿对方想转移个话题的小心思。
阿尔巴利诺停顿了一下,重新措辞道:“确切地说,是我在挺长时间之前就订了东西,我本来以为它会在咱们动身之前就送到,但是没想到等咱们已经启程之后才准备寄出——所以我就干脆让店主把东西寄到奥地利了。”
他的语气轻松到仿佛根本没有把昂贵的国际运费当一回事(以及巧妙地忽略了他的花店还根本没回本的事实),阿尔巴利诺向着起居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我熨过以后放在衣柜里了。”
结合之前阿尔巴利诺说的话,赫斯塔尔基本上能推测出对方说的东西是一套衣服——普通人遇到“伴侣似乎给你买了衣服”这种事的时候,一般会考虑对方是不是在网上买了情趣内衣,而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逻辑则不能以普通人为例去揣摩。
于是赫斯塔尔皱着眉头转身进了卧室,阿尔巴利诺短暂地往那边瞄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画画。
不过,让他假装全然不期待也不是不可能的,虽然其他人可能没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跟“期待”这个词有关的情绪。他已经迅速把刚才那种不自在抛之脑后,重新恢复了常态:在这种情况下,他总是微笑着,这实际上让他闲的格外高深莫测起来……不过好在赫斯塔尔已经习惯了。
片刻之后,赫斯塔尔回来了。他如同往日一样皱着眉头,在脸上表露出些意味着“我真的不懂你”的表情,他露出这副表情是他和阿尔巴利诺相处时的某种习惯,就好像情侣之间的私人笑话。
他手里拎着一个套着防尘袋的衣架,隐约能看见袋子里装着些黑色的衣料。
赫斯塔尔斟酌着说:“……你给我定做了一套燕尾服?”
——阿尔巴利诺那套做派他很熟悉,讲道理,他不愧是富有的资产阶级家庭娇生惯养的孩子,老巴克斯医生也不愧离上流社会只差临门一脚。阿尔巴利诺本人虽然不喜欢穿正装,而更偏爱休闲装和小众设计师品牌做的奇怪衣服(总之就是赫斯塔尔打死也不会去穿的样式),但是他的那些衬衫件件是从意大利某个掌握这他全套尺码的裁缝店寄来的。
而现在赫斯塔尔手里拎着的是一件真真正正的燕尾服:黑色的双排扣戗驳领男装,白色翼领礼服衬衫和同样的白色三粒扣马甲,还有两侧镶锻的黑色长裤。
全世界百分之九十要求穿正装的宴会都不会要求客人穿燕尾服,西装搭配白领结已经足够正式。赫斯塔尔捏着衣架问阿尔巴利诺:“你是想让我去觐见国王吗?”
“你要是想见可能也并非完全没机会。”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道,并且令人恼火地答非所问,“你的老板应该能帮你搞定吧?”
赫斯塔尔叹了口气,微微把声音放低沉了一点——一般来说,阿尔巴利诺是吃这一套的——“阿尔巴利诺。”
阿尔巴利诺确实吃这一套,赫斯塔尔简直觉得自己已经琢磨出跟对方相处的学问来了,绝对能拿个博士学位。阿尔巴利诺解释道:“确实基本上没有什么场合需要你穿燕尾服,但是我想看看你穿它的样子。”
他甚至能把声音放得更软一点,他眨眨眼睛,声音听上去可真真诚:“所以,你能不能穿给我看?”
