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拔地区上,被太阳笼罩的草甸、裸岩山坡,以及常年阴凉的云杉林中,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温度,当顾祈安跟在戈尔身后,慢吞吞踏进那片阴阴的树林里后,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太舒服了!
太凉快了!
顾祈安仰着脑袋,眼睛微眯,那股被太阳晒烫的热气感觉瞬间从脑袋顶上蒸发,只余下这片云杉林内的阴凉。
尤其那窸窸窣窣的小风一吹,简直了!
一个字:爽!!
见小雪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戈尔偏头蹭了蹭对方的耳朵、颊髭,喉咙里发出很轻的低吼声,在询问对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
被顾祈安带着“词汇量”愈发丰富的戈尔,几乎每年都能从小伴侣身上学到一些自己从前不知道的新东西。
再加上这头聪明黑狼的学以致用,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语言隔膜”越来越薄,致使顾祈安和戈尔间的语言交流愈发流畅,眼神、动作无一不是他们彼此所知的默契。
听到男朋友的询问,顾祈安有些傲娇地哼唧了一声,整个豹被云杉林里的这股凉风吹得舒服,没忍住偏头轻轻嘬了一下戈尔的下巴。
舒服的!超级舒服!
得到答案的戈尔放心了,毕竟他最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希望自己毛茸茸的小伴侣能不那么难耐。
云杉林里的阴凉伴随着两个毛茸茸的持续深入而逐渐加浓,遮天蔽日的高大云杉树枝交错,笼罩出了这一片数年都难见日光的荫蔽,唯有树林的最高处,才裸露几分翠色,变成了太阳唯一能够笼罩的地方。
那片冒尖的云杉林顶峰,是更加青翠的绿。
戈尔和顾祈安并排走在林间,他们的肉垫下是厚厚的苔藓,踩在脚底下绒绒的,一踩一个小坑,等抬起了爪子那深绿色的苔藓还会缓慢回弹,就像是一个反应迟钝的跳跳床似的。
小雪豹向来喜欢夏季的厚苔藓层——
春天,这些苔藓刚刚经历过积雪的融化,尚不曾形成最松软的状态,踩在爪子底下显得有些单薄。
秋天和冬天,前者因为气候变化、温度降低,会让苔藓变得干巴、失去弹力;至于后者一落雪就给埋了个结实,自然也没什么好娱乐的兴致。
而此刻,夏季正是这片厚实苔藓最为松软的时候。
原本和黑狼并排着的小雪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前超了几步,他像是个蹦蹦跳跳的大号的灰白色兔子,虽然没有长耳朵,却在屁股后面缀了个长尾巴,一跳一蹦地,毛茸茸的尾巴翻飞,成了晃动在戈尔视线里最为显眼的“逗猫棒”。
猫科动物会被逗猫棒吸引,他们会下意识上前扑抓,好将那动态的小东西攥到自己的爪子里。
而犬科动物对于动起来的东西,则更具有一种狩猎的心思——或者说,他们习惯性将一切准备逃离自己视线的东西,给抓到手里。
如果是其他东西,戈尔本来是能忍住的。
可偏偏动在前方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心爱的小豹子。
于是,忍耐了不到三分钟,这头沉稳的黑狼就耐不住那股渴望的冲动,忽然无声迈开步子,冲着蹦跶在几米远的小雪豹扑了过去。
正专心致志踩着苔藓当跳跳床的小雪豹毫无所察,当他感知到身后袭来的风声时,已经迟了——
砰。
后方而来的黑狼抱着他的小伴侣在地上滚了大半圈,原本松软的苔藓在承受了两个毛茸茸的体重后,自然被压实了很多,等小雪豹翻身起来后,他的迟钝版跳跳床彻底不会回弹了。
小雪豹:天塌了!豹的跳跳床坏了!!!
嗷呜嗷嗷嗷呜!
都怪狼哥!
被男朋友扑倒后,啃了一嘴巴苔藓的小雪豹气哼哼呸掉了嘴里的草渣,他迅速翻身起来,扬起两只肉乎乎的前爪,就往黑狼健壮的身上打。
对于偶尔会产生的“家庭暴力”戈尔接受良好,他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意图,只懒洋洋眯着眼睛,就那么蹲坐在原地,享受着来自小伴侣的发泄。
这根本不算是暴力,而是大猫牌的打情骂俏,黑狼熟悉得很。
一番暴力输出后,戈尔毫发无损,只有身上的毛发被挠得乱了点儿,至于使用暴力手段的当事豹,则累得喘着小气,又被男朋友拢到了怀里,一下一下舔着脑袋上翘起来的小毛毛。
戈尔:打够了吗?没打够豹可以继续(宠溺脸)
小雪豹:哼!!!累死豹了!!!
