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再次失去向彭彭的下落。
但这次他并没有那么惊慌,或许是上了年纪,情绪已经趋于平和。早在发现姜起吟生意出问题时他就已经在留意两人的状态。
这么多年过去,看多了向彭彭和姜起吟的甜蜜,他们陡然分手时,沈岭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而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为向彭彭。
向彭彭离职他知道,如果想找,其实很快能够找到,但沈岭没有。
他想这个时候向彭彭绝对不会想看见他。
等了小半年,沈岭才再次出现在向彭彭跟前。
此时向彭彭已经找到了新工作,是在一家公司做产品经理。
失恋的阴影消失得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有时候他工作之余想起这事,才惊觉自己当真不再是失恋时觉得天都塌了一般痛苦的二十几岁。
转眼间,他已经又能好好生活了,还把自己养得更壮了一些。
他是在下班后遛狗遇见的沈岭。
当时小豆憋了一天,一到楼下可兴奋,哼哧哼哧就往前冲,哈士奇这玩意儿一疯起来,向彭彭拽都拽不住,“诶诶诶!小豆!”
就不该穿着拖鞋遛狗,向彭彭在心底后悔不已,每一步被小豆带着往前冲的步伐里脚趾都抓紧了地,他用尽全力,最终还是败了,四根脚趾往前冲出去,拖鞋卡在脚掌中间,好不狼狈。
眼瞧着就要被小豆带倒在地,向彭彭下意识想松开狗绳,就在这一瞬间,有人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帮他牢牢攥住了绳子。
小豆没料到这一击,被卡了一下,倒是停下来了,哼唧哼唧地摇尾巴。
沈岭还喘着气,侧头和帮忙的人对上视线。
“谢……”
谢意突兀地断了。
沈岭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缓缓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好久不见。”
春风拂过树梢,一阵沙沙声响起来。
向彭彭有些恍惚。
啊,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久得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再想起。
但此刻再遇见,向彭彭却也没有了骂人的欲望,反而有些感慨。
他去过很多陌生的地方,有全新的生活,除了陶西右他再没和其他人有联系。
只有沈岭,只有沈岭总会出现在他的新生活中。
他们分手多久了?向彭彭眯着眼想了想。
快九年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沈二少不知疲倦地跟在他身后,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好久不见。”最终向彭彭淡声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静,倒真有几分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只可惜小豆不这么觉得,它蹦跶半天没人理它,突然冲沈岭这个陌生人发难,给了他爱的一嘴。
从疾控中心出来天色已经黑尽。
向彭彭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沈岭解释:“小豆原本是流浪狗,性格野惯了,我正准备把它送去宠物学校上上课……”
沈岭手腕的伤不算严重,牙齿挂破了皮,留下两行血痕,他原本不在意,是向彭彭非要带着他来打狂犬疫苗。
“没事。”沈岭摆摆手,又不尴不尬地夸了小豆一句,“它……挺活泼的。”
到这里,便没有再留的理由,沈岭告辞离开,向彭彭淡然送别。
他没有问沈岭怎么会出现,沈岭也没有解释。他们虽然说了话,距离却还是一样的远。
见了,似乎也和没见一样。
不过向彭彭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再见到沈岭,这次却失算了。
接下来的半年里,沈岭再没有出现过。
向彭彭的日子依旧,偶尔周末一个人喝点酒,在将睡未睡之间,他也想过沈岭的消失。
沈岭没有在他离开后放弃,没有在找到他却发现他已经走进下一段关系时放弃,却在他已经单身、且沈岭已经坚持了九年多的时刻放弃。
向彭彭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搞笑。
P市的冬天温度很低。
小豆倒是不怕冷,向彭彭好不容易休假在家窝着睡懒觉,它倒好,一大早就叼着狗绳跳上床,把向彭彭给拱醒。
“啧!”向彭彭被舔得一脸口水,嘴里骂着“烦”,手却已经掀开了被子。
胡乱洗漱一下,向彭彭睡衣都没换,随意套了件长款羽绒服外套,带着小豆拉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他与门外伫立的身影四目相对。
寒风卷过楼道,吹起沈岭额前的碎发,也似乎吹红了他的双眼。
“彭彭,”沈岭说抱歉,解释自己这么久没有出现的原因,“我爸他,去世了。”
向彭彭捏着狗绳的手猛地一紧,他想起沈岭的父亲好像很久以前身体就已经不好了。
“节哀。”向彭彭最后说。