还是说,一般人说这话的时候都是在要求恋人在自己面前穿情趣内衣,但是阿尔巴利诺绝非常人。首先他是个变态杀人狂,其次,他自诩为一个艺术家。
赫斯塔尔发现,阿尔巴利诺有的时候确实有点把他当洋娃娃打扮的倾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艺术家的坚持之一。他们几年前在玫瑰圣母教堂的事情就可以把这个特点体现的淋漓尽致了,而现在事实证明,阿尔巴利诺的小心思还不止包括白色西装三件套搭配血红色领带这一个呢。
赫斯塔尔没说话,而阿尔巴利诺终于把画板放下了,他盯着赫斯塔尔的眼睛,眼里的神情竟然可以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的、温暖的。
“拜托,”他说道,“迁就我一下吧,我现在可特别需要缪斯的眷顾。”
对着阳台画张速写都需要缪斯的眷顾,缪斯未免太廉价了些。赫斯塔尔扯了扯最嘴角,轻快地走到阿尔巴利诺身前,空着的那只手顺手摸上了他的后脑。
阿尔巴利诺脑后的头发摸上去暖呼呼软绵绵的,手感居然有点像小羊的卷毛。赫斯塔尔的手指卷上他的发尾的时候,阿尔巴利诺顺从地抬起头仰望他,近乎可以说是乖顺的,这表情看得赫斯塔尔心尖一阵发痒。
“你得开出合适的价格,”赫斯塔尔仿佛勉为其难地说,“我才能稍微考虑一下。”
阿尔巴利诺轻轻的歪了歪头,那些卷发如同丝绸一样擦过赫斯塔尔的指尖——他装模作样地考虑了几秒钟。
“摩根斯特恩确实在城堡里准备了许多东西,我之前在卧室的柜子里发现了皮革材质的绳子。”片刻之后,阿尔巴利诺说道,“或许,你可以挑一天把我绑起来……然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堵住我的嘴、蒙住我的眼睛,或者亲手喂我食物和水,除了你手里的东西之外我什么都不能吃,等等等等。”
他们确实太了解彼此了,阿尔巴利诺的话音落下之后,他们中间沉默了难耐的几十秒钟。然后赫斯塔尔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阿尔巴利诺的面颊。
“那么,你可以稍等我一下。”赫斯塔尔极为镇定地说。
但是赫斯塔尔肯定没他看上去的那么镇定,等到他转身走回卧室的时候,阿尔巴利诺简直都觉得自己稍微扳回一城了。
他继续低头描摹着纸页上的骨头的细节,但是其实自己也没太仔细看自己到底在画什么——卧室里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可能是赫斯塔尔正把防尘袋从衣架上取下来。阿尔巴利诺能想象他是如何穿上那件礼服衬衫、并且给自己系上领结的,阿尔巴利诺看多了赫斯塔尔清晨起来着装的情景,他给自己戴袖口、打领带的时候动作都十分熟练,而一个小时候曾在拖车里长大的小男孩是怎样熟练至此的呢?
他的第一个领结会是成衣店里的店员帮他打起来的吗?或者他也曾经上网为自己寻找相关的教程?阿尔巴利诺第一次见到赫斯塔尔,对方就已经是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了,而对方也曾经历过那种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去实习的日子吗?
诸多想法在他脑海里一一掠过,直到最后他身后传来了赫斯塔尔的脚步声。
阿尔巴利诺应声抬起头来。
赫斯塔尔极为坦然地站在阿尔巴利诺的身前,微微摊开双手,就好像想要让阿尔巴利诺看清他穿那件燕尾服时的样子似的。实际上,那正是阿尔巴利诺曾经想象过的样子,燕尾服的胸衬和垫肩把赫斯塔尔的身形衬托得极为挺拔,在宽垫肩的对比之下,又显得他的腰相当的细。他穿黑色并不显得沉闷,这种黑白的配色似乎把他身上某种锋利的气质愈加地衬托出来,让他显得内敛而又危险。
“很好,”阿尔巴利诺发自内心地褒奖道,“我真的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单身到我遇到你的时候。”
“那是因为我每天加班加点地上班,假期还要出门去杀人——说真的,我不觉得你这话是恭维。”赫斯塔尔哼了一声,回答道。
“莎士比亚在世都会为你写十四行诗的,‘三个严冬摇掉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阿尔巴利诺随手把手中的画板和笔放在一边的地板上,站起身向赫斯塔尔走去,他的声音简直听上去又轻又虔诚,“‘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
他在赫斯塔尔面前站定,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赫斯塔尔的嘴唇。
“但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赫斯塔尔盯着他的眼睛低声回答道。
“如果最后你怎么都打算把我绑在床上,那至少在今天,你能在答应我的一个不情之请吗?”阿尔巴利诺还是那样贴近他站着,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就好像在说悄悄话。但是他眼中的某种情绪告诉赫斯塔尔,他其实不讨厌那个有关于“绑在床上”的提议。
虽然赫斯塔尔已经说过“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这种话,但是当阿尔巴利诺乖乖的的时候(或者,当他在你耳边念诗的时候),他的底线难免一退在退。赫斯塔尔闻言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神情,但是还是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阿尔巴利诺伸出手去,手指在那昂贵的黑色布料上面一扫而过。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用相当真诚的语气说道:“我想看你在我面前把它脱掉。”
“我刚刚应你的要求把它穿上,”赫斯塔尔嘲讽道,“如果你千里迢迢去找一个意大利的裁缝定制这件衣服就是为了这个,那整件事的意义在哪里?”