顾祈安吹了吹挂在爪子上的黑色狼毛,没忍住又冲着男朋友恶狠狠哼了一声,谁知对方根本不care,只银灰色的眼瞳里存着笑意,然后张嘴靠近,给了气呼呼的小雪豹一个大大的狼吻。
——就好像再说,原谅我嘛。
和撒娇一样。
而硬汉撒娇,最是致命。
本来就是玩闹中的假装生气,顾祈安也没真的恼,只是被黑狼这少见的撒娇举动一弄,被男朋友含住了吻部的小雪豹反倒又觉得耳朵有点儿烧了。
热乎乎的,就像是发情期被男朋友轻轻咬着耳朵舔一般。
小雪豹:害羞脸.jpg
等戈尔结束这枚深深的狼吻后,即便已经腻腻歪歪很多年,但依旧很容易害羞的小雪豹已经彻底红了耳朵,透过林间落下的光线看,那薄绒毛之下细细的血管似乎都在轻颤。
可爱,想嘬。
黑狼并不克制自己的想法,很快又一次上前张嘴,轻轻啃了一口小伴侣的耳朵。
等两个毛茸茸终于在苔藓地上玩闹够了,这才起身抖了抖毛,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草枝,一路继续往云杉林内深入,直到顾祈安迟钝的记路神经被触动,这才迟迟猜到他狼哥的目的地——
是猎人小木屋!!
又走了十多分钟,浓密的云杉林挡开了全部的日光,在树木逐渐稀疏之后,陪伴在狼豹领地之外的小木屋也彻底露出了全景。
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因为时间而染了些陈旧的痕迹,自带一种野性的古朴风味。
多年的相处,让黑狼悉知小雪豹身上的全部娇气。
他低头扯着木屋外侧的足足有一掌高的杂草,就像是用嘴巴叼了个小扫帚似的,浅浅掠过落了灰尘的木屋内的摆件,等那层毛茸茸的尘土不见了踪迹,黑狼才发出低吼,呼唤自己的伴侣进来。
来了狼哥!
顾祈安乐得翘了尾巴,他真的拥有一个超级无敌贴心的男朋友!!
云杉林里因为常年光照稀薄,所以凉快十足,而彻底避开光线的小木屋内更加凉快,对于满身绒毛的野生动物来说,简直就是夏季避暑的好地方!
本来先前在草甸上的时候,顾祈安就已经有些困了,可偏偏温度高、太阳晒,实在叫豹睡得不舒服,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避暑的小木屋,正适合睡觉。
才想到睡觉,说风就是雨的小雪豹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似乎连蓝色的眼睛也变得有点儿迷蒙。
狼哥,困困,觉觉。
戈尔眼神无奈,他用吻部抵着小雪豹的身体,将对方带到了木屋内最凉快的角落里,随后轻吼几声,率先卧倒在地方,给伴侣创造出了一个可以靠的“狼体沙发”。
狼哥你最懂豹了!
小雪豹黏黏糊糊冲着他男朋友“嗷呜”了一声,随后立马蜷起尾巴,整个豹都侧着枕在了戈尔的身上,当身体下方彻底与阴凉的木屋地板接触后,顾祈安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颊髭颤动,歪头在戈尔的颈窝里蹭了蹭。
好舒服。
顾祈安眯了眯眼睛,看向小木屋的天花板。
暗沉的木色遮挡住了从林间透进来的光线,开在侧面的窗户所能流进来的光源有限,正好营造出了一种阴沉、朦胧的环境,再加上适宜的温度,这两元素相互结合后的环境,最适合睡觉了!
小雪豹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大一半,下巴就被舔了舔。
他偏头彻底放松了脖子对脑袋的支持,完全枕在黑狼身上,轻轻浅浅“嗷呜”声,是给男朋友说的午安。
而黑狼也从善如流用低吼声做了回应,同样是在给自己毛茸茸的小伴侣说午安。
林间的小木屋彻底安静了下来,两个前来避暑的毛茸茸窝在木屋深处,相互拥抱着睡在凉快的木地板上,偶尔有穿过林间的风钻进侧开着门的木屋,轻飘飘地撩动他们的毛发,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大山深处的静谧与温馨在持续着,而因为酷暑的气候变暖,高山兀鹫夫妇最近则时常活动在更高的天空。
他们避开了陆地上的暑热,在云层间穿梭,羽毛被气流震着轻颤,足以俯瞰大片的贺兰山。
炎热的夏季不仅山中的毛茸茸们难耐,就是山外保护机构里的工作人员,也觉得难受。
“今年太热了,”工作人员举着一个小电风扇对着自己,他正一边吹凉风,一边整理上周同事刚刚从红外相机里收集来的拍摄资料。
他道:“以前戈尔、恩和夏天也会在他们的‘石床’上休息,自从去年开始,天气越来越热,这俩小家伙现在一到夏天,就不见影子。”
因为热的缘故,上周提取的红外相机拍摄资料内的照片,主要集中在春末,时不时就能看到入境的两只毛茸茸。
至于入夏的这两个月,戈尔、恩和的影子少得可怜,零星几张照片里,还是两个毛孩子躲在云杉林的阴影里被拍到的,那画面,模糊得和马赛克似的!
