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3岁,跟着我妈他们来了宁津市。”陶西右拿枕头垫到后背靠坐着,两只手交叉放在被子上,说起了上次故事的续集。
张意和刘阳来了之后,一个依旧摆摊,一个去送快递,刚开始那半年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张意的身体一直怀不上孩子,刘阳渐渐地又开始三天两头不回家,他俩和平,陶西右的日子就好过些,至少有饱饭吃。
他俩只要闹矛盾,陶西右时不时就要挨打,导致他下了晚自习有时候都不想回家,沿着路磨磨蹭蹭走个把钟头,等张意睡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开门。
陶西右14岁,刘阳出轨了一个老富婆,彻底抛弃了张意。中年失恋,她撕心裂肺地闹,寻死觅活。
但她已经没有钱,也不再像曾经一样年轻漂亮。她反反复复,一下要拉着陶西右去死,一下又说要重新振作让刘阳后悔。
妈妈的疯魔让陶西右感到可怕,他放学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条江,有一天他突然就想着,与其等着被张意哪天弄死,不如自己跳吧,这样清静些。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陶西右一直饿着肚子等到了行人变少后跨上了围栏,将书包一丢,准备跳江。
“谁知道我大哥那天刚好跟朋友骑单车路过,把我强行救了下来。”陶西右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一些,那段回忆像是发生在不久之前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我挣脱他,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我大哥就说要死好歹也要当饱死鬼,请我吃了顿肯德基。”
陶西右从来没吃过肯德基,蛋挞又嫩又脆又甜,鸡腿堡肉又厚又香,他一边把嘴巴塞得鼓鼓的,一边稀里哗啦流泪。
太好吃了,所以有点舍不得死。
陶伟说只要他不去死,每个周五都愿意请他吃肯德基。
虽然有张文良这个前车之鉴在,陶西右不太敢轻易相信陶伟。但到底年纪小,遇见一点温暖,最终还是忍不住靠近。
后来张意又跟一个买啤酒的男人谈起了恋爱,一点不管陶西右死活。好在邻居看他可怜,让他有时间就过去自己的小餐馆洗碗,给他工资还包一顿饭,陶伟听说后更是拿出自己的压岁钱借给他读书,陶西右这才顺利长到十五岁。
他和陶伟成了很好的朋友,平常陶伟总开玩笑说“你就是我弟!别跟我见外!”
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后来成了真。
“有一天,我妈突然说偶遇到了当年的那个保洁……”
保洁心虚,被张意和男朋友恐吓两句就说了真相。
当年那个卜家的富二代房间里根本没有避孕套,可是她已经收了张意的钱,这种好事得来轻松哪有退回去的理,这次退回去没准下次张意就找别人了。
再说自己马上就要辞职跟儿子去别的地方打工了,做点小手脚也无所谓,所以她将隔壁房间的避孕套拿给了张意。
反正能住到这个酒店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张意这种人怀谁的孩子不是怀,只要孩子爹有钱就行吧。保洁心里这么想着,找前台小妹看了眼房间客人的信息,准备作为万一被张意发现的后手。
没想到这个后手,到十几年后才派上用场。
知道了房间客人的信息,要找起来就容易太多,张意那段时间高兴得睡不着觉,因为她查到陶西右的生父就在宁津市,且还算有钱。
“她有一天突然带着我找上了陶家。”陶西右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皱起眉毛不忍回忆,“又是撒泼打滚的那一套,一口咬定她是我爸爸当年的情人,我是他的儿子。”
这出闹剧陶家人是懵的,尤其陶伟,他下楼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哭嚎,她身后站着一个消瘦的小孩儿,正是自己的“好兄弟”。
郑佳慧和陶家旺为此大吵一架,一个怀疑、一个冤枉,总之也是弄得很焦灼,不过无论事情有多么混乱,有一件事情还是要去做,那就是亲子鉴定。
而结果这次再没有意外,陶西右确实是陶家旺的儿子。
这件事情里,陶西右反而是最后接受现实的。
张意觉得自己要得到一大笔钱沾沾自喜、陶家旺夫妻差点闹离婚但冷静过后还是决定先把孩子接回家、陶伟呢,虽然心情复杂,但毕竟知道陶西右的苦,也十分愿意多这个弟弟。
“我害怕我大哥觉得我是事先就知道才有意跟他接近,所以我一直抗拒。”
张意要的赔偿还没谈拢,陶西右还和她住在一起。似乎自己就要有一个新的生活,但他并不高兴。
“我那时虽然恨她,但我想她如果要我留下来,我还是愿意跟她生活。”
陶西右说到这里脖子有点硬,声音也微微颤抖,“但是如果我不愿意,她就得不到钱,她为了让我走,笑僵了脸,说尽了好话,最后实在不行,干脆和我说了真相。”