沈岭脸色有些白,他短暂地笑了下,伸出手说:“外头太冷了,我帮你遛吧。”
向彭彭垂眸,看着沈岭那只冻得通红的手,也不知对方在楼道里等了多久。
最后,狗没有遛成,沈岭第一次被允许走进向彭彭的住所。
向彭彭端给他一杯热水,走进厨房做早餐。
眼神环顾四周,这套房子不大,但向彭彭收拾得很干净温馨,沈岭眼神柔和了几分。
早餐是三明治,向彭彭喜欢在里头加鸡蛋碎和番茄,味道和多年前的一模一样。沈岭吃着吃着,眼睛有点酸。
他咳嗽一声,假装迷了眼,抽了纸巾胡乱压了压。向彭彭看在眼里,没有多说。
外头寒风阵阵,屋内空调打得很足,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平和地聊起了天。
聊沈岭父亲离世,家里的重担落在大哥身上,他不得不去分担,但他多年没有接触家族企业的核心业务,一时也是手忙脚乱,花了挺久的时间理顺。
也聊向彭彭的工作、聊小豆……
最后沈岭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没有明确地指明,但向彭彭知道是在为曾经道歉。
他摇摇头,说:“那时候我们太年轻了。”
沈岭犯了多大的错吗?大、也不大。向彭彭将他们的感情最后处理得好吗?好、也不好。
他们当时不过是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有自己的想法,且无法容忍和认同对方的做法。
说到底是不合适。
沈岭听见“不合适”三个字,手指一下蜷到了一起,他语速快了一些,“不,不是的。”
他的心缓缓沉没,意识到这或许是这辈子他和向彭彭之间唯一一次能够清晰、平静地解释的时机。
“我十几岁喜欢上历明朝,他又死在那个时候,我是怀念他,忘不了他,时日一久,我已经分不清剩下的究竟是喜欢还是习惯。”
“但我遇见你,和你相处得越久,我越清楚,我喜欢你,离不开你。但我……我终究还是犯错。”
向彭彭离开以后,沈岭最后去过一次历明朝墓前,看着那张照片许久,他说:“你当初也猜到了如今吧,所以才会告诉我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要勇敢。”
“我走了。”
沈岭冲墓碑挥挥手,转过身离开,“我遇见那个人了,我得把他找回来,以后……就不过来了。”
至此,沈岭同十八岁的历明朝彻底告别。
“我爸死前还挂念着我呢。”沈岭说到这里,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我说我不会结婚了,我说我还是喜欢你,我以为他还会想打我呢……他没有打,只说,只说让我以后多帮帮我哥。”
不知什么时候,沈岭眼底的泪落了出来,砸到他自己的黑色裤子上,迅速消失不见了。
向彭彭一直看着沈岭,看见他掺了更多白发的发丝,看他落寞的眉眼。
“你想要什么呢?沈岭。”
向彭彭带着万般思绪问:“要我做什么呢?要我回头吗?要我回到你的身边?”
若是曾经的沈岭,恐怕会立刻抓住这绝无仅有的机会提出和好。
但37岁的沈岭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向向彭彭。
“要你心甘情愿。”
“如果不是,就继续你的生活,不必可怜我,我不可怜,我更想要你自由、快乐。”
向彭彭又问:“那如果我现在要求你再也不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呢?你可以答应吗?”
沈岭像是被人一针索命,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很久,或许只有五秒钟。
沈岭将刚才擦过眼睛的纸巾揣回兜里,动作有些凌乱地起身,他颤抖着手将外套穿回身上,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再跟向彭彭对视。
拉链拉到最后,沈岭这才抬眼看向彭彭,那眼神很重、很复杂。
“好。”沈岭最后说。
这个字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挤出一个笑都做不到了,只能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向彭彭送他到门口。
将门关到一半时,向彭彭看着那道高大又哀伤的背影,突然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沈岭。”
“但如果你想,你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
沈岭倏然转身,门已经合上,发出轻微地“咔哒”声响。
等向彭彭回头看他,和等向彭彭愿意再谈恋爱,是沈岭再擅长不过的事情。
从此之后,沈岭正式成为了向彭彭的朋友。
他们做所有朋友会做的事,聊天、逛街、打游戏,也一起喝酒、倾诉、吐槽……
一切像是从零开始。
沈岭39岁这年,也是他们分手的第11年,沈岭在一个分别的夜晚,趁着酒劲吻到了向彭彭的侧脸。
且没有挨打。
“什么时候想谈恋爱了,记得告诉我。”沈岭握着向彭彭的手,轻轻捏了捏。
向彭彭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反而笑着又从沈岭头上拔下来一根白头发。
他笑着,眼里重新有了光。
“等着吧,或许明年。”
“或许,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