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扫过九州大地, 很快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剑客抬起头,看向了气息方向。
那里是……
羊头岭,谷远村, 白家。
村里人一向知道,白家供奉了一位白大仙, 遇上什么人力难以解决的怪事,便都往白家跑。
这段时间,怪事出奇的多。
几名墨者来了村里,推广朝廷的新型织机,比从前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 这种机器上手极其容易,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刚开蒙的幼童,一学就会。
这本是件好事,却不料,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上阵,停人不停机地埋头苦干了一阵子后,每到半夜, 便有老鼠跑到织机旁的油灯、蜡烛前,直起身子,前爪如人手一般, 拱手作揖膜拜。
这是第一桩怪事。
第二桩, 织机在所有零件完好的情况下, 忽然停摆, 墨者怎么都查不出原因,半个时辰后, 它又自己好了。
第三桩,有人说,在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听到一道哀伤的声音在耳边说:“龙脉……断了……”
听到这声音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一合计,快去找白家仙姑问问情况吧。
众人挤在白家大院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遇到的怪事。
有小孩注意到,仙姑的眼瞳不知为什么没了眼白,想要告诉大人,却反被点着后脑勺警告,别在这时候作妖。
仙姑听完大家的诉说,点了点头:“这些事,白仙已经知晓了。”
村民忙道:“那还请仙姑解惑,是不是有邪物在暗中捣鬼呢?”
仙姑看向了人群中的墨者,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到她缓缓开口说道:“白仙告诉我,墨者带来的织机正在散播邪恶,破坏地下的龙脉,要想保命,必须立刻砸烂织机,把这几个外乡人沉塘,白仙才能出手,解决村子里的邪祟。”
众人先是一静,接着,像是被热水浇了的蚂蚁,炸开了锅。
“墨者是来帮我们的呀。”
“自从有了新织机,家里人人都能穿得起棉裤了,这怎么能砸呢?”
“龙脉那不是皇帝的东西吗,关我们老百姓啥事哟。”
“皇帝不急白仙急什么?”
穿衣吃饭才是头等大事,老百姓哪管你龙不龙脉的。
白仙姑却也不急,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点燃,符灰纷纷扬扬,洒在地上,显出一枚枚婴儿手掌大小的小手印。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这时,仙姑的脸上长出了一根根尖锐的棘刺,好似一只刺猬。
她的声音也变得似人非人,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还不看看自己身上!”
众人知道这是白家人祖传的请神术,往常也见过,并不害怕,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只黑漆漆的小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袖,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着自己的面皮。
“啊!”
陷入慌乱的人群你推我搡,几名墨者被挤到了最前面,有人抓住他们的衣襟质问:“这是什么?”
墨者正欲解释,白仙姑却又厉喝道:“尔等在我村中行此勾人魂魄的妖术,当真以为我白氏无人吗?”
这一刻,对村民们来说,夹杂着低沉兽鸣的嘶哑声音格外具有权威,人们颤抖着说道:“天啊,原来他们是来勾魂的。”
至于勾魂又和破坏龙脉有什么关系,村民们又怎么会多想呢。
比起被人夺走魂魄,穿衣吃饭的需求就又要往后站了。
几名墨者被愤怒的人群痛殴了一顿,扔进了猪笼,好在现在水塘还没结冰,还是能沉塘的。
人们推着织机,扛着猪笼,打着火把,连夜来到了黑黝黝的水塘边。
白仙姑走在人群最后,一对没有眼白的黑瞳伸出一根根芽孢,鞭打起脸上的棘刺,像是内斗了似的。
黑水倒映着点点星光,猪笼里满脸青紫的墨者望着近在咫尺的平静水面,拼命思考着逃脱的办法,忽然感应到什么,扭头望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却很沉重,每一步都发出砰的一声,仿佛要把地都踏陷进去。
她的腰间,一枚令牌散发着血红光芒,光芒勾勒出矩和规的图案。
猪笼中的墨者心中一震:消失了十年的巨子令,终于现世了。
“什么人?”
“外来人,我们在料理家事,别过来!”
村民们警惕地呵斥着,怪人也果然在三丈外停下了脚步,她高声说道:“在下是缉妖司缉妖使,你们认错了邪祟,还不快回头看看!”
尽管没有立刻相信,村民们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转头看向了白仙姑。
只见白仙姑那张长满棘刺的脸,伸出了一根根纤细的芽孢,粘稠的漆黑液体滴滴答答顺着下巴肆意流淌。
芽孢与棘刺纠缠着,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既然已经被发现,仙姑也不再遮掩,口中发出了愤怒的兽吼,震得人耳膜生痛。
“她说得没错!”不知是仙姑自己的意志,还是白仙在挣扎着说话,“有邪祟上了我的身,不要……”
“……缉妖使。”仙姑一句话还没说话,便忽然僵硬地扭过头,脖颈发出了咔嗒一声,“原来是,缉妖使红烛啊。”
红烛被它叫出名字,心里也是捏了把汗,面上却不慌不忙地说:“阁下认识我?”
