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问瑾沉默地坐在案桌前已有半个时辰。
那夜过去整整七日,当时他难以面对容念,随意穿戴完毕连夜搬到了侧厢房,之后不再与容念同床共枕。
容念一语激起千层浪。
他每天一静下来,脑中回荡着的全是容念的声音,甚至刻意回避容念,好几次容念来到他跟前他都视而不见。
次数多了后,容念也察觉到他的冷漠,只敢远远望着他。
林问瑾为官五载,官场水深如海,再棘手的公务,再复杂的人情关系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妥善处理,可现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这七日来,林问瑾可谓煎熬,容念究竟是不是走失的林问瑛还有待考察,但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叫林问瑾深深震撼。
而现在,探事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和丢失多年的平安锁一并摆在他面前,林问瑾却迟迟没有探查的勇气。
林问瑾拿起依旧光彩夺目的平安锁,用指腹摩挲刻在其间的瑛字。
许久,久到他坐得背脊发酸,他才深吸一口气拿起了信笺。
轻飘飘的信封和信纸有如千斤巨石。
林问瑾撕开封漆,缓缓将薄薄的纸张抽了出来。华县二字跃然纸上,林问瑾顿时像抓到了什么烫手山芋,恨不得将这封信直接丢进火炉里焚烧,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往下看。
纱窗处投射进来的微光落在宣纸上,照亮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平安锁来源于一个商人之手,商人原是华县当行的老板,而后举家搬到了南方一个小镇。
据老板回忆,七年前,一个妓女带着平安锁进了他的当行,泪眼婆娑地求老板救救她病重的儿子,老板看女人孤家寡人急于变现,压价买下了平安锁。
某日有个富商路过他的当行,一眼相中此物,花重金买下﹣﹣这富商正是胡人的合作伙伴。
探事人顺藤摸瓜找到华县,找到老板口中的妓女所在的春风楼。
"慧娘?"老鸨拿了钱眉开眼笑,知无不言,"半年多前生了场病,早就去世了,她还有个儿子,叫容念,跟随贵人去京都过好日子咯!"
京都,慧娘是到过京都的。
探事人又找到多年前她的相好,负心汉变成了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原还想撇清跟慧娘的关系,十两银子就让他交代了往事。当年他贪图慧娘貌美,摔掇慧娘与他私奔,二人来到了京都谋生,可惜男人好吃懒做又无情无义,染上赌瘾,没多久就将慧娘多年的皮肉钱糟蹋干净。
慧娘与他决裂,他却还想搜刮慧娘腕上的一个玉镯,慧娘不肯给,恰逢有个杂耍剧团路过,慧娘到了一个被关在小箱子里的孩子。
"那小崽子这么丁点大,穿的不怎么样,脸涂黑了,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
"慧娘心软,用手镯换了那小崽子。"
"三岁左右吧,听说原先是要打断了腿塞到箱子里巡演的。"
"遇到慧娘,是他走大运咯……"
林问瑾越往下看越胆战心惊,背脊出了一层冷汗。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弟弟就要被人为弄成畸形儿走街串巷地供人观赏。
林问瑾额头汗津津,一封信看下来,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轻薄的纸张都抓不住。当年林家打造平安锁挂在林问瑛身上,是希望他平安喜乐长大﹣﹣阴差阳错的,在容念病重时,慧娘卖了平安锁保下容念一命,这何尝不是林家人在冥冥之中庇护他呢?
可再往前数,若没有心慈的慧娘就没有容念,更没有他与林问瑛再聚的一日。
至于林问瑛与容念相差的一岁,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该是慧娘故意隐了一年的岁月。本该锦衣玉食长大的林问瑛却吃足了苦头,而更让林问瑾痛心疾首的手,他曾多次嫌弃过容念的出身。
说不出的悔恨盘旋在林问瑾胸口,这些痛密密麻麻,甚至盖过了他与容念这段有违人伦的感情带来的震惊。
林府上下都知晓林问瑾与容念的关系,可天命弄人,谁又能预测得到,日日夜夜与林问瑾缠绵悱恻的居然是他的血肉至亲。
他该如何向父母交代,又该如何向容念揭露其身世?
林问瑾自问聪颖,可碰上这样无巧不成书的桥段也束手无策。
正是独自品尝辛酸苦辣滋味之时,林父匆匆忙忙赶来。
林问瑾本想暂时瞒住父亲,但来不及先与探事人连气,这会子林父已然知晓平安锁就在林问瑾手中。
男人捧着平安锁老泪纵横,"问瑛呢?"
林问瑾如鲠在喉,"父亲放心,弟弟一切安好,不日将与我们团聚。"
林父问:"他现在在何处,我马上告诉你母亲这个好消息。"
林问瑾一把拦住,"父亲稍安勿躁。"
林父看出儿子的异常,骇道:"是问瑛出了何事吗?"
父子俩正是说着话,不知情的容念端着茶水来到书房。
林问瑾躲了他好几天,方才在走廊碰上送茶水的奴仆,容念接了这差事。
林问瑾一看到出现在门前的身影,绷得似满弓的弦。
容念看看激动的林父,又看看神色肃穆的林问瑾,连忙急切地解释,"奴才不知大人有要事商量,这就退下。"
林父还在追问林问瑛的去处,林问瑾听着容念口中的"奴才"二字,头痛欲裂,咬牙喊了声父亲。
他真想不管不顾将一切和盘托出,但追究沉声说:"此事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林问瑾送走父亲,见到容念还闷闷不乐站在檐角下,心痛如绞。
父亲你可知,你的幼子,我的弟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他不能说,他不敢说。
容念惴惴地咬了咬唇,"大人,奴才…."话音未落,林问瑾朝他大步走来,他吓得噤声,动也不敢动,突地被林问瑾抱了个满怀,手中的茶盏溢出去,湿了林问瑾的衣袍。
林问瑾却浑不察觉般抱得更紧。
被冷落多日的容念不禁红了眼眶。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知道林问瑾忽然就不肯搭理他了。
就在他为林问瑾终于愿意接近而他欣喜时,他听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句,"是我错了。"
容念惊讶瞪大眼,高傲如山的林问瑾居然认错。错了什么呢?容念不明白,但眨眨眼,眼泪滚下来,瓮声瓮气地问:"那大人可以不要再假装看不到奴才吗?"
林问瑾低下头颅抵在容念的肩上,他明知不该与容念再有任何肌肤之亲,可双臂却越收越紧,脑中甚至冒出了惊世骇俗的念头:弟弟又如何,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一一做过,再多的有何不可?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三纲五常,他都不在乎了。兄长也好,伴侣也罢,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有能力护佑容念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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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林他哥心疼坏了。
ps :明天有点事,不用等我啦。18会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