“你就是一切的意义。”阿尔巴利诺甜蜜蜜地说,“罗得为什么在索多玛陷落的时候不能回头?西西弗斯为什么必须永远推着巨石攀登上不去的山峰?为什么非要夜莺的心头血红玫瑰才会开花?——信仰,执迷不悟,美。赫斯塔尔,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赫斯塔尔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然后问:“如果我不答应,你肯定会再拿出一堆这种似是而非的例子来说服我,对吧?”
“正是如此。”阿尔巴利诺理直气壮地回答。、
然后,赫斯塔尔叹了一口气——于是阿尔巴利诺知道他答应了,虽然这种答应某种程度上是阿尔巴利诺付出一些代价之后才争取到的。但是无论如何,阿尔巴利诺满意地退后,重新坐回到那张扶手椅上去。而赫斯塔尔凝视了他两秒钟,然后就准备站在原地去脱那件燕尾服外套。
“请别,”阿尔巴利诺制止道,“按我的指示来,好吗?”
赫斯塔尔白了他一眼:“你的要求还真多。”
阿尔巴利诺完全无视了他的抱怨,镇定自若地指示道:“请从马甲的扣子开始,谢谢。”
赫斯塔尔又是一副有些想要叹气的样子,但是最后也没叹出来。他伸出手去解开了那件白色马甲上的三粒扣,然后双手重新垂下,抬起头看向阿尔巴利诺。
“然后是领结,”阿尔巴利诺说,他的眼睛依然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赫斯塔尔,“不用摘掉,挂在那里就好。”
赫斯塔尔如他所说那样摘掉了领结,动作熟练到不可思议。阿尔巴利诺知道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虽然赫斯塔尔基本上天天穿正装,但是他其实不怎么喜欢领带、领结之列约束在领口的东西,阿尔巴利诺没问他是不是因为当年斯特莱德在侵犯他的时候掐过他的脖子——但答案总是那样呼之欲出。
他本人虽然不喜欢这些装饰,但是藏在这幅衣冠楚楚的人的皮囊里的时候又是如此的自如。阿尔巴利诺看见他解开了领结,领结的带子就如一段雪一样垂在他礼服衬衫的翼领下面。阿尔巴利诺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了些。
“然后是衬衫。”他说。
“你这串指示到底哪个是按照正常人脱衣服的顺序来的吗?”赫斯塔尔抱怨道,但是他还是照做了。他解开了那件前襟上了浆的衬衫的最上面两颗扣,然后开始把衬衫下摆从礼服裤中抻出来——看来他今天没有穿衬衫夹——衬衫下摆被他卷在手里的时候能看见他腰上的一点皮肤从布料下面一闪而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猛然起身了。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扣住了赫斯塔尔的腰,然后亲吻了他。
这个吻比刚刚那个要凶狠许多,阿尔巴利诺用牙尖蹭着赫斯塔尔的下唇,一直到把唇边吮吸到发红。赫斯塔尔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嘲笑道:“我还想你会在那里坐多久。”
“我当然想看你赤身裸体地站在下午的阳光下的样子……但是或许下次吧。”阿尔巴利诺顺口答道,他的一只手环着赫斯塔尔的腰,另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大腿后面,就这样一用力,把赫斯塔尔推到了露台的石质围栏上。好在围栏的高度最够,基本上比赫斯塔尔的手肘还高一点,要不然这个姿势还是有点危险了。
赫斯塔尔的一条腿已经挂在阿尔巴利诺的手臂上了,他两只手抓紧了冷冰冰的石头栏杆,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往后仰。阿尔巴利诺把他挤在栏杆和自己的身躯之间,然后变戏法一样举起出现在手中的一把手术刀。
赫斯塔尔知道阿尔巴利诺会用手术刀削铅笔,这事在他之前造访阿尔巴利诺的林间小屋的时候就见识到了,但是这把刀到底是怎么在现在忽然出现在阿尔巴利诺的手上的,简直是个未解之谜。
阿尔巴利诺凑过去,再次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他的嘴唇向下移,把之前挂在赫斯塔尔脖子上的白色领结用牙齿叼着抽了下来,同一时刻,他握着手术刀的那只手探进赫斯塔尔的上衣之间,嚓的一声割断了长裤左边那条背带。
燕尾服搭配长裤的时候不系腰带,而是搭配两条跟衬衫同色的背带,这些配件全是从意大利一起寄来的。赫斯塔尔在他把刀伸进去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这显然是当一把握在别人手里的刀离一个控制狂太近了的时候的正常反应。他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睛: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开始用那把手术刀一个一个挑开礼服衬衫的扣子了。
“这就是你大费周章地买这件衣服的目的?”赫斯塔尔问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放得更低沉了。
