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表情很耐人寻味,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到底是准我戴还是不准我戴。亦或者是因为我妈殚精竭虑地想要把所有他的路堵死,让他觉得些许讽刺。
我哥不嫉妒这些。
我从小就有很多此类东西,平安扣、如意锁、葫芦、花生、如意锦囊……太多了,也许是因为里边寄托的是双份的爱,沉甸甸地编成红绳坠在我的手腕脖颈。
小时候我哥每次看见了都好奇地伸手抓两把碰一碰,我曾经躲在房间里悄悄问他要不要戴,他只是摇头,眼里是否有渴望我记不清楚。
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只看得见我看不见他,也不明白我哥为什么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出现,但不妨碍我依赖我哥。
那时候的我想,这些带着美好祝愿东西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他。但我哥倔强,他好像不在意,又好像有一点零星的期待,期待有谁能带着这份期许的纯粹去爱他。
我不善言语,在一个夜晚我等我哥在我身旁睡着了,偷偷爬起来解下我手腕的红绳,小心地把我哥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蹑手蹑脚给他戴上。
红绳系在我哥手腕,金珠点缀其上,他苍白的肤色被衬得更瞩目却也在他身上增添了些许妖冶。
我哥胸膛平缓起伏,眼眸闭合着睡得熟,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跟着呼吸扑朔,一张脸白净又漂亮。
我就趴在他身边,撑着头静静看着他。
我哥有一张完美的脸,有鲜活的性格,有欲望,有贪念,他什么都拥有,却不拥有一份最想要的爱。
我没有完美的脸,没有好的性格,没有欲望,没有追求,我什么都没有,唯独占有了他应当拥有的那份爱。
我欠他的从来不止是生命,还有一份鲜活感情。
我哥也真是狠心的一个人,想要把我拴在人间,不惜自己死也要把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本该拥有的所有人生,所有的圆满通通写上我的名字。只为了把我拴牢,拴死,不让我的灵魂那么容易地就飘走。
即使我把他应有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我拥有一切,所以我弥补。我弥补他缺失的爱,用我的方式爱他。
我哥再也离不开我。
我至今不知道他那晚上是否醒来,但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
那一夜我没有摘下他手腕上的红绳,后来也没有再摘下。我妈有一天突然问我红绳去哪儿了,我低下眼说,它丢了。
我妈没骂我,只是说再买一根吧,没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我哥正牵着我的手。手腕上的红绳被他隐去了人的痕迹变成他的所有物,他堂而皇之戴着它,懒洋洋站在我身边勾着我的小指,和我手牵着手,一脸困顿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缓缓地回扣他的手指。
那时候我就想,
哥哥。
从今以后,我一个人爱你。
我妈问出那句有关我哥的话之后,我俩之间诡异地陷入沉默。
她想要给这个话题打圆场却又执着地想要给我戴上这串朱砂,在这方面她异常地固执,固执到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放下她那颗不安跳动的心。
我转眸看了一眼我哥,他淹没进黑暗看不清面容,模糊容颜之后真真切切成为了我的影子,毫无差别的缄默。
他停顿在原地,冲我很微小地摇摇头。
我明白了。
“没有。”我平静地告诉我妈,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我哥了。那句儿时戏言只有她顽固地记在心间,变成扎着的一根不粗不细的刺,时不时唤醒她沉积已久的恐惧。
我妈神色骤然一缓,眉头松懈后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平缓下来后神色就显得疲惫。
“那就好。”
“也不是不想要你哥陪在我们身边。”她这时才想起找补几句,“只是神神鬼鬼的那些事儿妈实在是后怕,我怕你哥影响到了你。妈妈只有你了,小木。
……妈妈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是无意识的颤抖,胆怯暴露,一颗提起来永远落不了地的心被剥离得淋漓。
“妈。”我叫她。
她从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看我,勉强缓和一笑:“怎么了?”
我看着她,那张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我妈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但她还是漂亮,皱纹只是让她漂亮得更有风韵了些。
看久了我就发现,我哥的五官的那份漂亮就来自于她。
“我哥叫什么名字?”我问出口,看到她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头,有点意料之外的仓促。
“他……”我妈顿了顿,搭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回道,“他没有名字。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去世了。所以没有名字。”
我又说:“那他的墓碑上写着的名字是什么?”
“——你去看了?看到什么了?怎么找到的?怎么突然在意这个?”她警惕起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屏息凝神吊着一口气瞪眼看我。
我哥懒散靠在一旁头神色自若地听着我和我妈对话,眼神一丝一毫没有离开过我。只是在我发问的时候轻轻耸肩笑起来,摇摇头给我说,妈不会告诉我他的名字。
为什么?我看他。
“名字是一种呼唤,怕我回来缠着你吧。”我哥轻笑,在我脖颈吹了一口冷气,眸光流转,“虽然我的确缠着你。”
他低头看我妈给我买的朱砂串,当着我妈的面大张旗鼓地用手指在我身上悄声摩挲,轻柔拂过我的面颊颈窝,无所谓地说,“戴吧,妈的心意。”
我问他,那你呢?
他说,这些影响不了他。
所以我接过了我妈给我买的那串东西,摇摇头打消她的顾虑:“没有,你提到了,我问一下而已。”
我妈也不知道信没有,潦草回答我:“墓碑上没有写他的名字。”她没多说,很快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行了,你休息会儿吧,晚上还要上学。”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