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四章 客纳罕

准绳之墙 梦也梦也 7024 2024-05-02 22:44:58

[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的不毛之地里,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2012年十二月二十三日,23:47。

伊曼纽尔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会有这种感觉不完全怪他,因为他现在正拖着那个陌生人走进港口附近的一家旅店,任由对方的身躯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而那个人几分钟之前还用一把刀抵着他、威胁他让他把对方从那条船上带走。

日后伊曼纽尔会意识到,对方当时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一种绝望的虚张声势,因为在撂下那句狠话不久之后对方就摇摇晃晃地几乎倒下去,仿佛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而这个本来只是打算回家过个圣诞节的年轻人惊讶地看着那高挑的身形在他面前逐渐垮塌。

很难说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伊曼纽尔,让他做出这个疯狂的决定(他竟然没有报警,天啊,事后他想到他那个时候应该报警的),但他那么做了:他的手穿过对方的腋下、费力地把对方拖起来,然后他们离开了那条船。

那条船是黑暗里屹立不动的不可名状的影子,而下一刻他们的双脚就已经踏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在伊曼纽尔手忙脚乱地支撑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方在流血,这些血从对方身上那件有着丝绸一般的触感的衬衫下面渗出来,从对方的双手手腕上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里面滴出来,黏腻、温热,和动物血的触感截然不同。

实际上,如果他们这么直接进那家旅馆的话肯定会吓坏前台的工作人员的,伊曼纽尔不得不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对方的肩膀上之后才把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带进他目力所及的第一家旅店——那家店狭窄的门口挂着一个在海风中逐渐褪色的招牌,是伊曼纽尔平时绝不会考虑的类型,但是他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可不能把一个流血不止的陌生人就这么扔在大街上——感谢上帝他们两个身高相仿,对方的肩比他宽些,但是其他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衣服合身不合身方面的细微差别的。

即便如此,在整个过程中他还是在不断祈祷旅馆前台只把那个人当成一个在附近酒吧里喝多了的人,而不要注意到正有血一点一点地渗透大衣的厚实布料。

伊曼纽尔当然有一脑子问题想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条船上?你是从那个岛来的吗?如此等等,但是他的理智还能支撑到他把对方甩在旅馆的床上听着破旧的床垫的弹簧发出吱呀一声。那个陌生人费力地支撑起身子,手指发颤地把他的大衣从身上掀下去。

没有夜色的遮挡,伊曼纽尔能更清楚地看见从那件布料意外地轻薄的上衣里透出来点点血迹,这个神秘的陌生人整个人仿佛都因为某种难以形容的疼痛而颤抖。伊曼纽尔·弗格尔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当然被那场景吓住了几秒钟。

“您好像在流血,”回忆起来,他当时是磕磕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蠢话,“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因为他现在已经琢磨出一点味道来了,刚才这个人的行为不像是什么恶贯满盈的要挟,更像是在绝望情况下不得已的自保。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能看清楚对方握在手中的那件“利器”:一把没开刃的拆信刀,就这东西都被这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像是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握在手里。

对方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伊曼纽尔不合时宜地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眼睛是一种非常奇异的颜色,翠绿之中掺杂着一种罕见的金色,就好像是伴生的矿石。很久以后伊曼纽尔才会知道,这是虹膜异色症造成的结果,正如所有的美丽都有代价,它容易导致虹膜炎、进而影响视力。

而这个时刻,对方只是尽力支起身子,仿佛要让自己看上去坚不可摧。

“你现在什么也帮不了我,年轻人。”那个人这样回答道,声音虚弱,但是奇怪地坚定,很难想象这两种特质可以寓于一道嗓音之中,“我建议你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这是为了你好。”//

在这个夜晚,埃弗拉德·洛伦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这对他来说十分常见,难以想象噩梦的征兆在他终于离开那个岛之后才姗姗来迟:如果他愿意去看安全局提供的心理医生就会知道,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常见体现,可惜他没有。

他的梦里永远贯穿着海浪的声音,还有——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伊莱贾·霍夫曼,在他的梦境里那只手有力地钳制着他,像蛇又像死尸黏腻的皮肤贴在他的心口上。对方俯视着他,永远面目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是在笑。

