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澜海出来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乔玖笙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这点伤并不妨碍他开车，只是孟春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扎起来，看起来好像极严重的样子。
他顿了下动作，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让苏沐过来接自己，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却正巧开了过来。
尹时曲按下车窗朝他看了一眼，淡声道：“上车。”
乔玖笙却不急不缓地微微抬了抬手，那只并没受伤的手上黑色皮质手套还未取下，指间夹着徐徐燃着的烟，“稍等，免得烟味沾上车。”
尹时曲没再说什么，等乔玖笙坐上车之后才道：“晚上想吃点什么？”
乔玖笙抬手松了松领带，“什么都可以。”
算起来他们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本就不算太亲密的关系越发生疏，尹时曲敏锐地察觉到乔玖笙这趟回来似乎变了许多，却也不想细究，转而道：“手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划了一下。”乔玖笙心不在焉地道：“下次拍卖会给我留个位置。”
尹时曲点头应了，驱车带他往常去的一家餐厅，大概是顾虑他手上有伤，点的菜品都是清淡补养的，尹时曲给他盛了碗汤，道：“之前裴煜说你受伤，现在怎么样了？”
乔玖笙用调羹撇开汤上一层浅浅的油脂，慢慢回道：“已经没什么了，我知道你想去看我，只是一直没空，回来这么多天，又一直有这样那样的事拖着，今天能吃上这顿饭就挺不容易的。”
他倒显得很善解人意起来，尹时曲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性格使然，他不像叶明渊那样容易和乔玖笙亲近起来，两个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即便身体亲密，隔阂却越发重，明知对方心中在想什么，也几乎不会说出口。
这顿饭吃得简直食之无味，在乔玖笙没回国之前尹时曲就一直担心他这趟回去之后恐怕会有应激反应，如今回来再见面，乔玖笙那些沉疴痼疾显然再次加重，他明明白白地看着，却找不到半点能缓解的办法。
他将乔玖笙送回住宅楼下，乔玖笙刚要推开车门下车，突然听见他道：“你今天下午是去见孟春了？”
乔玖笙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他，并不否认。
尹时曲又道：“那你应该也知道上次的拍卖，有一件拍品出了意外。”
乔玖笙面色平淡地看着他，“是，苏沐告诉过我。”
尹时曲沉默半晌，眸色深深，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试图打开车门的手拽回了自己身边，倾身看着他道：“玖笙，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尹时曲一向聪明，事实上从那天他跟段昭在酒店接了他的电话开始，乔玖笙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偏离了他原本的轨道。
但那个电话他一定会接。
乔玖笙依旧面无波澜地看着尹时曲，视线交错间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面上一丝一毫慌乱的表情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收入眼底，乔玖笙出了神，他看到尹时曲眼里混乱而痛苦的情绪，那是压在冰山之下的细碎浮冰，翻涌着，将要涌出水面。
良久之后乔玖笙轻声道：“那你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了吗？”
昏暗的路灯落进车内，照得乔玖笙如一抹晃荡着的月色，乌发红唇，白皙面庞，眼中水光潋滟，明明离得这样近，却依旧像是抓不住的影子，尹时曲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扯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过后是让人浑身发颤的钝痛。
乔玖笙启唇，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你当年帮我逃走的时候后悔吗？”
“你帮我担下罪责，主动领罚到只剩半条命的时候你后悔吗？”
“我主动爬上你的床，要你来亲我抱我而你没推开我的时候后悔吗？”
“我爬上天台想要跳楼，你替我拦下的时候后悔吗？”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回答我是的时候后悔吗？”
他仰头看向尹时曲，眼中却没有眼泪，只是一片死寂般的淡漠，再多的千头万绪也都不必再提，尹时曲喉头干涩，明明只是回答几个字而已，却好像滚刀一般犹疑不决，每个字都要斟酌再三，“我不后悔。”
似乎是怕他不信，尹时曲又重复一遍，“我不后悔。”
乔玖笙得了答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挣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后背往车窗上一靠，他又想抽烟，但转而想起现在还在车里，于是用手指揉了揉微微抽痛的额角，道：“所以你看，人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一旦做出那个选择，无论前路如何，都只能继续往下走了。”
“尹时曲，是你教我不要太过急切地将弱点暴露人前，为什么现在你自己却将软肋完全摆在我的面前？”
尹时曲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很多事情刨根问底也终究是无解的，相较于别的，他更担心乔玖笙现在的状态。
“玖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乔玖笙嗤笑了一声，“大概你也能看出来我现在不太对劲，但我不在乎了。”
“至于你要做什么，是否要转告裴煜某些事，主动权都在你手上，尹总。”
尹时曲盯着他看了半晌，沉默已经显示出他的态度，他笑了一声，眼中的阴郁和不快散了大半，竟隐隐显出几分温和，他在乔玖笙额上轻轻落了个吻，“算了。”
如果乔玖笙真的要报复，他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乔玖笙说的没错，他太早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他面前，主动权从始至终，都不在他手里。
哪怕被报复的人中也有他自己，尹时曲也无所谓了。
毕竟于他而言，他对乔玖笙的爱意中也掺杂着太多亏欠。
他其实是后悔的。
如果真的有回头路能走，他宁愿跟乔玖笙形同陌路。
他们三个人，始终因一己私欲而不肯放手，明知乔玖笙痛苦不堪，却视若无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