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他嘴里会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期待,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这句话的尾音还在我耳朵里拖曳得老长,在我耳畔绕啊绕,我背着他很不明显地偷偷抬了抬嘴角。
我妈做的早饭放在厨房,焖在锅里暖着。一个蒸鸡蛋一碗玉米羹两个肉包子两个馒头,任选的意思。
我坐在餐桌前,和我妈面对面沉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问我妈腊梅花是什么时候买的。
“前天下班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家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就那一捆两捆的腊梅等着卖完回家,我想着快过新年了咱也买点呗。”
我妈也困,她因为工作不得不起床,我因为学习不得不起床,我们两个人脸上的疲倦如出一辙,眼下吊着的青黑一片和对方比起来好不到哪儿去。
她看着我吃饭,慢慢地跟我说着。
我吃得快,两下吃好了背起书包说了句再见就走。
我不喜欢和我妈聊天,因为聊天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而我不是很喜欢看我妈的眼睛。她那双眼睛老是欲说还休,被束缚裹挟的情感像是一颗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开的水球,让人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我只能对她保持缄默。
“小木。”我妈突然在我背后叫停了我,顿了几秒说:“你爸的忌日要到了。”
我没想到她和我说这个,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正正和她对视:“怎么了?”
“今年和我一起去吗?”她试探开口。
我不吭声。
这两年我没怎么去看过我爸。或者说,我没有和她一起去祭拜过我爸。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高中生实在是没有时间,我爸忌日和生日那两天我都在学校。
再者就是我一个人去的话我哥也能顺道看看我爸,方便些。
我妈一直都没有异议,我还以为她觉得没什么。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就去。”
话说出口,我妈肉眼可见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
“你就陪她去吧。”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来,手懒散搭在我的肩头,轻笑了声,“请个假的事儿。”
我跟妈说我先走了,妈应了一声。
关了门走出几步,我问我哥为什么。
“小傻子。”我哥的这个称呼里带着玩笑的奚落,调侃我居多,“妈一个人去看爸会很孤独。”
我不懂。
“我也是一个人去看你,一个人去看爸,我不觉得孤独。”
“那是因为你有我陪在你身边,但她的身边只有你了。”
我想了想,他好像说得也对。
“那怎么办?”我问他。
“那怎么办?”我哥挑眉重复了一遍,捏一捏我的鼻尖,“我早就告诉你了,跟她去吧。”
“我是说,那你怎么办?”
我哥无所谓一哂:“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坟墓而已,爸又不在那里。”
“那你平时跟着我去祭拜干什么。”我反问他。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哥不满,戳戳我的额头。
我闭一闭眼睛踩他一脚把他从我身上推开:“小孩子?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你还不是得叫我哥。”
我哥自有他的一番理论。
他被我挤开也不生气,跟着我的脚步走,玩笑地踩我的后脚跟,垂着眼帘随口说:“多叫几声,我喜欢听。”
这话说得有点歧义,要是我想歪一点,他在床上说这话时那暧昧至极的腔调就不住在我耳边徘徊。要是我想正一点,他就是想听我多叫他几声哥哥,但哥哥哥哥哥这么叫着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他故意提醒之后再叫就刻意过头,叫出口都别扭。
“色鬼。”我选择换个称呼骂他。
他或许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骂他的词儿,笑一笑,玩够了不来踩我了,还是来牵我的手。
作为依赖别人的一方,其实应该是我牵他的手。
从小到大,我看到过很多小朋友牵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手,家长的手指太大,小孩子牵不住,小小的脑瓜子转一转退而求其次牵住家长的小手指。
我想牵住我哥的手,可是每次我伸出手这么牵着他,别人都会用另类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眼神好像在说这孩子指不定脑子有点毛病。
我也退而求其次,后来就变成我哥来牵我。
他牵我不需要只牵住小指,我们一起长大,作为同龄人他完全可以和我手拉手,不用担心牵不住这种事情发生。
哥哥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慢慢的就比我大了一点,又长了一点,再后来,就可以完全包裹住我的手,手指从指缝牢牢地扣合,掌心相贴。
可是我还是想牵他的手。
他也给我这个机会,只不过是在床上。
他喜欢我做爱的时候牵他的手,下意识抓紧他的小指,就像孩童依赖家长那样把我这辈子的依赖尽数投注于他。
我没告诉他其实我也很喜欢牵住他的手,就像他喜欢主动牵我的手那样想要牵住他的手,只有牵住了,哥哥才是哥哥而不是万千浮沉人世的无名鬼魄中的一个。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喜欢和他牵手,所以才十年如一日地替不能在外牵住他的手的我,主动牵住我的手。
否则对于一个喜欢阴冷的鬼魄来说,人类掌心的灼热也太过难忍。
我知道我哥总是悄悄地爱着我居多,如果我不问,他就悄悄更悄悄,假装自己没有付出过。如果我问,他就捏捏我的手指当作宽慰,无谓地哂笑说:
“鬼爱人付出的东西,不痛也不痒。”
哥哥,如果爱人不痛就好了。我会随便你怎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