工作人员给看笑,“这俩小家伙也是怕热怕晒,近来两个月里的照片,他们全都藏在阴影里,看来是真的给热坏了。”
教授偏头看了一眼,先是因为毛茸茸们的行为露出笑容,随后又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两年全球变暖明显,咱们至少有高楼大厦、有空调风扇,都还可以忍受,但这群生活在自然环境里的小家伙们,可是要遭罪了……”
全球变暖,温度升高[注],北极地区的北极熊、白鲸等生灵会因冰川融化而面临生存危机;美洲貂和黄腹旱獭,则因为气候变暖而导致体型变大;甚至一部分变温动物,也会因此影响代谢,需要更多的食物来维持生命……
这些影响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相较于其他生灵,生活在贺兰山深处的狼群、雪豹、猞猁、岩羊等动物,是相对受到影响较小的一部分。
教授轻声道:“只希望一切能越来越好啊。”
“一定会的。”办公室里的人们附和着。
另一个工作人员轻叹一声,“……还好今年的夏天就快要过去了,不然看他们热成这样,我也心疼。”
他的同事感慨道:“这已经是第几个夏天了?感觉戈尔和恩和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好几个了吧……”
一个女性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回忆片刻,“应该,已经有六年了。”
从无人机跟着被放归的黑狼戈尔开始,到这头独行的狼遇见主动碰瓷的小雪豹,这两个因为意外而结缘的毛茸茸,已然相伴了整整六年,甚至会更久、更远,走到人类都倍感意外的年岁之后。
“真好啊!”
办公室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感慨,她的电脑壁纸,还是当初亚成年体态的黑狼,领着一只小鼻嘎版的雪豹。
时过境迁,但最初并不被人们看好的这两只毛茸茸,却依旧相伴在一起,书写了一个充满了童话感的故事。
当咱们赞叹、回忆着戈尔与恩和的故事时,正在大山深处的猎人小屋中避暑的两个毛茸茸,则睡觉睡得昏天暗地,直到天边被落日染上了灿烂的金光。
呼——呼呼——
早已经睡得仰躺,整个脑袋枕在黑狼大腿上的小雪豹发出可爱的呼噜声,而姿势规整的戈尔则睫毛颤了颤,在几个小时的充足睡眠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木屋之外的云杉林因为光照有限,此时昏暗一片。
而木屋之内更是视线黑沉,唯有戈尔的眼瞳绽出幽幽的微光。
提前醒来的黑狼并不着急起床,他偏头盯着依旧在熟睡中的小雪豹,眼神温和,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前肢小心将小豹子垂在不远处的毛绒尾巴给拨拉过来。
灰白色点缀着黑色圆环的尾巴很乖巧,在被黑狼拢过来后,便安安静静地躺在对方的爪子下方,被戈尔一下一下用鼻头轻轻抵着,是嗅闻,是梳理,也是感知伴侣气味的小亲昵。
戈尔很有耐心,他安然享受着伴侣熟睡的时光,视线专注且温柔,藏匿着无数人类都无法猜透的,属于动物独有的情愫。
当天边的山头吞没最后一丝日光后,快变成“睡美人”的小雪豹终于悠悠转醒,甫一睁眼,就得到了一枚来自男朋友的亲亲。
没有红外相机,没有偶尔路过的高山兀鹫夫妇,没有冬日偶尔回来做客的乌鸦伙伴们……
这是属于黑狼和小雪豹的私密空间——
两个毛茸茸的家伙紧紧贴在一起,即便此刻并无发情期作为影响,可莫名升高的温度和逐渐暧昧的氛围,都足以让小雪豹的眼睛覆上一层朦胧的水汽。
他的喉咙在被黑狼粗糙的舌面舔舐着,命门被獠牙紧贴,在战栗的同时,也多出了几分藏匿在黑暗深处的刺激感。
而他毛茸茸的长尾巴则向后寻觅着什么,很快便缠绕到了戈尔的后肢上,来回摩擦之际,偶尔还会圈住对方的尾巴尖相互盘绕。
野生动物的情动受到季节变换的影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在非发情期毫无感觉,虽然无法进行更加深入的交配活动,可舔舐与轻咬,依旧是这些亲昵行为中最为直观的身体交流。
睡醒后的小雪豹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嗓子里发出模糊的呼噜声,被黑狼掀倒在地,仰躺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垂着头的黑狼从对方的咽喉开始,舌尖剐蹭,寻觅着下一处可以抵达的落点。
滚烫的鼻息被木屋中的阴凉冲散,却又偶尔因为獠牙的掠过,而让处于下方的小雪豹肚皮发颤,他的尾巴彻底缠在了黑狼的后腿上,嘴里娇气哼唧着,像是在拒绝,也像是在迎合。
但戈尔总是知道的,他毛茸茸的小伴侣其实很喜欢这样。
云杉林之上,被稀薄云层遮挡的月亮彻底走了出来,星子闪烁不一、明灭交替。
当远处草甸悬崖上的兀鹫夫妇早已经回巢休息时,深林中的小木屋里,则断断续续会传出大猫黏糊的哼唧声,以及黑狼那低沉,又充满安抚意味的轻吼。
或许他们是在偷偷说情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