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花朝节刚刚过去不久，帝都还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杂耍艺人翻着跟头从一仗来高的梯子上跳下，四周瞬间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与欢呼声。
从街头向北眺望，便能看到大昭皇城内那座高高的却风楼，楼顶飞檐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便扑腾起翅膀，向远方飞去。
一根灰色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下，落在皇帝的脚边，年轻的皇帝毫无察觉，墨靴从羽毛上无情踩过。
皇帝今年二十有二，剑眉星目，相貌俊朗，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戴着十二旒的冠冕，一身宽大的玄色龙袍衬得他的身材格外高大英武。
他登基已有三载，上天似乎格外钟爱这位年轻的帝王，自他登基以后，大兆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也就是年前有些不长眼的外寇想要入侵大昭，只是没等皇帝说服百官御驾亲征，那些外寇就被南边的靖南王带兵全部消灭了。
靖南王不日便会进京，接受皇帝的封赏。
然而皇帝到现在都没想好要封赏点他什么。
他都已经是王爷了，手里还有那么多的兵马，也没什么能再加封的吧，总不能把自己的皇位让给他做吧，年轻的皇帝如是想到。
“陛下，您是要去御膳房吗？”皇帝身后的太监总管齐福开口低声问道。
邵野脚步一顿，回过神儿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走到御膳房了，御厨今天中午做的什么这么香，回头好好赏他们。
邵野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转过头，看向身边随行的齐福，齐福微佝偻着腰站在那里，眼睛看向脚下的地面，十分规矩。但是邵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都当了三年的皇帝了，还是有点不习惯。
天底下居然还有人不习惯当皇帝，邵野本人都不敢相信！
邵野转头回了紫宸殿，刚想开口向齐福打听一下等会儿吃什么，就听到身边的小太监过来禀告说，太傅周鸿渊现在正在外面求见。
原本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邵野听到这话后瞬间萎靡，太傅他都不饿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也不回家吃饭！
总归是教了自己好几年的太傅，邵野没办法，只能点点头，对小太监说：“让他进来吧。”
不需片刻，老太傅便从外面踏了进来，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三朝元老，教导过邵野和先皇两位帝王，虽然他身材清瘦，头发也白了一大半，但是精神矍铄，身上带着一股儒雅风流的文人气质，帝都里想要嫁给他的老太太据说能排上两条街，邵野怀疑，老太傅同意的话，老头可能也想去排队。
周鸿渊来到殿中，便俯身行礼道：“微臣周鸿渊拜见皇上。”
邵野连忙道：“太傅免礼，赐座。”
他这话说的很及时，不过周鸿渊还是恭恭敬敬行完了礼，才在椅子上坐下。
邵野好奇问：“太傅这个时候来见朕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来找他吃饭的吧。
周鸿渊拱手道：“陛下，刚才在朝堂之上微臣不好明言，吴王来到帝都后私下里常与朝中官员联络，陛下可曾听说过？”
吴王乃是先帝第三子，为他钟爱的宠妃所生，比邵野小两岁，十分得先帝的宠爱，当年先帝甚至动过废去邵野太子之位，改立吴王的心思。
邵野是先帝嫡子，又是长子，出生不久就在百官的推举下被先皇立为太子，虽然算不上天资聪颖，但是有一把力气，身体健康，能蹦能跳，看起来活个七八十岁一点问题都没有。
先帝刚在朝上透露出一点想换太子的口风，就迎来了百官的极力劝阻，太子至纯至孝，行事周全，并无过错，无故废储，只怕会引起朝堂动荡，天下议论，实在不是明君所为，如此劝了小半年，加上那个时候先皇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他没那么多的时间去给吴王谋划，最后终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邵野其实对当皇帝这个事其实不是很热衷，但他是太子，他这个身份当不上皇帝的话，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时住在兴庆宫的邵野就下定决心，先帝要是真废了他，他就先杀进宣政殿，夺了他的鸟位，没有做大皇帝的哥哥，自己做大皇帝也可以。
