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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案

酒与枪 梦也梦也 12331 2024-06-12 00:27:32

在被死神的羽翼拂过的人看来,原先重要的事物失去了重要性,另外一些不重要的变得重要了。换句话说,过去甚至不知何为生活。知识的沉淀在我们精神上的覆盖层,如同涂的脂粉一样裂开,有的地方露出鲜肉,露出遮在里面的真正的人。

——安德烈·纪德

这件事发生在2006年的夏天。

夏天,游客们游览这个名为霍克斯顿的小国最好的季节之一。天气晴朗,温度适宜,日照时间长,时间足够凑巧的话还可以去参加基尔周帆船节——反正如果不是冬天来滑雪的话,夏天参观城市的游客们也没什么好做的,无非是参观一下那些王宫和教堂,然后再跑去在一些节庆活动上大吃大喝、跟当地姑娘来一段浪漫的一夜情。

而一座气派的办公室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日复一日地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那是一栋显眼地屹立在弗罗拉旧城区中的大厦,地段极佳,玻璃幕墙日复一日地为整座城市制造着源源不断的光污染,人只要站在高层的落地窗前就可以看见远处什未林城堡金光闪闪的圆顶。

此刻,落地窗后面的办公室里正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皮肤微黑,这与此人的面部轮廓一起显现出一种地中海或波斯湾沿岸地区人种的特征。他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眼镜框,看上去和会坐在这种写字楼里的那些高管并无区别——但,十分突兀的是,在他的领口上方裸露的皮肤上,能看见一个横贯颈部的匕首纹身,匕首的刀柄上滴落着粗糙的黑色血液图案。

——这位先生名叫做伊莱贾·H·霍夫曼。

表面上,霍夫曼先生所在的办公室属于一家房地产企业,公司的账面上清清白白。但是这里可是霍克斯顿,谁知道有多少表面上是正经公司的企业背后偷偷干着洗钱的生意呢?

所以,伊莱贾·霍夫曼先生肯定也并不只是个炒房地产的。他是整个霍克斯顿最为庞大的黑帮之一“锚帮”的高层,每天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批阅的文件中不合法的比例高达三分之二。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一份财政报表,那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字令人头晕眼花,因此,当他的秘书进门打断他的工作的时候,他近乎感觉到有点感激了。

他的秘书是一个拥有美妙的栗子色长发的年轻女士,符合世界上大部分欲求不满的单身男性对于办公室的性幻想,但是很可惜并不是他的菜。况且,把这种能干的员工消耗在亲密关系上,真是一种不得了的损失。

他的秘书进来的时候眉头紧皱着,她开口的时候语气显得有点犹豫,她说:“先生,我们找到沃尔夫冈了。”

于是这位黑帮头目抬起头看向他的秘书,慢吞吞地挑了下眉。

——沃尔夫冈,一个常见的德语名字,霍夫曼手下的黑帮成员之一。这样的黑帮成员在霍克斯顿王国成千上万,而沃尔夫冈也不过只是汪洋大海中一只小小的虾米,伊莱贾这样的人当然不应该在这样的小小虾米上浪费时间……

或者说,如果这位黑帮成员没有带着一份新型毒品小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话,伊莱贾本不应该为这样的人浪费时间。

这位沃尔夫冈失踪的节点非常巧妙,身上带着不得了的货物难免还会令人联想到背叛。伊莱贾见多了这样的叛徒,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背叛庇护他们的黑帮家族,结果往往是被别的黑帮当枪使之后一杀了事。

伊莱贾真的希望这个沃尔夫冈不是去投奔了他们的对头施威格家族:那位家族的话事人近来身体不佳,几个内定的继承人之间争权夺利,火药味浓得吓人;施威格家族现在就像是一个快爆了的火药桶,一丁点儿火星都能让这个家族从目前的内耗模式转为向外宣泄——而伊莱贾可不希望锚帮成了那个倒霉的靶子。

于是他转向自己的秘书,目光中带来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你们找到他了?是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秘书镇定地回答道,“昨天早上警局的人在旧城区的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看上去应该是一场谋杀。不过因为死者的脸损毁得很严重,警察们在检验DNA之前没发现他是沃尔夫冈,直到今天检验结果出来之后警局的线人才通知我。”

霍克斯顿是黑帮横行的国家,执法系统内部和黑帮勾结严重,也不怪有人会把它和墨西哥相比较。总之,锚帮后台是有警察系统里的人的,那些大人物能保证某些特殊的案子涉及到锚帮利益的情况下,警方那边能把案子压下去、结束调查流程,然后让锚帮自己解决这件事。

