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师·李昼悠闲听雨时, 剑客·李昼带着一把破剑,溜达着下了山。
这把剑是宗主·李昼从天尊手里抢来的假岁剑,虽然是假的诛神之剑, 在这人间却已经算得上一顶一的神兵利器,因此宗主·李昼对剑客·李昼说:“本座把这口神兵交给你, 你这就下山,寻它的有缘人去吧。”
剑客·李昼心知这是宗主要她出门游历,须知修行之事,也不能光在深山闷头修炼,入世修心也是极其重要, 否则, 又要像相师·李昼一般,再生心魔。
因此,即便内心深处只想在宗门里继续练剑,剑客·李昼依然接过了假岁剑,带着自己的本命灵剑知北游,一个人下了山。
就连内心戏也遵从了不同马甲想法的李昼,余光瞥见聪儿、齐英、刑参等人落在剑客·李昼背上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崇敬、凝重与沉思。
宗主·李昼与剑客·李昼便愈发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 正气凛然起来。
嘿嘿嘿,大家肯定是觉得我要去做大事了。
众人自然不知,李昼实际上只是在模仿话本里大侠经常会做的事。
年纪最小的聪儿, 都从宗主对剑侠的叮嘱中, 感受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齐英与刑参更是对视一眼, 意识到宗主要剑侠去为神兵择主, 恐怕是为了未来的大战、甚至决战,做殊死一搏的准备。
两人心情沉重, 目光遥遥望向北方京城方向,缉妖司主以身殉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驷州,如今缉妖司群龙无首,再来一场大战,又有谁能带缉妖使抗衡邪神呢?
宗主与剑侠固然神通广大,在神灵级别的战场中,又哪顾得上凡人……咦,莫非这神兵的有缘人,就是二位仙师帮凡人找的新一任缉妖司主?
悄悄看了眼稳如泰山的宗主大人,齐英与刑参暗暗点头,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剑客·李昼哪想得到这么长远的事,一出众人视线,随便挑了个方向,御剑飞行了几百里,也没瞧见什么人影儿,索性挑了棵歪脖子老树,往最粗的树枝上一躺,静待起有缘人。
她眯着眼,晃着腿,隐约听到几里外传来人声,却也懒得再走半步。
真要有缘,肯定会遇到啦,剑客·李昼一手枕着后脑勺,另只手抬手一招,抓来几颗星星,在指尖把玩起来。
三里开外,一间旅店中。
一行商人打扮的旅客风尘仆仆地走入店中,点了些饭食,定了几间房。
为首之人头戴方巾,身穿绸袄,鹭行鹤步,不像商人,倒像个状元。
伴她左右的那位,身如铁塔,猿臂蜂腰,又好似那戏台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其余随从亦是双瞳炯炯,神色机敏,背后鼓鼓囊囊,不知是藏了金银还是刀兵。
掌柜的眼尖,一瞧见这些人的形容气度,便喝退了小二,亲自招待了一番。
这些人却也客气,吃着饭,问了几句此地风土人情,便让她下去了。
“顾侯,”过去的韦先锋,现在的神武军都统韦良臣咽下嘴里的馒头,对一旁的顾盛低声说道,“咱们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妖鬼邪修拦路,唯独今日,竟是一整天都没见到一只。”
两人奉了皇命,巡查各地是否有借这段时间天灾贪污枉法之事,一旦查出此类官员,当场法办。
地方上风声鹤唳,把二人相貌身高穿着打扮打听了个遍,不得已,两人只能乔装打扮,绕道而行。
曾经的万年县令,现在的权监察御史义勇侯顾盛夹着半块馒头,若有所思地说:“莫非我们已经到了夺天宗管辖范围内?听说夺天宗主立了规矩,杀人者死,食人者族,哪有宵小敢在她的地盘放肆?”
韦良臣可是近距离接触过薛宗主的,听到顾盛如此推崇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有荣与焉,只是略一思量,摇头道:“此地距离驷州尚有四五百里,更何况薜荔山?宗主人在山中,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恐怕没工夫管这里的事。”
顾盛“唔”了声,夹了一筷子酱菜,心里不免生出些许忧虑。
妖鬼邪修忽然都消失了,要么是被正道灭了,要么,是有更大、更恐怖的妖邪出现了。
她担心是后者。
此刻的顾盛还不知道,数千里外的东海之滨落了一场神血组成的黑雨,杂七杂八的天神被李昼随手灭了大半,对应的,信仰着祂们的妖邪自然也没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信仰过于虔诚的,跟着自家神主灰飞烟灭,信仰不够虔诚的,却也没了保障,邪魔们内部乱成了一锅粥,有的遁走深山,有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顾盛才要提醒韦良臣,今晚得提高警惕,半开的店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踢了一脚。
一群赤膊大汉从门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对掌柜的喊道:“切十斤牛肉,打四角好酒,再开三间上房!”
掌柜的绕出柜台,露出笑脸,一面叫小二去后厨打酒,一面好声好气地说:“小店没有牛肉,倒还有些猪头肉,正好给郎君们下酒。”
大汉们齐齐一怔,当先的一个脸都涨红了,指着掌柜的鼻子说:“你说你有什么肉?”
