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折腾这一整天也累了,很快睡着了,杨小冬始终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半夜迷迷糊糊的,听着有动静,睁开眼一看,房梁上吊着个人!他连忙爬起来,咕咚一声跪在床上,疼得呲着牙,压低了嗓子喊:“小冬!别想不开!”
杨小冬紧紧抓着手里的红绸,踩着炕沿,脖子已经挂上去了,再往前走两步就悬空,用不了多久就能咽气。
金刚悄声爬过去,一把拖住他的腿,死死抱着,“小冬,你听俺说,小冬,别......别这样,俺放你走!俺让你走!”
杨小冬没反应,金刚快要急死了,好在力气大,拖着杨小冬向后退了两步,再一使劲,俩人一块摔在炕上。
杨小冬睁着迷离的眼,没魂一样,张着嘴。金刚怕他魔怔了,拍他脸,“醒一醒,小冬。”
“谁能带你走吗?你告诉他,让别人来接你走。”
“嗯?”杨小冬缓过来点,呆滞地看着面前焦急的汉子,“什么?”
“走?我想走。”他平静地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梁哥带我走吧。”
金刚一听,忙应和:“梁哥,你这个梁哥,怎么找到他?!”就像杨小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也没有放走杨小冬的权利,但他愿意帮他。
他稀罕杨小冬,第一眼就相中,但他更想让他高兴,让他笑,不是现在这样半死不活。
杨小冬睁开眼,谢天谢地,他的眼睛是清明的。“梁哥......电话,有电话。”
“好好好!咱们给他打电话,俺带你去镇上打电话,让他带你走!”金刚在夜色中看着杨小冬苍白的脸,很是不忍,语气也放轻,“但你得配合俺,这几天好好吃饭,别再干傻事了。”
杨小冬对上他的眼,眨了眨,睫毛像蝴蝶翅膀,“好。”
......
吴燕一开始对新媳妇很戒备,怕他跑了,更怕他伤害金刚,不过半个月下来,除了不怎么言声,没其他反常举动。
今天更是做了一大桌丰盛饭菜,味道一绝。饭桌上,金刚扒着碗里的饭,不经意地对他娘提道:“娘,我下午想带着小冬去镇上添点东西。”
吴燕夹菜的手一顿,细眉挑起,“什么东西?让你叔帮你去买。”
“不用不用,娘,俺们两口子就想去逛逛,整日待在家里也怪闷的。”他甜蜜地望向小冬,“俺想带媳妇出去玩玩。”
吴燕抿嘴笑,“怪知道疼老婆!行了下午你俩去吧,注意安全。”转向小冬,“你男的腿脚不行,好好照顾。”
杨小冬点点头,“知道。”
过了晌,金刚坐上三轮车,让杨小冬骑着。
快三月了,草冒尖树钻芽,杨小冬裹着一件破旧的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飞,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面对着初春的太阳竟然都睁不开眼。
“小冬,后面有人跟着咱俩。”金刚坐在三轮后边,凑近他小声嘀咕。杨小冬侧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一辆自行车远远跟着,是金刚的二叔。吴燕还是不放心,但到底放松警惕,只让二叔一人跟着。
金刚安慰他,“没事儿,你放心,我肯定让你打上电话。”三十多的汉子颠簸在三轮后斗里,望着土路两边光秃秃的地,他轻声地说:“你梁哥会来接你的。”
自行车就在他们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没想躲着他们,明目张胆地跟踪。突然,从地里蹿出一只黑狗,直冲杨小冬!