梦境向来是不讲逻辑的,于是在梦境的下一秒就是冰冷的针头刺进他的皮肤,疼痛其实十分细微,可是透明的药水推进静脉里,那么、那么冷,就好像让手臂都泛起一种难以抑制的麻木的酸痛,喧哗着向血管的更深处拥挤过去;这种疼痛的后调是酸而苦的,割裂肌肤又带给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然后嘴唇落在他的锁骨下面,吻他的东西有着恶鬼的面容,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斑斓的、昭示着它有毒的斑斓花纹。是伊甸园里的古蛇,名为龙的猛兽,默示录中每个头颅都戴着王冠的异象,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

“我的客纳罕,我的应许之地。”伊莱贾·霍夫曼的声音在海浪声的间隙里不断地响起,语调亲昵得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令人作呕的嘴唇掠过他的乳尖,“这是祂赐给我的土地。”

——然后他略略压低了声音。

“请你仰观苍天,数点星辰,你能够数清吗?”霍夫曼的声音轻柔,牙齿轻轻碾过一片发红的皮肤,像是在品尝蜂蜜。“……我给你的也将有那么多。”

然后埃弗拉德就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整个人都陷阱床单里面,手指搅紧那些布料,甚至让自己都感觉到疼痛了。他在醒来的头几秒真心感谢上帝能让他惊醒而不是沉浸在无边的梦魇之中,然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他脸上有湿冷的液体不断流下来,显然他——非常可耻地——已经快被流泪时不可抑止的呜咽弄得窒息了。

他也不想这样,在这种时刻他总是格外地唾弃自己的懦弱,因为他曾经做出了那么多激烈的反抗、付出过那么多代价,但是在这样的瞬间他就会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是输了。在这种时刻他会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心理疾病的体现,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做到更好,但是埃弗拉德也很清楚这话对自己来说他妈的一点用也没有。

“我自认为从未向霍夫曼屈服,”埃弗拉德记得自己在安全局的探员接管那个岛的时候这样问对方,“……这算是一种胜利么?”

——这并非胜利,他从未输得这样彻底过。

就好像现在,他只能颤抖着尽力压下自己的哽咽,梦中巨大的恐惧感还笼罩着他,像是黑色的幕帘那样铺天盖地地落下,令他在温暖的室内不断地打着哆嗦。在这样的时刻,不知为何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叫伊曼纽尔·弗格尔的年轻人。

现在想起来,他们每一次试图对话都不欢而散,如果他当时没被那种气愤的情绪冲昏头脑,很可能就不会说出那句话。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那个年轻人坐在他的面前,指尖上还沾着点他的血迹,就好像三年前一样。年轻人有一双见鬼的玻璃珠子一样的蓝色眼睛,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些震惊,但是开口却意外地坦诚。

他痛恨那种坦诚,那种坦诚像是深入灵魂的尖刀,徒增他的负罪感和苦恼,并且让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自我厌弃。

“那不算是上床,洛伦兹神父。”伊曼纽尔低声说道。

“是吗?那你觉得那是什么?”埃弗拉德对此回以一句刻薄的轻哼,他本不应该这样做的,因为那个年轻人随后露出的有点受伤的眼神令他心底隐痛,而且大大增加了他晚祷时忏悔的时间。

年轻人摇摇头:“我当时没想——”

“没想什么?和我上床?”埃弗拉德紧盯着对方,他刚刚被包扎好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神经质地颤动,而……上帝啊,他那话说得实在是太伤人了,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啊?“指奸我?——我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你错把它当成更多东西了吗?”