“白仙姑”说:“这世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它惋惜地摇头:“你已经没了两条腿了,为什么还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红烛现在的腿是墨者刑参做的义肢,“白仙姑”能一眼看穿却也不算稀奇。
红烛打量着“白仙姑”,忽然笑了:“看不出来,阁下这么喜欢和人谈心。”
她现身前,便已朝着对方撒了方士齐英给她的蛊虫,蛊虫帮真正的白仙恢复了部分力量,同时压制着这邪祟,它说话拖延时间,恐怕是因为此刻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只不过,邪祟在等自己的主场,红烛也在等。
一道道脚步声在黑暗中走进了村子,方圆百里的墨者感应到了巨子令,纷纷前来助阵了。
邪祟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不但不慌,脸上还露出了笑意:“你不会以为,只要人多,就能弥补位格的差距吧?”
一团团漆黑肉块从它眼眶里挤出来,在村民们骇然的注视下,向着人群蠕动流淌。
红烛飞奔上前,指间夹着早已准备好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一条幽蓝灵鞭从她掌中浮现,啪的一声,抽打在了肉块身上。
被抽打的部位冒出一股青烟,一簇灵力像蛇一般冲进肉块体内。
肉块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怎么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然真的能伤到它。
它虽能查到红烛的姓名生平,却不能明白,一名失去了双腿又重新站起来的凡人,自身的意志力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而于修行一道,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破而后立后,境界必会暴涨。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刻,红烛手中的灵鞭就如打绳鞭一般,在邪祟本体上留下了一道道无法修复的伤口。
墨者趁机一拥而上,把猪笼里的墨者解救出来,用一根根铁钉布下阵法,困住四处溢散的黑色肉块。
肉块哀嚎着,痛骂凡人的无礼,诅咒凡人的命运,村民们终于能分辨到底谁正谁邪了,对着红烛与墨者接连叩首。
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邪祟,随着一声啸叫,牢牢钉在地上的铁钉瞬间融化,肉块伸出了一根根枝条般的漆黑触手,在夜风中轻晃,散发出淡淡腥味。
跪在地上的村民与手执铁钉的墨者在这腥味中露出了渴求之色,痴迷地望向枝条,喉头滚动,不停地吞咽口水。
红烛感觉到自己心底升起了古怪的食欲,黑色肉块变得无比诱人,吃了它,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重重咬了下舌根,利用疼痛恢复了清醒,红烛再次取出一张符纸,才要使用,忽然看到,地面泛起了莹润的微光。
这光芒如呼吸般涨缩不定,转眼间便遍布了整个村子,把大地变成了一块发光的暖玉。
红烛感觉到这光芒有些眼熟,凑近一看,只见光芒的来源,是一只只肥胖的蠕虫,口器一张一合,眼睛四处转动,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
月白长袍的剑客身影浮现在脑中,红烛欣喜地直起身,指向黑色肉块:“你们要找的邪祟在那!”
蠕虫的出现驱散了村民与墨者心头对肉块的渴望,众人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心目中正直勇敢的缉妖使正在给那些密密麻麻的蠕虫指路。
……啊?
是我癫了还是缉妖使癫了,又或者是这个世界?
光从外表来看,这些蠕虫比黑色肉块还要可怕、恶心百倍。
人们无所适从地望着这一幕,看到蠕虫们真的听了缉妖使的话,齐刷刷看向了黑色肉块。
肉块尖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我要和你们的主人说话!我是夺天宗主!我是薛……”
“静真”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完,黑色肉块就被一拥而上的蠕虫吞没了。
剑客·李昼眉头一皱:她可没想吃这恶心东西啊。
下意识张嘴啃食肉块的蠕虫们一顿,连忙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剑客·李昼感受着嘴里弥漫开的腥味,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在黑色肉块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头顶趴着一只白刺猬的中年女人。
有村民认出她们,睁大了眼睛:仙姑和白仙都被救回来了!
原来蠕虫大人是正道的光啊!
又是愧疚,又是感恩,人们跪在地上膜拜起了蠕虫们,却不知,这一次,蠕虫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仙,剑客·李昼陷入了沉思:刺猬好吃吗?
背后突然一凉,趴在仙姑头顶的白刺猬一睁眼,就看到一只蠕虫爬到了自己面前。
白仙:……我发誓,刺猬肉又酸又臭,一点也不好吃!
