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邵钰又叹了一声,眼中满是担忧,一副把裴观渡当成自己好兄弟的模样,对他道:“我知道裴兄你武功高强,当世少有对手,只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打起来的时候总不能真的伤到了陛下,而咱们这位陛下力气大,下手又狠,若真要与裴兄你比试,裴兄恐怕是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的。”
只是对面的裴观渡反应仍旧平淡,他甚至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悠悠抿了一口。
此前邵钰与这位靖南王也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对他的了解并不算多,不过他想着裴观渡既然敢私自提前进京,想来对宫里的那位也是有些不满的,至少没太把他当回事。
这样的人,最适合为自己所用。
料峭春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邵钰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裴观渡却是连头都没抬一下,完全不捧场,邵钰只能自言自语道:“这是多年前留下的老毛病了,当年陛下一脚踹在本王的胸口上,这病根就留下来了。”
裴观渡闻言似乎终于又有了点兴致,他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向对面的邵钰,微微笑了一下,说:“陛下天生神力,是万民之福。”
邵钰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声虚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确实是万民之福,只是若是陛下真要与裴兄你比试……裴兄你多保重吧。”
裴观渡道:“陛下所赐,做臣子的只有接受的份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邵钰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裴观渡要是真有这觉悟,还会私自偷偷进了帝都?
裴观渡起身道:“告辞了。”
邵钰立刻出声挽留道:“裴兄这就要走?要不再坐一会儿吧?本王听说等下隔壁有从北边来的幻戏班子表演,很是精彩,裴兄可以留下看看。”
“多谢殿下好意,本王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告辞。”裴观渡说罢,转身离开。
大庭广众之下,邵钰也不能拉着裴观渡的袖子强逼他留下来,他的眉头皱起,有些不满,自己可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一个异姓王怎敢如此轻慢他?
还有他那个妹妹怎么回事,不是让她打扮好早点出宫的吗?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
邵野是在傍晚时收到的邵钰与靖南王在帝都私下见面的消息,他的奏折还剩下一点没批完,闻言停下笔问:“他跟邵钰都聊了什么?”
“属下不知。”暗卫羞愧地低下头。
废物一个,邵野在心里叹气,这活还不如让他自己来干,这破奏折谁爱批谁去批吧!
他要做昏君!从明天开始,他一定要做昏君!
不过既然邵钰这么闲,倒是可以安排他去皇宫门口扫大街,至于邵钰同不同意……
他同不同意也不是很重要了,不然自己这个皇帝不是白当了吗!
邵钰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宫里的传话,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被安排和那些下等人一起去扫大街,邵钰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传旨的太监一走,他就把桌上的茶杯茶壶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幕僚纷纷前来劝慰,想来是皇帝得知了邵钰今日与靖南王私自会面,心中不满,故意在敲打他呢,不过让一个王爷扫大街,皇帝行事也是失了体统,不知道接下来他又要怎么处置那位擅自进京的靖南王?
靖南王虽看着和善,心思却极为深沉,这么多年来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皇帝若是真与他对上了,以后可就有好戏看了。
幕僚们都劝吴王,眼下只需要耐心蛰伏,总会等到机会的。
话虽如此,但邵钰还是受不了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他连夜进宫,恳求皇帝收回成命,却小太监被告知皇帝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进宫来吧。
邵钰张开嘴,刚想要叫人,齐福见了连忙小跑过来,对邵钰道:“殿下这个时候想要进去见陛下也不是不行,只是陛下今天刚与周大人说,他好梦中杀人,殿下确定要进去吗?”
邵钰一脸疑惑,他这个皇兄啥时候多了这么个毛病?当年太傅讲经的时候,趴在桌子呼呼大睡的是谁呀!
虽然觉得这事很扯,但邵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他默默已经踏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对齐福说:“既然皇兄已经睡下了,那我不打扰皇兄休息了。”
第二天邵野下朝后,扫了一早上大街的邵钰又跑进宫里找他,从各个方面论述邵野不该让他在外面转着圈的丢人。邵野是一个很爱护弟弟妹妹的兄长,而先帝临终前又特意叮嘱过他要善待吴王,听到邵钰这样说,邵野把手一挥,就让他去后宫和冷宫扫大街,那里没人。
邵钰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然而对上邵野再叫把他丢进天牢里的凶狠表情,只能扛着扫帚憋憋屈屈去了冷宫。
两日后的清晨,皇帝带领百官亲自到宫门口去迎接靖南王这位大功臣。
昨晚下过一场下雨,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花草混合的清香,天空湛蓝,山色青翠,靖南王身穿一袭紫色官袍,来到邵野面前单膝跪下,他沉声道:“微臣裴观渡参见皇上。”
这是邵野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靖南王,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很多人口中听说过他,那些人提起靖南王,都说他面如冠玉、眸若寒星、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邵野不以为然,觉得一个能上战场的武将,就算面如冠玉,应该也不是什么好玉吧,如今亲眼见了……
好吧,确实有几分姿色。
“爱卿快快请起。”邵野连忙上前一步,扶起裴观渡。
“谢皇上。”裴观渡起身,对着邵野笑了一下,然后低垂着头,恭敬站在原地。
是有很多姿色!