“大黑?”杨小冬欣喜地看着好久不见的大黑,狗冲他摇了摇尾巴,却没停留,跑向后面的二叔。
二叔让这恶狗吓得从车子上掉下来,狗就趴在他面前,不让他走,摆出进攻的姿势,森牙外露凶悍无比。
“畜生!”二叔又气又怕,摘下鞋抽它,可惜准头不行,鞋飞出去老远,狗还是一动不动,就守着他。
杨小冬知道大黑这是来帮他了,没再停留,加快了蹬三轮的脚程。
刚到镇上,金刚就催他:“俺下车,你快去!”说完就自己扶着三轮下去了,拄着拐站在道边上,冲杨小冬憨厚地笑笑,“快走吧!快走吧!别忘了俺就行。”
他要再挡一下他二叔,他不想再看见杨小冬哭了。
杨小冬冲他鞠了一躬,认真道:“谢谢你,金刚哥。”
......
电话号码早已烂熟于心,拨通后两声便被人接起,“喂,小冬?”
这一声把杨小冬拽回人间,他哭着回应:“喂,梁哥,你能来接我吗?”多日来的委屈和伤心如泄洪一样涌出来,话都说不利索,“能来接我吗?”
梁御恒默了默,“不要哭,会来接你,告诉我你在哪?”
记忆中梁御恒从不曾这么温柔地说过话,小冬的情绪被抚平,熨帖得像平静的湖面,他渐渐止住哭泣,带着哭腔回答:“我在......杨口镇的商店,给你......打电话。”
“好。”梁御恒不问他为什么,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继续哄着:“那你现在去我们一起去过的录像厅等着我。”
他笑,转移他注意力,“录像厅,还记得么?”
杨小冬让他笑得脸红,没那么害怕了,“当然记得!”
“好孩子。”梁御恒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最后嘱咐道:“我到之前不要出来。”
“嗯,我等着你来,梁哥。”挂了电话,杨小冬觉着不怕了,也不委屈了,不管之前发生什么,现在只需要等着梁哥来接他就好了。
他抹了一把泪,想起自己打电话没有付钱,翻遍了所有衣兜只找出两毛钱。商店小妹不耐地冲他摆手,“两毛就两毛吧,赶紧走吧你。”
他感激地笑笑,转身走出去,现在要去录像厅等着了!
录像厅老板是个光头,见人进来眼皮都没掀一下,扔给他一把钥匙继续嗑瓜子。
“能不能给我最里面那一间?”杨小冬打商量,想去上次那一间。
“啧。”老板不耐烦,还是翻了翻找出那间的钥匙,“进去吧。”
推开门,房间还是之前的样子,他转身锁上门,蜷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等待。
那边,二叔被大黑拦住了,回去叫上吴燕开着轿车去镇上,大黑再凶狠也不能拦住车,跟在后面狂奔了一段路实在跟不上了。
金刚一直站在路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小冬应该打完电话了,现在只要藏好就行了。
二叔的车停在他面前,吴燕从车上下来,柳眉倒竖,质问她儿:“杨小冬呢!”
“娘,我腿疼——”金刚面色惨白,额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倒在吴燕怀里,“娘——”
吴燕让他喊得心都要碎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儿媳妇,“别怕,儿,娘带你找大夫,别怕......”
......
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天黑,手脚都僵了,“嘶......”揉着酸麻的脚踝,叹一口气。
肚子好饿,也不敢开灯,黑漆漆一片,哪都像有人在看着他,恐惧袭来,他把头埋起来做鹌鹑。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咚咚咚几声,吓得鹌鹑一激灵,拖着抽筋的腿来到门口,颤声问:“谁?”
“是我。”梁御恒的声音,梁御恒来接他了!
他抖着手摸上门锁拉开门,走廊里是亮着的,灯光泄进来,照得男人神色柔和。
而其实灯光为他做了很好的掩护,男人眉宇间有不易察觉地愠怒,嘴角绷得很紧,下颌线刀一样锋利,插在口袋里的手也紧紧攥握成拳。
这一幕和记忆中的夜晚重合,好像杨小冬总是站在暗处。
眼中的阴霾散去瞬间晴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门内的人,晃了晃,“奖励。”
杨小冬伸手去接,却被扣着手牵出去。这下,处在黑暗中的杨小冬也终于走入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