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沿江树木枝叶枯槁,窗外狂风大作,雨点捶打玻璃上,发出无序的敲击声。S市某高层公寓,室内温度调整适宜,玻璃厚重,几乎听不见恶劣天气带来的噪音。只是有一丝持续的热气,令徐皓眼睑微动,似有所觉,随即从深沉的睡眠中睁开眼。
他将手向床的另一边伸去,旁侧没人,但是温度尚在。
客厅传来一下极轻微的响动。徐皓向下看,卧室房门轻掩,没闭紧,大约是有人为方便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再无声无息地回来。屋内一线灯光切割开黑暗的角落,为整个室内空间保留了便于沉睡的静谧。
徐皓躺了一会,心想,刚才身边有个人握力深重,呼吸几乎覆在他脸上,大概也不是什么做梦时的错觉。
伸手捋了把额前的头发,徐皓从地板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开始找自己的睡裤。
凌晨3点52分。
客厅的电动窗帘已被人切换到白天模式,全部收拢起来。窗外大雨瓢泼,闪电从云层中鼓胀出瘦长的紫色血管,霎那间将天空映成白昼,随后是惊雷如浪潮般滚落,压抑且轰动。徐皓走出卧室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光景,闪电,暴雨,狂风,打雷,270度全景落地窗在此刻呈现着惊心动魄的视觉效果。闫泽双手垂于两侧,后颈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观望着眼前暴雨中的江景,目色难辨,大约是在想事。
偌大客厅仅沙发旁一盏落地灯亮着,在雷电频发的夜里形同虚设。徐皓站了片刻,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身后传来响动,闫泽扭转脖子,见有人从背光中匿现。
雷电在黑夜中炸裂成网,映出满面墙的白昼,映得徐皓身上皆是玻璃窗外的斑驳雨痕,好似他就这般落魄从雨夜中走来。
闪电后的第一声雷鸣尚未出轰出云层,徐皓已被人拥上来一把抱紧。入手握力深重,炙热的气息就如睡醒前那般扫在脸上,险些令他水杯脱手,随后是一个急促又深入的吻。徐皓放好水杯,向前一步跨上沙发,把闫泽也带倒在沙发上。唇齿纠缠片刻,徐皓撑着沙发欲支起上半身,察觉闫泽腰腹收紧,还要跟上来,便单手压住闫泽喉咙把他按回到沙发上。徐皓目光向下,示意某人不要耍流氓,然后用指腹蹭过唇边,“啧”了一声,“你属狗的吗?”
二人睡衣半敞着,徐皓下半身是自己的睡裤,上半身却穿着他的睡衣。闫泽喘息着与徐皓对视,然后摸了一把徐皓的头发。如所处室内一般,他的全身温暖、干燥,并不是真的有雨水。闫泽无声笑了起来,“你怎么醒了。”嗓音喑哑,又道,“我属狗的,有没有奖励?”
徐皓用手拍了拍闫泽的头顶,“你是什么狗,顶多是个以下犯上的白眼狼。”
闫泽还是笑,有些刚睡醒的慵懒,“我以下犯上?”他左手抓着徐皓的衣领,撑住沙发不肯让他坐起来,“做人讲话要负责,我犯没犯上,你不清楚吗?”
徐皓一脸无所谓,“怎么,你想犯上?那你犯啊,又没人拦着你。你就说昨晚,一开始我是不是让着你的?”
闫泽嗤笑一声,“那你说说你怎么让我的,是让我在玻璃上趴好,还是让我加油自己动?”
徐皓装作没听见,跟闫泽撕扯自己的后衣领,结果闫泽较上劲了,他还真的坐不起来,最后只能两个人挤着摞在沙发上。徐皓突然想起他俩还没准备同居那会,经常换着房子住,今天你家,后天我家,没个规律和定性。后来闫泽把家里的沙发和床换了,全换成那种一躺下就瘫着不想起来的款。徐皓起先不明所以,如今再看,真是明智之举。
窗外风雨凄凄,屋内安谧温暖。闫泽把左臂垫在徐皓身下,从腰处勒住他。徐皓单手在沙发上撑住头,总算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便任凭闫泽搂着他。两人相拥看了一会雨景,徐皓说,“你知道什么是夜猫子吗?”
闫泽仰面躺在沙发上,指腹捏着徐皓的耳垂,捏一下说一个字,“唔知。”又道,“你讲我听。”
徐皓解释,“就是一种半夜不睡觉的猫头鹰。”
闫泽从胸腔闷出一声笑来,“你骂我。”然后翻过身,气息落在徐皓的脖子上,“我吵醒你了?”
“没有。雷声太响了,打闪又那么亮。”徐皓看着他头顶,“你怎么不回去睡?”
闫泽说,“睡不着。刚好做梦梦到你,我就醒了。”
徐皓好奇,“梦到我什么?”
闫泽落身躺回去,“梦到你浑身湿透了,像在找人。”所以他才这样急切地从沙发上伸手抓他。这雨夜对他而言不过一个无可厚非的梦境。他惯常失眠,有时分不清真实的边界。只是徐皓出现得这样零落,哪怕仅一瞬的虚像,也足以令他从深陷的泥淖中惊醒。
白光划破雨幕,许久未听到雷音。徐皓笑,“我哪里是找人啊,是在找一只半夜没觉睡的猫头鹰吧。”说罢,低头看着闫泽的头顶,突然张大嘴巴,在闫泽的头顶咬了一下。
闫泽半天没动,“你干什么?”
徐皓看着他,“我在咬你的头。”
闫泽一脸错愕,“你咬我的头?”
徐皓说,“你睡着的时候我也会咬,你都没发现吗?”
闫泽捏住徐皓的下巴,与他互瞪几秒,逐渐目露无奈,“你为什么要趁我睡着咬我的头?”
徐皓顿了一下,有些犹疑,“……可能是因为牙感比较好?”言罢,徐皓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前一阵你睡觉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我咬你一口你就不折腾了。你都没感觉吗?”
这时雷音滚落,轰然震荡开来。闫泽趁着徐皓低头说话的功夫去吻他,又舔向两颗刚刚露出来的虎牙。徐皓手腕没撑住躺下了,闫泽身体顺势压上来,二人交换过姿势,闫泽蹭着他嘴边呢喃,“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啊,明明最爱咬人的就是你了。”又道,“到底谁属狗的。”徐皓说,“你是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脸有多臭好吧。”又道,“我咬你一口,过了我的牙瘾,你在梦里追着我打,想必凭我这百米起步的速度一时半会是追不上的,也不必再做别的梦了。岂不两全其美?”
闫泽从鼻腔哼笑一声,眼底略有震颤,只道,“谁说我追不上,前天抢球不是我让着你?”又低声自言自语,“我哪里舍得打你。你就算把我咬死了,我至多在死前给你一个吻。”
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厌恶做梦,因为有些梦真的糟糕透了。可谈不上为什么,有一段时间,噩梦开始殊途同归。
起先,这雨夜于他而言算不上一场好梦。只是临近深溺之时,有位不相识的旅者在远处报以沉默相望。
那人形容落魄,目光坚决,亦有笃定的愤怒和伤痛。与无数个梦的终点相同,没有一次,不令他从下沉的深渊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