他的出生本就是张意的精心策划,是用来换钱的,她根本就不爱他。
“我养你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张意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甲掐进陶西右的胳膊肉里,那张面容竟像个魔鬼一般恐怖。
至此,陶西右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不上课、不出门,也不吃东西,没几天就病了。
张意忙着去看新房子,是陶伟来劝他时发现的,当时陶西右已经烧到不省人事,陶伟背他下楼,要往医院赶。
他们住在城市最边缘落后的地界,街道杂乱无章,一时间也打不到出租车。
陶伟一边给家里打电话,一边背着陶西右艰难地穿过人行道,一个司机酒后驾驶,飞驰而来的小汽车将他们撞飞。
“我没多大事,腿断了一只,但我哥撞到了头,在icu躺了好几天。”
提起伤心事,陶西右鼻尖有点酸,抬起手揉了揉,声音也变得有些嗡,“偏偏我妈那个时候还要来闹要钱,我将事实告诉了我爸他们,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还把我哥连累成那样……”
陶西右不想让张意得逞,只要陶伟没事,他宁愿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让张意找到。
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张意的哭声,她害怕陶伟的事让陶家再也不要陶西右了,她得抓紧时间,“不管他是怎么来的,他都是你的儿子,你的血脉!你要是不要我就让他去卖了!”
“我当时恨不得躺在里头的是我,或者我直接死掉了也好。”陶西右说。
但是在大儿子生死未卜之际,在陶西右低着头抹眼泪一次又一次去扯张意的胳膊却被甩开时,陶家旺却选择上前搂住了他。
“孩子,不是你的错。”陶家旺眼眶通红,下巴上的胡茬长出长长一截来,他转头凝视着张意,“孩子我带走,此后你再也不许出现在他的世界!”
三百万,张意拿了钱走得爽快,眼角的泪痕像是一场幻觉,她甚至没有再看陶西右一眼,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拐角。
“后来我哥顺利脱离危险,但此后就变得有些迟钝,情绪激动就会结巴。”陶西右眼底有泪,但却扯出一个笑来,“好多人就看不起他,家里牛奶厂后来效益也不好……但他们从未有人怪过我。”
16岁回到陶家,没有一个人就他的出生、以及陶伟的意外怪过他。
“你应该也查到了,你生日宴上我会去,也是因为我哥的恋情。”陶西右微微低下头,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托出,“我们家实在没了办法,真的。”
故事不长,裴鹤京静静听完,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小小的陶西右狼狈可怜的模样。
曾经总是吃不饱,所以现在每次吃饭都很香,从来不会浪费粮食。因为愧疚于大哥,所以愿意舍弃自己追求真爱的梦想,甘愿成为一件物品送到生日宴上供人挑选。
为了大哥可以忍耐裴宁德的恶语相向,可以忍受孤独寂寞乖乖地待在裴家。
一片黑暗里,陶西右感觉到裴鹤京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许,两人肩膀抵着肩膀,体温隔着睡衣相交。
“你哥他们交往很久了?”裴鹤京的声音因为位置近了许多,就在耳边。
陶西右点头,“他们大学就在一起了,感情一直很好。”
说起来自打陶西右来了裴家,李家几乎就默许了陶伟和李雪婷交往,但是陶伟上门去几次,只要提起结婚的事儿,李家父母总是打哈哈说是让他们再了解了解,婚事便一拖再拖。
“让你哥求婚吧。”裴鹤京说:“李家素来喜欢求稳,继续拖下去对你们没好处。”
道理都懂,可是……陶西右面色纠结,“就算雪婷姐答应求婚也没用啊,她父母不同意的话……”
“我和你一起去现场。”
“去现场啊……”陶西右突然愣了下,是啊,裴鹤京是什么身份,坤元太子爷啊,他去到婚礼现场不就等同于是认同陶伟这个大哥和嫂子吗,谁敢不给他面子?
“哇塞!”陶西右一下坐直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裴鹤京模糊的轮廓,“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这么帮我,你是不是也有点……”
谁料裴鹤京却把枕头挪走自顾自背对着他躺下了。
“好吧。”陶西右现在心里有些高兴,感情的事儿嘛,慢慢来,只要裴鹤京不把他一脚踹出门,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晚安啦,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小狗晚安。”
裴鹤京突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