而伊莱贾的秘书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现在警方的调查报告,她把那个文档滑过伊莱贾的办公桌,伊莱贾伸手摁住文件夹的一角,翻开了第一页。

坦白来讲,作为一个黑帮高层,伊莱贾·霍夫曼见过太多可怕的场景,他们也曾在巷弄中火并、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对头、把拒绝倒向自己的政客的头砍下来串在对方家门口的篱笆墙上——即便如此,这份调查报告里的内容还是有点出乎伊莱贾的预料。

他甚至忍不住挑起眉来。

他的秘书说沃尔夫冈的面部损毁严重,甚至到警方没法确认他的身份的地步。黑帮仇杀时是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敌对黑帮只会让一个人在惨死的时候只有脸是完好无损的,这样方便他们的对头迅速确认死者的身份,读懂这一威慑的真实含义:这是霍克斯顿黑帮的处事方式。

所以这只能说沃尔夫冈并不是死于有意的黑帮仇杀,而如果他是投奔了别的黑帮然后被杀害,尸体又不应该这么快被发现,要不然肯定会引起锚帮的警觉……综合来看,伊莱贾认为对方的死亡只是一场乌龙,霍克斯顿也经常发生这种事情:这个倒霉的黑帮成员有可能好好地走在路上就被小混混杀了,死因无非是抢劫或者个人恩怨层面上的寻仇,杀了他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一份新型毒品小样。

这个猜测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上得到了证实:毒品小样好好地放在沃尔夫冈的口袋里,然后自然被警方收缴了(等他们发现这是锚帮的人之后,警察局长应该会毕恭毕敬地把这份小样还给伊莱贾),这说明这个案子确实不是施威格家族做的。

但是……

但是问题在于:那张凶杀案现场的照片。

沃尔夫冈——或者说,后来在DNA检验中被判明是沃尔夫冈的男人——的尸体靠在一面肮脏的墙壁上,这样的墙壁在旧城区的巷弄中随处可见。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伤口,只是胸膛附近干脆利落地被捅了一个窟窿,就算是这道刀伤没有伤及心脏,大出血也会在几分钟之内要了他的命。

而他的脸则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面孔。

或者用个简明的语言形容说:他的脸皮不见了。

某个人,应该是凶手,沿着他的发际线划了深深的一道,从那里把他整张脸上的皮肤和肌肉都切了下来,然后挖走了死者的眼球,从下颔处割断了死者的舌根,然后把剩下的舌头也从他的嘴里拿走了——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在凶案现场六百米开外的一个垃圾桶里被发现了。

“一把非常锋利的凶器,刀片很薄,怀疑是手术刀。”法医的解剖记录中这样写道,“凶手必然有一定的医学水平。”

于是,沃尔夫冈的脸从正面看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骷髅,这骷髅的头部上方、肮脏的墙壁上被用血画了个已经干涸成褐色的荆棘冠状的光圈,光圈上方被写了一行血字。

在警方拍摄下的无数张现场照片上,依然可以看见那行字模糊的轮廓:

“这血所宣布的福音,比亚伯的血所发出的冤鸣更美。”

伊莱贾花了几分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具尸体和这行血字,然后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如您所见,”他的秘书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这案子显然不是黑帮见的党同伐异导致的。实际上,警方的人显然认为这类似于一起——”

“无差别谋杀,”伊莱贾慢吞吞地说,他伸手翻过一页调查报告,后面的页面上用回形针固定着更多案发现场的照片,全是更加清晰的特写,那些画面让伊莱贾又发出了一声疑似咂嘴的声音,“一个变态杀人狂。”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的秘书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觉得城市里出现了一个奇怪杀人狂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样——或许对于给黑帮打工的人来说,这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她顿了顿,然后试探着问道:“先生,警局局长想要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既然这跟黑帮斗争无关,那份样品也没丢,我们要不要干脆把这件事交给警方调查?”