邵野轻咳了一声,拿出自己当皇帝的气势,挺起胸膛,拍拍裴观渡的肩膀,对他道:“靖南王这一路辛苦了,朕已命人在含元殿备好了酒菜,为靖南王接风洗尘。”
裴观渡抬起头又看了邵野一眼,即使穿着宽大的龙袍,依旧可以看出这位陛下身材健硕,十分康健,应该会比那位先帝长寿许多。
裴观渡拱手道:“微臣谢过皇上。”
为了显示自己对这位靖南王的看重,在去往含元殿的这一路,邵野的嘴巴几乎就没停过,从外寇的情况问到裴观渡手下的兵马数量,从南边的气候问到裴观渡的武功,最后又问到靖南王府的人口组成。
邵野没来由地想知道这位靖南王的身边都有些什么人,不管是下属,还是什么红颜知己,他都想知道。
裴观渡一一作答,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真好看,不过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也没什么用,邵野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没少往裴观渡的方向瞄。
裴观渡只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发觉,任由这位陛下打量着。
这场宴会办得是君臣和乐,宾主尽欢,眼看着裴观渡好像是有些醉了,邵野干脆把他留在宫中休息一晚,反正宫中没有妃嫔,什么外男内男,只要他喜欢的,都能留!
小太监上前,正要将喝醉的裴观渡扶起,邵野出声道:“别动,朕来扶靖南王吧。”
裴观渡按住额角的那只手缓缓放下,对邵野道:“微臣没事,微臣能自己回去的。”
邵野不太相信,他托着下巴问裴观渡:“那爱卿你先走个直线给朕看看?”
裴观渡:“……”
裴观渡没走直线,于是他被邵野扶进了未央宫,齐福跟在后面,纠结很久,还是出声提醒邵野道:“陛下,这不妥吧。”
“什么不妥了?”邵野问。
齐福低声回道:“未央宫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啊。”
被邵野扶住的裴观渡撩开眼睑,向邵野看去,不过邵野也没注意到,他正看向齐福,对他道:“其他宫殿都封了好几年,里面全都是灰,靖南王今晚不睡未央宫,那就只能跟朕睡一处了。”
说到后面,邵野的语气里莫名透露出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窃喜,而裴观渡看向他的目光则是多了几分探究。
齐福很没眼色地继续道:“奴婢可以让宫人快点收拾出一座宫殿出来。”
邵野道:“算了吧,大晚上的别折腾了。”
齐福还想再说点,不过没等他开口,就被邵野给堵回去了:“有完没完?朕都不介意,你介意个什么劲儿!”
齐福闭上嘴巴,再不敢多话了。
邵野白了他一眼,这个太监总管让他当的,真不行啊,不如他自己来!
从未央宫出来后,邵野打着哈欠准备回自己的寝宫睡觉,结果走到苦墨亭时,又有小太监来报丞相林之邈求见。
邵野的哈欠顿时打得更大声了,真的没人来给他分担一下工作吗!
他转身到了亭子里坐下,让小太监把林之邈带到这儿来。
林之邈到了以后,说了一大堆削藩的建议,最后又劝邵野说:“陛下,您年纪不小了,如今五公主都要出嫁了,吴王的儿子都两岁了,您也该给自己找一位皇后了。”
邵野挠挠耳朵,这话他真的听腻了,他记得丞相跟太傅应该是同一年参加的科举,既然他俩这么有缘,要不就给他俩赐个婚吧。
做昏君就从赐婚开始!
邵野脑补了一下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大人身穿大红喜服拜天地的画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林之邈严肃道:“陛下!”
邵野揉着额头,算了,别把老头给气死,毕竟这老头当年也是教过他的,他对林之邈说:“朕都说了,朕好梦中杀人,太傅没跟丞相你说吗?”
林之邈木着一张脸,问邵野:“您觉得微臣信吗?”
邵野想了想,放下手,又打了个哈欠,然后问林之邈:“那今晚丞相跟朕一起睡?”
林之邈:“……”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皇帝看自己不顺眼,想要谋杀自己,这要是死了多冤啊!
林之邈沉吟片刻,向邵野提议道:“要不您找吴王殿下,或者靖南王一起睡?”
吴王最近在冷宫里扫大街扫得挺好的,用不着,靖南王……靖南王长得真好看。
想什么呢?
邵野赶紧把自己的思绪给拉回来,他仿佛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后对林之邈道:“还不到时候吧。”
所以他就到那个时候了?
林之邈有些无奈地问邵野:“陛下,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
此前邵野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的,林之邈的话音一落下,邵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裴观渡的那张脸,他脱口而出道:“靖南王那样的吧。”
林之邈:“?”
与此同时,小太监在亭外通传道:“陛下,靖南王到了。”
邵野转过头,只见裴观渡从那小太监的身后走出来,他应该是刚刚洗过脸,额前的头发有些微湿。
暮春时节,梨花如雪,落了一地。
他站在斑驳的月光下,萧萧肃肃,轩然霞举。
邵野晃了一下神,不禁去想,靖南王这样的,是真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