先皇没能把自己的江山留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深感愧疚，于是赐给了吴王最富饶的封地，又把帝都中家世最好的贵女赐给他做王妃，临死前他还拉着邵野的手，让他多照顾照顾自己的弟弟。
邵野心想，吴王都快当爹了，还用自己照顾什么，既然先帝这么放心不下他，要不干脆把他一起带下去吧，他可以多给他们烧点纸钱。
鉴于当时有不少大臣太监跪在四周，这话在邵野的嘴巴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被他给咽下去了。
先帝的种种安排足够吴王快活一世了，然而吴王贪心，总觉得邵野的皇位也应该是他的，在自己的封地偷偷建了一支军队，又跑来帝都拉拢朝中众臣，只等将来有一日，自己振臂一呼，云集响应。
周鸿渊对吴王封地上的事并不清楚，但他没有皇帝宣召，就私自跑来帝都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这位老太傅不满了，现在吴王还想勾结朝中官员，真是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但凡换个疑心深重的皇帝，就算不把吴王杀了，也要把这个弟弟软禁在自己眼皮底下，时刻注意他的一言一行。
然而陛下仁慈，又有一颗赤子之心，谨遵先帝遗训照顾自己这个弟弟，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品德，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就很可能成为一个弱点。
“是吗？”邵野还真不知道这事，他整天光是处理那些奏折就累得想死，哪有工夫去管吴王跟谁吃饭看戏了。
不过——
自己忙成这样了，凭什么他能那么逍遥？到底谁是皇帝呀！邵野思索片刻，决定给这个倒霉弟弟找点事做做。
周鸿渊不知邵野心中所想，只语重心长地劝着他说：“吴王狼子野心，陛下不得不防备啊！”
邵野点点头，深沉道：“太傅放心，朕心里有数。”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皇上说放心，周鸿渊好像更担心了。
“太傅还有其他事吗？”邵野问，他肚子饿得马上就要开堂会了。
周鸿渊摇头，起身道：“微臣告退。”
邵野下意识客套道：“要不太傅留下来跟朕一起用个午膳？”
周鸿渊想了想，道：“也罢，既然陛下盛情相邀，微臣便留下吧。”
邵野：“……”
他的嘴唇动了动，干笑了一声，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想留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
诶呀！这张嘴怎么就没管住啊，明明从前老太傅都是拒绝的呀，以后不跟他客套了。
邵野转头对齐福道：“传膳吧。”
齐福人刚一出去，周鸿渊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事，能让自己消停吃顿饭吗？
没等邵野说话，周鸿渊就自顾自地开口道：“陛下，先帝在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四子三女了，您是不是也该……就算您暂时还不想立后，也该选些德才兼备的女子充实一下后宫啊。”
古往今来不立后的皇帝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但是后宫空置的实在是少见，陛下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看着不像呀。
催催催，就知道催，邵野在心里叹气，想要孩子自己去生，好烦。
先帝在他这个年纪有好几个孩子又怎么了？还不是不到四十就嗝屁了，孩子多有什么用！
他对周鸿渊道：“太傅有所不知，朕好梦中杀人，还是不要造太多杀孽了。”
周鸿渊：“？”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但听起来也不像是真的呀！
周鸿渊知道邵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改问邵野：“对了，靖南王不日便要进京，陛下想好要怎么封赏他了吗？”
靖南王……
这个可比吴王要棘手多了，其实靖南王有没有反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有十几万大军，一旦有异心，天下必然大乱。