显然在她的概念里,如果这是真跟施威格家族或者别的黑帮有什么关系,伊莱贾·霍夫曼肯定会亲手处理,但是现在看来死者会是沃尔夫冈完全只是个意外,那么他们就没插手的必要了。

伊莱贾沉默了十几秒钟。

然后他合上了那份文件夹,慢慢地抬起头来。他有一双太过精明的眼睛,脸上的那副眼镜框也没有抹消目光的锐利,这和他身上的那些纹身一起令人感觉到有些望之生畏。

“让警方把这件事压下去,别让事情见报,我觉得媒体应该对这种奇形怪状的死法挺感兴趣的。”伊莱贾平静地安排道,“然后随便找个理由结案吧——你安排人去给沃尔夫冈的家属一笔钱,就按在火并中不幸身亡的那个标准来。”

“您对那个凶手感兴趣吗?”秘书好奇地问道。她感觉到伊莱贾心情应该不差,或许有耐心回答这样的问题,要不然她是决计不敢开口问的。

“总比这些财政报表更令人感兴趣一些。”伊莱贾回答道。

这是实话,比起他的那位老板洗的那些钱,他还是对一个有艺术家特质的杀人狂更感兴趣一些。或许如果他能找到对方的话,他也不介意和对方谈谈——毕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会早就这样一个人呢?人们往往以为黑帮成员就够疯狂了,但是实际上还远没有如此,毕竟黑帮成员可不会毫无缘故地忽然杀人。

当然,前提是他得先能找到这个杀人狂。

……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些处理的思路的。

于是这位身材曼妙的女性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而甜蜜,“沃尔夫冈死于一场抢劫,我这就去通知关注这件事的人。”

伊莱贾·霍夫曼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来自美国的游客,宾夕法尼亚大学佩雷尔曼医学院的毕业生,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坐在街角的一座咖啡店外的彩色阳伞下面。

从他这个角度正可以看见不远处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正面和它前方那个广阔的广场,阿尔巴利诺的手中拿着一个速写本,铅笔在上面随意地勾勒着线条。

这有着一头发梢卷翘的棕发的年轻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面容稚嫩、没有一丝皱纹,透着一股那种还没走上社会的年轻人的青涩习气,跟那些毕业后会选择去某个遥远的国度来个长途旅行的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某种意义上来讲,阿尔巴利诺也确实是这样的角色。

他去年从医学院毕业,然后就踏上了为期一年的欧洲之旅。这个名为霍克斯顿的小国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等他从这里离开,就会回到美国去,在家乡的一家医院里找个病理医生的工作,为他日后加入法医局打下基础。

可见这是个多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生规划,和他的欧洲旅行计划一样中规中矩——而显然他实在很擅长做计划,毕竟他出门独自旅行一年,来霍克斯顿之前遭遇到最麻烦的事件也只不过是在巴黎的时候被人偷了钱包。

咖啡馆的女店员把第二杯咖啡端给阿尔巴利诺,顺手收走第一个空杯子。这女孩在为他点单的时候目光实在是热辣了些,因此阿尔巴利诺怀疑对方可能想要他的电话号码;这次对方凑过来,毫无必要地在他的身边停留了几秒钟,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张速写上。

“真是一幅漂亮的画,”那女孩说,声音里透着点儿紧张,这真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搭讪开头,“我在这里工作,每天都能看见那座大教堂,但是还是觉得它非常美丽。”

阿尔巴利诺停下了手中的笔。

“是的,”片刻之后他露出一个只有用“温暖”这个词能形容的笑容,“教堂是神在人间的居所,能在这样的建筑物附近工作确实十分的……赏心悦目。”

而那女孩小小的“嗯”了一声,然后她忽然说:“抱歉,但是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有一块污渍——?”

阿尔巴利诺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无名指侧面确实沾了豆粒那么大的一块污渍,已经干涸称暗褐色。他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地擦了一下,但是污渍并没有被擦掉。

然后他抬起头,那个笑容还是挂在他的脸上,只不过他说话的语调听上去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一块不小心沾上的颜料,”他温声解释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愉快的漫不经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伊莱贾·霍夫曼掀开一道厚重的暗红色天鹅绒帘幕。

帷幕之后是在白天依然昏暗的房间,房间角落里点亮着细长颈的落地灯,如同落在黑暗中的几颗明亮的暖色星星。

在白天“这种”店里的客人并不算多,但是还是有几个人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慢吞吞地喝酒。一位身上几乎只穿着一层薄纱的丰满美人站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圆形舞台上,用沙哑的声线唱着一支节奏缓慢的歌曲。

伊莱贾穿过那些桌椅的时候,听见她正唱着:

“Sinnerman where you gunna run to, where you gunna run to, all on that day…”

他现在置身于霍克斯顿首都弗罗拉市的红灯区——在这个国家只要肯遵循某些法律规定,卖淫就是合法的,这可以说是这座城市吸引游客的一个卖点之一——但他所在的这家店并不是提供“那种”服务的店铺,而是一家甚至都不会脱到全裸的脱衣舞酒吧。