掌柜的瞧他神色,不爱吃猪肉么,讷讷一笑:“还有些鹿肉,今早刚从猎户手里买的,新鲜着呢。”
领头大汉嘴唇蠕动,似乎本想发怒,却被她的话噎住,其他几人却都面色发黑,手已按在了腰间。
旅店内忽然安静得可怕,一群大汉的呼吸声粗重得吓人,忽然,铛的一声,有人把刀鞘放在了桌上。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位慢吞吞吃着馒头的高大女子,正转过头,一双鹰眼不客气地打量着壮汉们。
两边一个对视,大汉们忽然集体打了个寒颤,方才还发红的眼睛一下就清澈了,各自挑了凳子坐下,对掌柜的说:“不,不吃肉了,来几屉素馒头就行。”
掌柜的这下松了口气,只觉得方才心跳都停了,感激涕零地望了眼那位将军气质的娘子,连忙叫人去蒸馒头。
韦良臣把刀放在了手边,却对紧绷起来的随从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吃饭。
顾盛迟疑地问道:“韦都统,你知道那几个的来历?”
“身上一股子猪骚味。”韦良臣笑了笑,她在征讨犬夷的时候不知杀过多少妖邪,早就历练出来了,“刚刚还说碰不上妖怪,这不就来了。”
顾盛点了点头,虽然是没什么武力的文官,见识过天尊降神的她倒也不至于被几只小妖吓到。
这些猪妖还敢出来行走,看来是她想多了,周围并没有什么大邪祟,她们今天白天没遇到,只是单纯运气好。
顾盛心中因为猪妖的出现安定下来,猪妖们却都害怕极了。
天可怜见,它们好不容易从一伙儿杀妖取丹的邪修手里跑出来,又饿又累,寻思在这路边小店休息一晚,怎么还遇到这么个满身煞气的狠人。
猪妖们知道,对人来说,它们这种没阉过的猪不好吃,因而纷纷低眉顺眼,指望着能让那位将军放它们一马。
一时间,旅店变得格外安静,只能听到众人咀嚼声。
“砰!”
又是一声踹门声,吓得猪妖们齐齐一抖,众人抬头去看,只见屋外走进一人,肥头大耳,挺胸凸肚,却是比猪妖还猪妖。
一名随从忍不住问道:“韦都统,这是猪妖头领杀过来了吗?”
顾盛也露出好奇之色。
韦良臣端详片刻,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说:“不,这是个人。”
“啊?”
随从们面面相觑,不禁再次看了门口那人一眼。
那人却只盯着掌柜的,拍了拍肚子,笑呵呵地说道:“掌柜的,这个月的经制钱该交啦。”
经制钱,指的是卖酒税、鬻糟税、牙税等杂税的统称,本是筹集军费的权宜之计,已在永熹十三年被皇帝废除。
这人却又凭的哪条律法,来征什么经制钱?
顾盛当即变了脸色,韦良臣也立刻握住了裹着布条的刀柄。
掌柜的倒不曾发现她们的神色动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一只包袱,送到了那人面前,赔笑道:“郑里长,这个月生意不好,您看是不是跟薛宗主商量商量……”
郑里长掂了掂包袱,便已知其分量几何,脸上笑意不减,身后却冲出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官差,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有薛宗主震慑着那些妖魔,你们这些刁民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啊,竟然就敢仗着她老人家慈爱心软,连几两经制钱都不肯出!”
按着佩刀的差人面色不善,似乎只要郑里长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抢掠。
掌柜的想要辩解却又不敢,面色如土,身似筛糠。
顾盛已然按捺不住,巡查不法,本就是她职责所在。她拍案而起,面色铁青:“你是哪里的里长,谁叫你来收的经制钱,你们县令莫非不知,这经制钱已经取消了八年了吗?”
掌柜的立刻拉了拉顾盛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郑里长神情奇异地望了她一眼:“外地来的?”
“外地又如何?本地又如何?莫非此地不属大周管辖了不成?”
“娘子莫要发怒。”郑里长笑眯眯地摸着肚子,向西南方向拱了拱手,“在下的意思是,不知者不怪,我们广信县之所以收经制钱,皆是按夺天宗主的谕旨行事,这钱啊,是薜荔山仙师们抵御妖魔的辛苦钱。”
顾盛眼皮一跳,忍无可忍:“绝无可能!胡说八道!”
韦良臣则直接站起身,拔刀指向郑里长:“你敢污蔑薛宗主?”
锵锵锵!官差与韦良臣身边的随从几乎同时拔刀,刀光将烛光反射到郑里长脸上。
郑里长脸上的横肉阴影纵横,眼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轻笑了声,身后木门重重合拢。
“我乃是薛宗主的关门弟子,又岂敢污蔑她老人家呢?”
说话间,他的额头肿起了一颗赘瘤,油腻的脂肪几乎要从中溢出来。
脑满肠肥,竟在此人身上具象化了。
他却满不在乎,抬手一按,便将那赘瘤又按了回去。
他看着顾盛与韦良臣,笑着重复了遍:“别误会,我收的经制钱,是孝敬师尊她老人家的。”
“嗯?”
正在把玩星星的剑客·李昼直起身,她怎么感觉有人在说她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