“还是那个答案:你就是目的。”阿尔巴利诺简单地说道,这个时候整件衬衫终于都敞开了,但是阿尔巴利诺没去碰已经袒露出来的皮肤——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赫斯塔尔没想到他会干的事情:他把赫斯塔尔挂在他肩上的那条腿推高了些,然后下一刀落在了那条长裤臀部布料的接缝上,阿尔巴利诺干脆利落地在长裤连带里面的内裤上割开了一道快十厘米长的口子,然后干脆地把刀扔到了一边的地上。
然后他把手从已经裂口的布料之间探进去,沿着已经裂开的部分一点点撕开布料的接缝,沿着裂口一路摸到了赫斯塔尔的臀缝。
赫斯塔尔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止吐出一个脏字,显然,阿尔巴利诺显然不在乎,但赫斯塔尔可不是喜欢让别人把刀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的过程。但是无论如何,等到阿尔巴利诺把手摸下去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已经硬了,勃起的阴茎被挤在长裤紧绷的布料之间,藏在裤子里的那两条腿上的皮肤在阿尔巴利诺的手指下发颤。
现在,赫斯塔尔的一条腿挂在他的上臂和肩膀之间,另一条腿微微蜷起来环在他的腰上。以一个正常成年人的体重来说,这个姿势实际上对阿尔巴利诺都有点费劲,更不要说对赫斯塔尔——后者显然认为已经不应该再这样考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的柔韧性了。
但那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条腿的重量和温度,西裤的裤脚因为这个姿势向上滑了一段距离,露出了平时藏在布料面的脚踝。薄薄的皮肤下面突起的骨头,还有裤管下面露出的那一截黑色的袜子:赫斯塔尔在服装的选择上从来是一丝不苟的,他当然会选择最正式的那种黑色真丝长筒袜,收紧的袜口勒在膝盖下方一点的位置,如果阿尔巴利诺愿意把手顺着裤管向上摸进去,就能摸到在皮肤上压出一道红印的袜口的边缘。
这些都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内容,阿尔巴利诺把它们一一记在自己的清单上。
他凝视凝视着赫斯塔尔的眼睛,而此刻后者已经无力掩盖之间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了。那双蓝色的眼睛的瞳孔开始扩大,潮红色从被衬衫翼领掩盖着的胸口上一路席卷上来,那可不仅仅是因为一把刀而飙高的肾上腺素造成的后果。
因为他们都能想到接下来的场景:或许,阿尔巴利诺会从哪变出一管润滑剂来,就好像他一贯的那样(在猜到摩根斯特恩打算在这座城堡里干什么之后,赫斯塔尔在哪发现一管润滑剂都不觉得奇怪了),然后把手伸进被他用刀割出来的那个口子里去给他润滑。然后他会这样进入对方的身体里,让被从穴口里挤出来的那些黏糊糊的液体把裤子破裂的边缘打湿。
或许,接下来阿尔巴利诺会选择站着上他,就把他抵在栏杆上,把他的两条腿挂在臂弯里面;那样他的双脚将不能着地,只能用双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栏杆维持身体的平衡。这个姿势可能会让阴茎进得很深,而阿尔巴利诺显然不打算屈尊脱掉他的裤子,或者说,他现在除了胸口的衣服完全敞开之外,甚至还是衣冠楚楚的。除了裤子上的破口和被割断了一侧的背带之外,这套衣服看上去依然正式到能去出席外交宴会。
这些都是猜测。但是当阿尔巴利诺伸出手去,沿着衬衫敞开的前襟摸进赫斯塔尔的衣服里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这样,”阿尔巴利诺在赫斯塔尔的耳边悄声说道,“我满意了。”
注:
[1]本篇的起因是这样的,因为某种原因,我拿赫斯塔尔的衣服(……)跟@支支支支支支吱吱吱吱打赌,打赌的结果是赫斯塔尔得脱八件……结果某种意义上好像没脱成,某种意义上好像又脱了,就这样吧。
[2]阿尔巴利诺引用的那段莎士比亚是十四行诗的第104首,当然非常巧合的是,此时也是阿尔巴利诺认识赫斯塔尔的第三年。
对于我,俊友,你永远不会衰老,
因为自从我的眼碰见你的眼,
你还是一样美。三个严冬摇掉
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
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
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
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
但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
唉,可是美,像时针,它蹑着脚步
移过钟面,你看不见它的踪影;
同样,你的姣颜,我以为是常驻,
其实在移动,迷惑的是我的眼睛。
颤栗吧,未来的时代,听我呼吁:
你还没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