在几年之前,这块地皮上屹立着的店铺还是一家快要倒闭的高级沙龙,现在,在沙龙的原址上经过重建的建筑物拔地而起;曾经风格雅致的招牌换成了一连串用小彩灯缀成的字母,这店铺的名字在霍克斯顿的阴影里闪闪发光,上面写着“索多玛”。

伊莱贾通过某些途径得知,这家店现在的主人是施威格家族那位身体日渐衰弱的话事人女儿(私生女,就跟那位话事人其他六七八九个私生子一样。这点真是很奇怪,大部分黑帮人士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是在试图争夺施威格家族的掌权人位置的战争中获胜可能颇大的一位候选人。

这位年轻的女性最大的优势在于,她实际上并不在乎那个帮派,至少伊莱贾是这样认为的。她现在经营自己的情报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只要顾客愿意付钱,她甚至愿意跟施威格家族的对头做生意。这种道德感低下、也不讲究什么麻烦的“义气”的生意人是伊莱贾最喜欢的合作对象,这也就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对忽然出现在霍克斯顿的那个古怪凶手有点私人的兴趣,但是他又不太好动用自己在锚帮的人手做这件事。目前他还在培养独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在成规模之前大概需要一点时间;而他在锚帮的那位老大,当然啦,对方跟大部分黑帮老大一样都是白痴。

在这种时候,他只好借用自己未来的对手的力量。

“霍夫曼先生。”

他在店里向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又低沉又柔和的女声这样招呼道。

对于大部分黑帮成员来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自己的身侧响起,他们都会很想跳起来冲着那个方向举枪。伊莱贾克制住了整个人紧绷起来的冲动,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果不其然看见那个女人坐在阴影里的一张椅子上。

那是位有着血一般的红发的女性,富有光泽的头发如同打理得当的玫瑰花结,美艳的面孔看上去异常年轻——太过年轻了,说她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可能都有人会相信——她身后一步距离之外站着一个必然是她的副手的黑发男人,那人身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细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别看他打扮成这样,伊莱贾估计他身上至少带着三把枪。

这位先生应该不会忽然跳起来对他开枪,于是伊莱贾无视了他。然后,伊莱贾向着那位红发的女士有礼貌地点点头,说道:“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女士。”

很简单的道理:这位女性厌恶她的父亲(自然的,她的父亲也确实很难令人不厌恶),于是将她称之为“摩根斯特恩女士”能有效地取悦她。但凡跟她打过一丁点交道的人都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而最为神奇的是,在她如此明显地表达自己的厌恶的情况下,她在施威格家族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

而那位女士也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甜蜜,疏离,这是一张妥帖的面具,看上去令人感觉到并不舒服。

然后她用那种低沉而沙哑的、格外柔和的语调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我以为,我见到您总得在锚帮那位话事人有什么大动作的情况下……但是现在看起来,除了您那边有位负责运输毒品的小混混失踪了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其他事情。”

啊,“锚帮那位话事人”,很客气的叫法,这说得是伊莱贾那位白痴老板。是了,那家伙确实是喜欢让伊莱贾替他跑腿谈事情的类型,或许他有一天真的会因为什么事让伊莱贾来见加布里埃尔——等眼前这位年轻小姐真正成为施威格家族的实际掌权人之后。那大概也不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至于眼前这位小姐为什么会知道伊莱贾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失踪……这伊莱贾不愿意细想,这或许涉及到某些有关于泄密和背叛的事情。还是让他的白痴老板思考去吧,对方愿意付给他的钱还不足以让他去摆平那么麻烦的事情呢。

“我确实是为了那个失踪的人来的。”伊莱贾动作轻松地拉开加布里埃尔对面的那椅子,镇定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下。

“我听说他死了。”加布里埃尔连眼皮也没有稍微抬一下,果不其然,她也在警察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伊莱贾对这个事实毫不吃惊,他甚至能在这种时候游刃有余地把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不知道从那里忽然冒出来、走到近旁为他们倒酒的一位漂亮女性身上。

加布里埃尔店里的这些男性女性长得都十分漂亮,她不吝于像是打扮洋娃娃那样用昂贵的衣物打扮他们,而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那些黑色的丝绸、薄纱和皮革也对用欣赏着他们的人产生了同样的压迫感。总之,装着琥珀色酒液的杯子被轻轻地放在伊莱贾面前,为他倒酒的女性镇定地直起身离开,仿若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服务。

而加布里埃尔则并没有看那位倒酒的女性一眼,她继续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道:“——死于一场无动机的谋杀,这意味着这事件并不是针对你或者你的老板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出现在这里感到吃惊:我以为你对不关乎锚帮的利益的事情不会太感兴趣。”