其实,埃弗拉德那时只想要让伊曼纽尔赶紧放弃合租的愚蠢计划,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对方搬进来的这两天对他而言有如煎熬:那个人是他遭遇的一切的鲜明见证,甚至是唯一的见证者,他迫切地希望对方把他抛却在原地,如同哀悼者把枯骨埋葬进开着月桂花的坟茔。

……然后仿佛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他可以被他人遗忘,同时也就能被自己遗忘。

但显然伊曼纽尔本来能说出口的一切反驳都被卡住了,埃弗拉德看见他露出了一个活像被捅了一刀的神情,可是——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只产生了一种扭曲的、胜利的快感。

这让埃弗拉德当晚在床前跪了一个小时,在他的膝盖上增添了两块本可以避免的淤青,这并没有让他的心里变得好受多少。他本应该道歉的,他当然应该道歉,但是他到最后都没有说出一句话,那些简单的词到现在还卡在他的喉咙里,像是血块或者刀子,一切能够夺人性命的东西,令人产生了一种窒息一般的恐惧感。

伊曼纽尔就只是默默地离开了起居室,当天晚上甚至还准备了他的那一份晚餐。埃弗拉德当然没吃,但是在他试图入睡前最后一次下楼的时候还看见那一盘食物静静地摆在桌子上,好像是什么供人瞻仰的冰冷尸体。

这足以说明这个固执的年轻人还没有放弃,说明他让一切在一场又一场的争吵中毫无意义地回到了原点。说明明天有事可以预见到的一天:他们尴尬相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试图寒暄。

这让埃弗拉德感觉到烦躁,但是不知道怎么也令他感觉到安心。

而当他在夜晚惊醒的时刻,他只能把一切呜咽和本应吐出的道歉都扼杀在喉咙里,告诉自己这是他应得的、罪恶的报偿。门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狗儿也没有吠叫,伊曼纽尔大概已经睡了。

在这个死寂的时刻,他又一次回忆起冬季海港的那个夜晚。

//201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00:12。

在以后的几年里,甚至以后的很多年里,埃弗拉德·洛伦兹都没彻底弄清楚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

可能是他的呻吟声太过痛苦,或者他的呻吟太过鲜明地昭示了其他东西。但是总之……最开始是伊曼纽尔坚持要为他处理伤口,很像是那种满腔热血的天真傻小子会干的事情,那年轻人不顾他微弱的反对给他脱了衬衫,很快被他背上深深的鞭伤和手腕上可怕的伤痕给吓住了。

虽然这怔愣也没持续几秒钟,后来对方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手稳得令人惊心。

由于埃弗拉德坚持不要去医院,那个年轻人用相当粗糙的手段给他包扎了伤口,过程涉及到了旅馆不知道到底干净不干净的毛巾和用围巾勉强代替的止血带,以及最终得出结论:旅馆的小冰箱里放着的烈酒真的不适合用来消毒,虽然他们没在那里头塞满啤酒就谢天谢地。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最后那一步的呢?是他逐渐升高的体温暴露了他的弱点,还是他克制不了的低声呻吟昭示了什么不可说的真相?埃弗拉德后来回想起来,在那个夜晚的某些时间,伊曼纽尔·弗格尔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从那个岛上逃出来的男妓。因为当然,有的富豪就是会在自己的私人岛屿上跟其他什么人纵情享乐,而现在看上去这位富豪的爱好有不那么常规——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似乎可以很好地解释那一切——联系前因后果,这可能对伊曼纽尔确实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而正常人肯定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疯子买下一个岛来监禁神职人员,当时那年轻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一种奇怪的同情。埃弗拉德完全不愿意花时间去想他脑海里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只是在那一刻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出去。”

“但是,”年轻人勇敢地指出,“您……”

可他真的不需要一个人睁着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对他说他已经硬了——尤其是在这种伤痕累累的情况下,天知道霍夫曼今天又给他下了什么药——那该死的玩意可以在这时候把他的裤子顶起一个鼓包,在轻薄的黑色布料上留下一片水渍,那让他感觉自己格外像是一个性变态。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他太熟悉现在这种状况了,那些伤口的深度和粗糙的处理方法很快会让他开始发烧,发烧是那座岛上的常态,对他们而言只是大同小异罢了。而他得在自己烧到浑身发颤之前把眼下这事情处理了,以他对霍夫曼特别青睐的那些春药的了解,他不射个一两次甚至都没法好好安心发烧,“我自己可以处理。”

“先生,我不认为您真的可以处理。”那个不知道是疯了还是真的胆大的小青年回答,他纯然忧虑地注视着埃弗拉德的手腕,而埃弗拉德自己也得承认,他的手疼得连抬都抬不起来。那些主张苦修的教派是怎么在腿上绑过苦修带之后还能走路的?