在白大仙绞尽脑汁逃脱上餐桌的命运时,剑客·李昼的剑气,又在另一个方向感应到了太岁的气息。
西北,防秋兵军营。
秋高马肥,又到了西狄南下劫掠的季节,按照惯例,兵马使要到四娘娘庙卜卦,求取神灵庇护。
然而今年,这一仪式刚开始,就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先是兵马使一踏过四娘娘庙的门槛,一块雕刻着山羊的蓝砖就从墙上脱落,掉在兵马使脚边摔成了两半。
庙祝匆忙捡走了碎砖,却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了一手掌。
接着,在兵马使作揖焚香时,燃着的线香从中间断开,香灰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井”字图案。
种种迹象令军士们心生不安,兵营里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有说今年将有大战,还有说这是将军敬香时心不诚,惹怒了娘娘。
兵马使担忧这些言论引起骚乱,庙祝却站出来说,这不是凶兆,而是吉兆啊。
四娘娘这是感应到了防秋兵的虔诚,要派天兵下凡助力边防,收复被西狄占据的故土。
防秋兵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兵马使连忙追问,“庙祝但说无妨。”
庙祝说:“为了答谢四娘娘,将军须得选十名青壮,入庙侍奉娘娘。”
兵马使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应下:“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身强体壮的儿郎,且等我回去细细挑选。”
兵马使没有看到,庙祝转身时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
庙祝却也没有看到,兵马使凝望着他的背影,眼底凝聚的森森寒意。
半日后,夜半时分,兵马使带着十名青壮回到了四娘娘庙。
娘娘像矗立在黑暗中,垂眸注视众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地面踩着有些黏脚,庙祝说这是因为神庙年久失修,水汽太重。
兵马使恭恭敬敬再上了一炷香,这一次,香没有再断。
她看了眼庙祝,留下了十名青壮,转身便离开了。
庙祝关上了庙门,青壮们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求教:“老师父,我们该怎么侍奉娘娘?”
庙祝背对着他们,半晌没动静,众人屏着呼吸,战战兢兢上前,忽然,老庙祝后脑勺上的头发分开,露出了一张只有嘴的黑脸:“自然是……”
众人背后的娘娘像亦漆皮脱落,露出了黑肉挤塞的内里,一根根满是黏液的芽孢伸长,如枝叶藤蔓般伸向青壮。
“……这么侍奉。”
阴冷的声音落下,眼看十名青壮就要被刺穿,下一刻,尖锐的铃声响起。
“叮叮当当!”
青壮们身上的皮肤迅速脱落了,一个个身穿大红襟衫,神色冰冷的师娘,从青壮人皮中钻了出来。
“妖孽!”一名师娘厉喝一声,“喜大人早已发现尔等阴谋,今日便要为民除害,还不束手就擒!”
“砰!”
庙门同时被一脚踢开,一根根火把照亮了黑夜,兵马使披甲执锐,身后军士将神庙团团包围,兵马使一面挥刀向那庙祝身上砍去,一面冷冷说道:“我防秋兵侍奉四娘娘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懂娘娘的意思?”
原来,摔落的山羊青砖是在警告危险,烟灰形成的图案是在提示危险来源,这邪祟控制了四娘娘,却没读懂祂给信徒发的暗示。
兵马使以挑选青壮为借口拖延的半日,专门去寻了能人异士,恰好娱教师娘们奉喜乐神之命来此地搜寻邪祟,师娘把那“井”字图案烧给喜乐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四娘娘庙里出了妖孽,十川九闭曰井,井中藏煞,这凶煞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岁!
太岁诱哄兵马使送青壮给它享用,兵马使却也与师娘们将计就计,设下天罗地网。
“老庙祝”向后仰头,躲开了兵马使的刀锋,火光摇曳,映照在它赘瘤凸起的脸上,刻下了重重阴影。
它明明是被包围的猎物,眼底却不见慌张之色,倒是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意。
“原要放你们一条生路。”黑色肉块从神像内部、从老庙祝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自己找死,却怪不得我了。”
它语气里有些遗憾,只因本想将此地妥善经营,这下却只能做成一锤子买卖。
师娘们嫉恶如仇,一听这话立刻摇铃甩纸,念动咒语,要把这妖孽斩杀。
然而,以往削铁如泥的纸带,在太岁面前,却仿佛真成了普普通通的白纸,才一碰到肉块,就被黏液打湿,软趴趴地落在了地上。
兵马使上前助阵,枭首无数的兵刃却仿佛遇到了天敌,蓦然黯淡无光,再一挥,便已折断落地。
她心中一凛,又听耳边响起士兵的惨叫声,扭头看去,只见包围神庙的士兵们,已然陷入了暴涨的黑色肉块中,宛如落进了沼泽,越是挣扎,越往里深陷。
普通人根本不是太岁的对手。
兵马使扭头看向师娘,想起师娘的叮嘱,当她们法力不济时,只能抽取些凡人的精血。
兵马使便说道:“诸位还有什么后手,速速用出来吧,不必顾虑我等。”
一名师娘瞥她一眼,才要说话,却又一愣。
下一刻,一道旋风卷起兵马使,将她抛到了神庙外。
“砰砰砰!”