邵野心大，没什么所谓，但是百官忍不了，立后、削藩，每天上朝都在吵这两件事，听得邵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有时候甚至想给下面的大臣们两两配对赐婚，送到各地的藩王那里去。
邵野道：“贺大人提议联姻。”
“倒也是个法子，”周鸿渊问邵野，“陛下可是想好将哪位公主嫁给靖南王了吗？”
这还用想吗？邵野未出嫁的妹妹还有三个，排除一个八岁的，那就剩下两个了。
这两个里面有一个还是吴王邵钰一母同胞的妹妹，邵野对帝王权术玩得的确不是很明白，可还不至于蠢到要把吴王的同胞妹妹嫁给靖南王，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个五公主了。
周鸿渊有些忧虑道：“只是五公主性格有些骄纵，靖南王不喜怎么办？”
邵野冷哼一声道：“皇室公主，金枝玉叶，有点脾气怎么了？”
周鸿渊劝道：“毕竟是结亲，不要结出仇来。”
“知道了知道了，太傅赶紧用膳吧。”邵野拿起筷子，猛往周鸿渊的碗里的夹菜，希望能把他的嘴巴堵住，不要再说那些令人烦躁的话了。
午膳过后，终于把这老头给送走了，邵野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两摞奏折，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搓了搓脸，好烦，他好想去打猎，但是围场距离帝都有点远，来回一趟都要小半个月，他一年只能去一次，去多了那些个大臣们就阴阳怪气说他是昏君。
他们文人说话总是喜欢引经据典，邵野其实也不是听得很明白，但他们那个悲愤的表情邵野还是能理解的，哎，真的好想把他们打包送走。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邵野打了个哈欠，有点想睡觉，他的手一歪，一个漆黑墨点就从毛笔尖掉在了奏折上，像个小猫的爪印，邵野就这么眯着眼睛盯着那墨点看了半天，批奏折的时候，除了批奏折，什么都好玩。
哎，好想当个昏君呀！
等他把奏折批完他就做昏君！明天他就做昏君！
此时帝都东边的醉仙居，吴王邵钰带着随从来到二楼，随从伸手指向坐在窗边的一个二十多岁的身穿白衣青年，随从在邵钰耳边低语几句，邵钰挥挥手，示意随从退下，然后走到那青年的身边，压低声音道：“裴兄，若是让陛下知道你提前进京，怕是——”
“怕是什么？”年轻人抬起头，看向邵钰。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庞，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眉宇间带着几分冷峭，他身穿一袭白色广袖长袍，袖扣与领口绣了一点竹叶暗纹，显得清雅而矜贵。
邵钰笑道：“怕是要疑心你了。”
裴观渡道：“吴王殿下不也是无召入京？陛下疑心殿下了？”
邵钰在裴观渡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裴兄你远在睢南，哪里知道我的难处？这些不开心的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又对裴观渡拱手道：“恭喜裴兄了。”
“何喜之有？”裴观渡问。
邵钰脸上透出两分惊讶之色，对裴观渡道：“裴兄还不知道吗？陛下可是要将五公主嫁给你啊。”
见裴观渡表情无甚变化，邵钰便继续道：“我这五妹妹身份尊贵，又生得花容月貌，与裴兄你倒是极为相配的，只是性格刁蛮任性了一点，日后成了亲，还望裴兄你多担待一些。”
裴观渡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向窗外楼下缓慢驶过的花车。
邵钰道：“裴兄你千万不要听信了外面的传言，虽然我五妹妹确实找人把三妹妹的驸马打了一顿，但也只是打断了他一条腿而已，没有民间说的那么严重。”
裴观渡回过头，神色依旧淡然，似乎对未来自己会有这样一位王妃也并没有太多抗拒。
邵钰皱眉，他实在搞不清楚眼前这位靖南王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眼见他对五公主的事不感兴趣，又道：“不过裴兄你还是谨慎些吧，年前你打了胜仗消息传到皇宫时，陛下并不怎么高兴，我听陛下身边的小太监说，当时陛下当着好几位大臣的面说，日后若是见了裴兄，定要与裴兄你好好比试一场。”
“是吗？”裴观渡微笑道。
午后明媚的阳光落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是闪动着盈盈的春水。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还是觉得上章那个论坛体放在正文有点怪怪的，等我把这个番外写完，就把上章给改成宫务总管日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