年轻人说:“我可以帮助您。”

那个年轻人有着蔷薇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这措辞听上去几乎像是个童话故事了。

年轻人又说:“您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您现在最需要保存体力。”

——或者那个年轻人才是传说中那种大无畏的救世主,可以为了拯救什么人随时随地地屈尊和别人上床。疼痛摧垮了埃弗拉德的理智,挟制了他的行动;疯狂的情欲在纯然的药物作用之下吞噬他、碾碎他,如祂拱垂在西乃山上的势不可挡的浓云,当祂的天使出现在那座城门前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祂要毁灭那城。

年轻人伸出手,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说,“但我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这很愚蠢。”当时埃弗拉德低哑地回答,他的嗓子干渴到好像吞下了烈日下灼热的沙子,那个年轻人有着蔷薇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

“不,”伊曼纽尔·弗格尔语调轻松地回答,“这是直觉。”

所以这情欲当然也毁灭了他,正如那本经书中反复强调的那般:做这种事的人,决不能承受神的国。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有如谵妄,疯狂,顺理成章。

那个夜晚后半的记忆模糊而炙热,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剧痛,因为发烧导致的高热,因为伊莱贾·霍夫曼的那些龌龊手段和那些该死的药。

……或者因为那个年轻人,因为他玻璃似的透彻的蓝色眼睛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他额头上垂下来的那一缕蠢兮兮的金发和他的嘴唇。因为某些埃弗拉德当时没有想明白、很多年后才能彻底想明白的东西。

埃弗拉德能记起的片段着实不多,他记得那个年轻人的手指埋进他的身体,对方应该能感觉到他的后穴红肿成什么样子,却依然顺从地吸吮着他的指尖。进入的疼痛感足以让他打颤,那是霍夫曼留下的罪恶的战利品,却足以坐实对方心里那个关于色情产业的猜测,奇怪的是,这可能反而能给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他还记得那嘴唇,往往吐出哄劝般的谎言,很快就要结束了(永远不会结束的),很快就会好(总会变得更糟)。

他看见的光好像擦过天际边缘的彗星尾巴,很快就会沉浸在黑暗之中。

埃弗拉德不记得——但是他确认他肯定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扭动呻吟得像是最放荡的婊子,这个认知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困扰着他,不断为他的噩梦加添新的素材。他猜测对方的目光会如同从纯然的善意向下滑落到鄙夷,那是他咎由自取。

年轻人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身体,如同安抚受惊的马。伊曼纽尔的手擦过那些交叠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反抗的神圣的证明,也是他最终失败的无情的昭彰。

然后那年轻人的手指忽然轻轻地压上他的乳晕,这让他过电似的颤抖了一下。

“天啊,”他听见伊曼纽尔·弗格尔低声说道,声音震惊,“天啊。”

——而埃弗拉德能想象到那场景,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他闭上眼睛的主要原因。他紧闭着眼睛的时刻也能想到正有乳白色的液体从乳尖渗出来,沿着柔软的皮肤缓慢地下坠,就慢慢地滴落在对方的指尖上。

那液体会带着一些腥气,一些甜蜜,以及很多、很多的罪恶,毕竟自古以来,罪恶本来就是甜蜜的另外一种写法。

那么多年之中,他从未如此希望就在这一刻死去。//

伊曼纽尔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变态跟踪狂。

他现在靠着走廊的墙坐着,克普托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已经陷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这个坐姿不是很舒服,冰冷且腰痛,而他坐着的位置离埃弗拉德的门不足一米,因此还得很小心地不弄出什么动静来。

而他其实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当然,他听见被竭力压低的苦痛的抽泣,听上去就如同负伤的野兽,这声音让他心底隐痛。与此同时,他的手三心二意地轻轻点着手机:屏幕上是WhatsApp的界面,安全局那个叫做莫德·加兰的探员来找他的时候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还记得他和加兰的那唯一一次见面,当时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模棱两可的、模糊的光辉之中,比起现实更像是虚幻,那天的天色不知道怎么就让他的真心话冲口而出了。

“我本来以为来游说你得花相当长的时间,”当时加兰这样说,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怎么给人一种直面尖刀的压迫感,“你应该可以想象,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伊曼纽尔看着对方,没控制住自己说出那句话,他听见自己没头没尾地说:“我觉得我爱他。”

“抱歉?”加兰微微地皱起眉头来,但是那个表情比起吃惊更像是一种戏谑,“我以为你们只相处了二十四个小时左右……?”