“我很高兴那不关乎锚帮的利益,要不然现在就该轮到我手忙脚乱了。”伊莱贾笑了笑,拿过他那侧的那只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威士忌,他在舌尖上尝到了这样辛辣的余味,“这正是我选择拜访你的原因——如果事情真的关乎锚帮的利益,那么我应该独自去调查这件事更加妥当。但正好相反,我现在对那个凶手有点私人的兴趣,所以我不想动用锚帮的资源去查这件事情。”

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玻璃杯放回桌子上。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面前的酒水一口未动,实际上,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私人的。”加布里埃尔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就好像把这个词在牙齿之间嚼碎一样。“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恕我直言,我了解过你的那些……小爱好,我以为他并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并不是‘喜欢’。”伊莱贾认真地反驳道,他那双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只是对这种有着一腔热情、手法又粗糙的年轻人感到好奇而已——要知道,这是一种风格明显不属于霍克斯顿的‘恶’。在这个国家里,大部分愿意付出代价违法法律的人都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不是在享受某种纯粹的愉悦,你我也都是如此。”

“所以你希望见一见他。”加布里埃尔总结道。

伊莱贾慢吞吞地说:“找人。我听说那在你的业务范围之内。”

“找一个无动机的杀人狂,”加布里埃尔指出,“我以为你会很清楚,从概率上讲,这种无缘无故杀人的家伙很大可能有点精神上的问题。”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伊莱贾明白,最明智的决定应该是在查明那起谋杀并不是针对锚帮的之后就把它扔给警察处理。但是案发现场照片上的某些东西——那些血字、那个潦草的荆棘头冠和尸体苍白裸露的颅骨最终仍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年轻人。他想。一个高傲又粗糙的、充满热情的年轻人)

霍夫曼问道:“那么,你能找到他吗?”

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停顿了两秒钟,就好像是在思考。然后,她用非常实事求是的语气说道:“这人之前从未在弗罗拉市犯案,因此无法总结他的犯案特质;而且你也知道,他犯案的那地方连摄像头也没有几个。”

“正是如此。”伊莱贾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做不到吗?”

人人都传说“索多玛”拥有比霍克斯顿国家安全局更完备的情报网——只是传说,但是既然有这样的传说,就说明这家店背后有比他们想象得更加神秘的背景、更有手腕的经营者。伊莱贾·霍夫曼相信,对于加布里埃尔来说,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谋杀犯并不是一件难事,唯一的问题可能就只在于对方会为这项业务收多少钱而已。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加布里埃尔终于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当然了,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站在展览馆明亮的长廊中。

这是他计划中在霍克斯顿行程的最后一天,然后他将结束自己为期一年的环游欧洲的旅程,乘坐飞机回到维斯特兰,开始准备自己在当地医院入职的事宜。

这天,他把时间花费在参观一家名叫“卢辛达艺术馆”的私人展览馆上,据说这座展览馆内部展出的文物都是一位富豪的珍藏,其中罕见的藏品不在少数,当然,入场的票价也同样不菲。

跟所有有些怪癖的富豪一样(从大仲马写《基督山伯爵》的年代开始,人们大概就已经开始接受“有怪癖的富豪”这个人物设定了),这家艺术馆的展厅并不是按照年代、地区或者流派分类,而是按照关键词、句子甚至一句诗来分类——与其说是“分类“,不如说展览馆的经营者以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把不同的展品放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于是,同一个展厅里汇聚着来自五大洲、年代相隔几百上千年的藏品,古埃及法老的金棺边上摆着十八世纪法国烧制的瓷器,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边上摆着来自非洲的木雕面具。这些奇特又截然不同的藏品在同一个空间里安然无碍,看上去和谐中透着一股相当奇异的感觉。

就比如说阿尔巴利诺现在所在的展厅就并没有明确的主题,倒是展厅入口处的墙壁上写着一句诗:

“生命和艺术的阴险凶手,

“你不能在记忆中杀死她,

“她曾是我的快乐和荣华。”

这个展厅里展出着一些题材为“死神在阿卡迪亚”的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从庞贝古城里挖掘出来的、以采摘鲜花的少女为主题的壁画,破碎的罗马时代大理石雕塑,还有几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轰炸中被炸毁又经过复原的教堂玫瑰花窗的复制品。

现下阿尔巴利诺正站在一副不起眼的油画前面,那是巴洛克时期的作品:一副人物肖像,画中的女性坐在桌前用手中的吸管吹出一个个晶莹的泡泡,而她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熟透到即将腐烂的水果、插着盛放的鲜花的花瓶、烛台和一只骷髅头。