一瞬间,神庙所有门窗都紧紧关上了,缠住士兵们的黑色肉块像深秋枯萎的落叶,迅速凋零,失去了生气。
兵马使与一众士兵晕头转向地爬起身,听到神庙中传出整齐的诵念声,看到了炫目的光辉从门缝、窗户缝射出,感觉到一股无比浩大的气息。
每个人心跳得快要脱出胸膛,身体变得无比沉重,却又油然而生一股欣喜之意。
一道声音在他们心底说:
神来了。
神庙里,原本扩散蔓延开的黑色太岁肉已然龟缩回四娘娘神像与老庙祝体内。
一副贴金刷银、琉璃镶嵌、凤纹飞舞的华丽面具,戴在一名师娘脸上,漠然望向那后脑勺上镶嵌着一张嘴的“老庙祝”。
“老庙祝”嘴角扬起,语气悠然地说道:“喜乐,你真觉得,你能拦住我?”
镂空面具,亦即喜乐神本尊,开口说道:“太岁,你真觉得,你能改变自己的命数?”
“老庙祝”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那黏液流淌的芽孢在凝滞一瞬后,以怒发冲冠之姿伸向了喜乐神与其信徒。
戴着镂空面具的师娘尚且还能抵挡,没被芽孢穿个透心凉,其余的师娘们却是当场被捅穿了心窝。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却还维持着微弱的呼吸,身上连着的纸带散发着莹莹微光,竟是喜乐神在反向给信徒们输送灵气。
见此情景,太岁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就连这些凡人,尚且有人护佑,而我!”
太岁勃然道:“而我,却是命中注定的一丸药!活该被这天地吞噬的药!”
太岁的怒吼冲破了门窗的限制,话语内容却是凡人不可知晓的禁忌,兵马使与一众士兵被这道声音震得瞬间耳鸣,一时间只能听到嗡嗡鸣响。
那些无法理解的破碎音节,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大脑上,令所有人头痛欲裂,呕出一口黑血,当场昏死过去。
喜乐神的目光依然寒凉如水,却也不免想起太岁的过往。
第一只太岁,是药王山所有药师以肉.身炼制的丹药。
为了平衡老君下凡引起的灾劫,这只太岁被喂给了天地。
老君用自己的身体,炼制了第二只太岁。
被吞噬的痛苦残留在了太岁记忆里,第二只太岁从出药王鼎的那一刻开始,就诞生了逃脱命运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被吃,我有什么错?”太岁周身芽孢张开,黑色肉块爬满了四娘娘庙,宛如炼狱中爬出的混世魔王,“若不是那老东西算错天机,又怎么会需要炼制第二只太岁?”
“你错了。”
喜乐神无悲无喜,望着太岁说:
“老君下凡,本就是为了炼制第二只太岁。第一只太岁固然已倾尽药王山之力,却又怎么能扛得住末世浩劫?唯有神灵之血肉,神灵之魂魄,才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原来,老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以身殉道。
喜乐神那镂空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祂那双飞扬的凤眼低垂,望着面目狰狞的“老庙祝”,却仿佛在透过这团漆黑粘稠的恶心肉块,在看另一个人。
这种眼神令太岁如鲠在喉,它尖啸了一声,径直冲到了喜乐神附身的师娘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道:“老东西沽名钓誉,祂要祂的正神尊荣,祂要庇护祂的千万子民,真正牺牲的却是我!你还在怀念祂?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
太岁咬牙吼出三个字:“我不服!”
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周遭蓦然一静,黑色肉块等待着神灵的答复。
“我不是在怀念祂,”喜乐神伸出了手,在它扭曲、颤抖的视线中,抚摸起它凹凸不平的脸颊,不带感情地陈述道,“你,就是祂。”
从药王鼎出来的老君成了新的太岁,便忘了下凡的初心。
下凡的老君殉道之心是真的,炼出的太岁畏惧自己的命运也是真的。
人甚至无法理解从前的自己。
神也如此。
窗外透进些微白光,一股比喜乐神还要浩大千倍万倍的气息,在神庙外出现了。
剑气蠕虫从地底浮现,看向了太岁所在的方向。
喜乐神将掐着自己的太岁抱进冰冷的怀中,低声道:“继续挣扎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收手吧,我会帮你躲开祂的目光。我保证,至少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你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这是掌管愿望的神灵,给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