“是的,”伊曼纽尔这样坦诚地回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之中疯狂地鼓噪着,他把那几个字诚实的、干涩的从嗓子里挤出来,“是的。但是我应该是爱上他了。”

所以,伊曼纽尔在此刻拼命忍住自己冲进对方房间的念头,虽然他可以想象对方一定是又做噩梦了。他不能……就好像白天直接进入对方的书房那样做,他意识到埃弗拉德相当排斥向别人展示他脆弱的一面,而伊曼纽尔的行为几乎毁了一切。

对此他毫无头绪,坐在别人的房间门口摸狗就是他在这种时候能干出的唯一傻逼事了;现在,聊天界面上正弹出一条新消息:

“有的PTSD患者会对其他人异常警惕,而且表现得相当暴躁,很多人在受到伤害以后会非常排斥社交,在这点上你不能完全怪他。”

虽然加兰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是没想到谈事情的时候还挺严肃,而且能到凌晨这个点了还回人的消息,她都不用睡觉的吗?

显然伊曼纽尔会这样想是因为他跟加兰并不熟,如果他跟加兰熟的话就会知道,这个时候弗罗拉大主教刚筋疲力尽地睡着,加兰把床单扔进洗衣机里(她就不应该在没把头发吹干的时候在床上来第三轮,要是她的头发再长一点恐怕床垫都要毁了),蜷在拉米雷斯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消息。

弗罗拉的总主教陷在洁白的被褥之中,金棕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散开,在不抹发胶的情况下看上去异常的卷。加兰很快回完消息,就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把一绺金发绕在指间。

她看见对方在睡梦中皱眉,床头灯温暖的灯光在他眉宇间投下了异常深刻的阴影。加兰也知道,对方会在梦境之中挣扎着惊醒——总会这样的,她有些担心,但是尚在可以控制的程度。

因为一切都会变好,她还有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我知道,我之前也了解过一点相关知识。”伊曼纽尔这样写,他之前已经大概说明过当天发生的状况了。当时加兰去见他的时候告诉他安全局不会特别干涉这些受害者的生活,但是还是希望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伊曼纽尔可以跟她说一声。“但是不可否认我确实有点伤心。”

拉米雷斯在床单里挪动了一下,环着她的那条手臂又紧了紧。加兰挑了一下眉,配合地往被褥深处下滑了几寸。她好笑地想,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事故后特别粘人是儿童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典型症状来着。

加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艰难地回复伊曼纽尔:“你得有耐心。”

(但是你错把它当成更多东西了吗?)

——在这个注定无人入眠的夜晚,伊曼纽尔不受控制地反复想着对方说的那句话。伊曼纽尔在那个时候感觉到,洛伦兹神父在“更多”那个词上加了一个令人无地自容的重音。这个人的眼睛是这样的美、这样的明亮,就如同洞穿了他龌龊的内心。

“说得就跟你在这种情况下能很有耐心似的。”伊曼纽尔筋疲力尽地回复加兰,他在说什么?一个安全局的铁血特工肯定不能在这种情况给他什么特别有用的建议,埃弗拉德·洛伦兹可是个神职人员,这是一场自从开始就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可是加兰的下一条消息很快弹出来了,伊曼纽尔都能从那串单词里读出她洋洋得意的语气来。

“亲爱的,我可比你想得有耐心多了:)”

注:

①客纳罕:和合本译作“迦南”,流蜜与奶之地。

②“请你仰观苍天,数点星辰,你能够数清吗?(思高本翻译)”:

这句话出自《出埃及记》十五章,亚伯拉罕在上帝的指引下到达迦南,但是他的妻子却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亚伯拉罕向上帝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上帝对他说:“请你仰观苍天,数点星辰,你能够数清吗?你的后裔也将这样。”

【愚人船 05】

作者感言

梦也梦也

梦也梦也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