按照画框下方的标签,这幅画的作者是十七世纪末一名不见经传的画家,也不知道这副藏品的主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会购买这样一副收藏价值并不高的作品。

阿尔巴利诺站在这副并不引人注目的作品面前,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他在这副藏品面前驻足得有些太久了,但是鉴于展厅内还有临摹画作的艺术系学生,他也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Homo bulla.” (拉丁文:人是泡沫)

正在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巴洛克时期的荷兰人很喜欢这一类绘画作品,会为这一类画作出钱的人认为财富和权力都终将消逝,人的生命和肥皂泡一样脆弱不堪……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只是认为把富有哲学色彩的画作挂在墙上能提升自己的品味。总之,虽然这样的作品数量众多、构图千篇一律,但也确实有可看之处。”

阿尔巴利诺转过头——他主要惊讶于他完全没听到来人的脚步声,这在安静的展厅里近乎是不可能的。然后,他看见身边站着的一位西装革履、身材很高的男性,年龄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多岁;这个人的脖子上、指节上和脑后头皮上都有明显的刺青,这让他看上去格外具有威胁,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艺术馆的样子。

而这个男性迎上阿尔巴利诺探寻的目光,微微地颔首说:“我叫伊莱贾·霍夫曼。”

一般人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里对着陌生人自报家门,阿尔巴利诺不着痕迹地、谨慎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但是脸上露出的是个他前几天跟在咖啡店里工作的女孩说话的时候别无二致的微笑。他问道:“那么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人只不过是肥皂泡?”

“这往往取决于一个人是怎么看待生命和死亡的。”奇怪的陌生人用和他的外表格格不入的、近乎是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不用说,人类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但有些人钟情于肥皂泡的轻盈和彩虹一般的光晕,有些人则更偏爱它们忽然破碎的那个瞬间……还有的人想要的并不是肥皂泡,他们更想要肥皂泡破碎之后残留下来的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阿尔巴利诺谨慎地扫视了一眼这个人。

“或许——我只是说或许,因为这血所宣布的福音,比亚伯的血所发出的冤鸣更美。”

这陌生人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更加明显了。

“我说的对吗,巴克斯先生?”

阿尔巴利诺没太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境地。

当然,他预料到自己会被卷入到各种麻烦里,就好像他在巴黎的时候一样,当时有个小偷试图偷走他的钱包,结果是他当场揍了小偷一顿并且威胁小偷教给他开锁技巧——总之,这种举例想要表面的是,阿尔巴利诺在独自一人在欧洲旅行的过程中也是遇到过一些麻烦的。

这种“麻烦”也包括你在深夜穿过弗罗拉城的小巷的时候被一个拿着刀的黑帮混混打劫,然后你夺过对方手中的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事发之后,阿尔巴利诺实际上不太相信警察真的会找来,他听说这种小混混被杀的事情在这个城市一个月怎么也有两位数的数量,更况且他挺确定自己在现场没有留下指纹……虽然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缩短了在霍克斯顿的行程,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现在看来,最后果然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此刻阿尔巴利诺坐在一栋豪宅里——他所在的地方只能用“豪宅”形容,不是人人都有钱在繁华地带买一栋大房子,院子广阔得能容纳一座小型的树篱迷宫的。他坐在宅邸诸多起居室中的某一间里,室内的装潢繁华而古典,墙壁上装饰着很可能是真迹的十六世纪风景油画,从凸窗向外看去就能看见那些被修剪成鸽子形状的灌木。

阿尔巴利诺有的时候也挺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一座大花园,他对园艺确实是有点兴趣……但是如果他也能有这么一片地,绝对不会把树篱修剪成传统的鸽子样式,那也太没有新意了。

“我想你对我的花园不太满意,是吗?”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用温和的语气说着。

阿尔巴利诺把目光转回去,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恐怕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这人显然在从事某种违法勾当,就不说他身上狰狞可怕的那些纹身,阿尔巴利诺进门的时候可是看见那些把枪套藏在西装外套里的保镖了。

“我觉得你应该解雇你的园丁。”阿尔巴利诺诚恳地说道。

“我最近确实想要这样做,”自称为伊莱贾·霍夫曼的男性说道,“他试图把树篱修建成什么样式,最后的成果都很像是鸽子。不过在我雇佣新的园丁之前,我还是需要他来照料我的花园。”

“我认为你请我来你家坐坐,并不只是为了谈论你的花园的。”阿尔巴利诺想了想,然后这样说道。他估计对方想要见他的缘故还是跟小巷里那个死人有关,毕竟之前他们在艺术馆交谈的时候对方准确地说出了他写在墙上的那一行血字,而那种内容不是都是警方会保密的吗?

一个显然在从事违法职业的人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黑帮混混的死而寻找凶手,结论可能就只有一个了……但是阿尔巴利诺并不认为对方真的想要他的命,毕竟应该不会有人在试图要别人的命之前把那人邀请到他家喝茶。

又或者只是阿尔巴利诺糟糕的好奇心在作祟——总而言之,他现在就坐在这里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伊莱贾·霍夫曼说,他说这话的时候把两只手的手指相对,闲适地抵在了下巴上,看上去就好像在深思,“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做了一些调查,你来自美国,是吗?美国境内似乎没有类似风格的案子见报,这是你的第一次作案?为什么会选择在一个陌生的北欧国家呢?”

“唔……”阿尔巴利诺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这个笑意看上去近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真的,这是个意外。”

伊莱贾向着他镇定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他在我走夜路的时候抢劫了我。”阿尔巴利诺用堪称无辜的语气说道。

伊莱贾·霍夫曼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抢劫你?老天,我果然不应该给他安排什么重要工作,我以为他至少不会在路上干出抢劫路人这种蠢事——”

“我是不是打乱了你们的什么邪恶计划?”阿尔巴利诺眨眨眼睛,忍不住问道。

“没有那么邪恶。”伊莱贾低低地哈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地把整件事略过不谈,或许对他而言这种小插曲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打乱计划吧,阿尔巴利诺估计,就算是他什么也没干,如果伊莱贾得知他的某个下属在做“重要工作”的途中还跑去打劫路人,那个下属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然后这位神秘的黑帮老大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他眼中那种细微的烦躁褪去了,于是这个人就又一次显得舒适而又神秘莫测。伊莱贾说:“那么来谈一谈你吧。”

“我?”

“是的,”伊莱贾回答,“在这样的地方,在街道上被别人打劫的人不计其数,在反抗过程中弄伤或者弄死别人的人也并不少见,其中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报警,因为这在法律上顶多算是防卫过当——再者说,你是个外国人,美国大使馆会把你捞出去的。”

“但是我不但清除了自己的犯罪痕迹,还做了一点‘额外的事情’。”阿尔巴利诺说。

这所谓的额外可是有些过于额外了——包括但不限于他用刀子割下了对方面部的脸皮,然后在死者的头顶上方写出奇怪的血字。

“是的。”霍夫曼说道,“但是为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原因。”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淡地说道,“我无意揣测你的职业,但是你在工作的时候难道没见过很多死人吗?当你注视着一具尸体的时候,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吗——他们活着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毫无助益,犹如行尸走肉,但是死后……”

“……可以焕发光彩。”伊莱贾慢慢地说道。“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想,他们活着的时候确实显得格外愚蠢。在有的时候,让人忍不住觉得还是让他们永远闭嘴比较好。”

当阿尔巴利诺站在那条漆黑的巷子里,俯视着那具倒在地上的、毫无生气的躯体的时候,他忽然有了这样的顿悟。在他面前有个人死了,确实如此,但是与他活着的时候并无什么本质的区别:庸庸碌碌,仅此而已。然后他又想起了那片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湖泊,那条白色的裙子和漂浮在水面上的绣线菊。

当灵魂离开躯壳之后,他们是柔软的黏土,是空无一物的画布,那么——

“取决于你怎么使用他们。”阿尔巴利诺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活着和死后对世界都没有什么意义,因此生死这条界限也并不明晰。”

伊莱贾没有说话,实际上下一刻在屋子里响起的声音是门被推开的咔哒一声。阿尔巴利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见一个人推着一辆餐车走进来,小小的餐车上摆着三层的点心盘、茶壶和两只茶杯。伊莱贾·霍夫曼向着那个方向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然后说:“啊,看来已经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了。”

但是阿尔巴利诺没太花时间注意那些精致的点心,实际上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那位推着餐车的人身上——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生着近黑色的深棕卷发,年龄看上去可能也只有三四十岁,但是鬓角已经有点微微泛白了。但是阿尔巴利诺注意到了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周围生出的细纹,那是愁苦留下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类似于黑色长袍的东西,高高的领口上装饰着一片厚实的纯白色布片……换句话说,这位男性身上穿着一件神父常服。

阿尔巴利诺不得不看了伊莱贾一眼,在这默不作声的男性把点心托盘和茶壶摆在他们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的时候(这个男性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袖口顺着他的动作往上滑了几寸,阿尔巴利诺看见他的手腕上有几道深深的伤疤,还很新,泛着柔嫩的肉色 ),阿尔巴利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纯属你的癖好,还是……?”

“这是一位来自温斯洛的神父先生,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那是霍克斯顿北部的一个城市,一年里几乎有五个月都在下雪。”伊莱贾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然后他近乎是懒洋洋地向着那个人招了招手,“斐理伯,你坐过来。”

于是对方安置好茶壶,用一种近乎是顺从的态度走向伊莱贾·霍夫曼,微微地垂着头坐在他的脚边的地毯上。伊莱贾垂着眼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像是摸猫一样慢慢地摸着他的头发,阿尔巴利诺看见那个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动,也没有退缩。

……好吧,之前可能是阿尔巴利诺估计错误了,现在他得说,比起当场被身边的人指出是杀人凶手,这才是他今天经历得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他忽然感觉这事真的有点像他坐在基督山岛那充满奇异风情的山洞之中,洞窟的主人在他面前炫耀似的展示出他的藏品——当然,并不是什么有东方风情的美人,而是另一种让人想都想不到的类型。

“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霍夫曼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解释道,“你或许觉得为那些死人的躯体是为艺术提供的空白画布,而我则认为活着的灵魂更有其可取之处……尤其在于你能在有些人身上看见某些罕见的品德,一般人会将他们称之为‘拥有纯洁的灵魂’。”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温驯地跪坐在伊莱贾·霍夫曼脚下的那个男人,目光扫视过他手腕上的伤疤和因为忍耐而微微陷入衣服布料里、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

“然后你监禁了他。”阿尔巴利诺指出。

“这真是个粗暴的用词,”伊莱贾慢吞吞地、不甚赞同地说道,“我宁可说我正身处于一段热恋之中。”

这热恋明显是单方面的,显然正被他摸头发的那位绝不会这样想。阿尔巴利诺忍不住哼了一声:“‘热恋’——你为什么会真心诚意地去爱某一个人呢?鉴于我之前也已经听你提到过,有的时候你发自内心地感觉他们愚蠢?”

“在众多愚蠢、迟钝的人中,只有少部分人是值得的,只需要你去发现。”伊莱贾·霍夫曼说道,指尖漫不经心地摸索过那个囚徒微霜的鬓角,“巴克斯先生,这也并不算是忠告,只能说是我个人的一点见解吧,但——轻视爱情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为爱情流泪。”

“或许。”阿尔巴利诺模棱两可地说道,“但这些事情现在都还尚未发生呢。”

“而人则需要花格外漫长的时间去探索。”伊莱贾微微笑了笑,语调平静地说道,“毕竟正如柏拉图所说,‘美是难的’。”

当阿尔巴利诺走出那栋豪华的宅邸的时候,太阳正在天际尽头缓缓落下,夕阳给晴朗的天空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伊莱贾·霍夫曼这栋住宅的地段极好,越过街对面的老宅的屋顶,能看见弗罗拉中央法院的那座巴洛克式的、闪闪发光的尖顶。

阿尔巴利诺走到街道上去,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人口中说着不同的语言、谈论着不同的话题,但是谈论的内容大多浅薄无聊。

有两个人从阿尔巴利诺身边擦肩而过,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整齐死板,而另一个人则微微发胖,他们或许也是来自外国的游客,阿尔巴利诺没有去看他们的脸,但是能听见他们也在说英语。

“这次出差结束之后,我想还是出去单干比较好。在纽约州开律所怎么样呢?”

“霍姆斯,我觉得那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资金问题……”

然后那些声音就被卷入格外喧嚣的人声中,如同被世界缓慢地吞噬了。

但是看吧,这就是大部分人在考虑的事情,金钱、前途,如此等等。阿尔巴利诺微微地扯了一下嘴角,回过头去,那两位外国游客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深处,而天空已经完全是淤血一般的蓝紫色了。霍夫曼的庄园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霞光之中,看上去仿佛在多年之后也会伫立于此。

此时此刻,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还不知道十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那个名为伊莱贾·霍夫曼的黑帮老大会死在那座曾被他画过速写的、美丽的大教堂中,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被当做恐怖分子来宣传。他不知道自己会在维斯特兰市郊外的苹果园里看见一具怎样的尸体,又在WLPD的审讯室里看见一双怎样的蓝色眼睛。

此时此刻,一切故事都还尚未开始。

加布里埃尔的店里,唱的那首歌是这个:

《Sinnerman》https://music.163.com/song?id=2284606&userid=1424406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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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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