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阳坐上柏樾车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今晚肯定没有多愉快。
但他没想到柏樾这样不要脸。
带着他一个高中生进了清吧,并且一杯酒都没打算给他,往他面前放了一杯冰可乐,里面的冰块倒是切割得十分漂亮,还在旁边装饰了雕刻成风车的橙子皮。
但再漂亮这也就是一杯可乐。
非常侮辱人。
他前几年就能在过年的酒桌上喝倒自己亲外公了。
“你有病吧?”郑阳阴森森看向柏樾,柏樾这混蛋,面前放了一杯威士忌,“谁来酒吧喝可乐?”
柏樾慢悠悠端起来喝了一口:“未成年本来就不该喝酒,很不幸,你离正式成年还有一个月,而且我不想你耍酒疯,没空照顾你。”
郑阳真想把可乐泼柏樾脸上。
“再说了,你好像也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吧,”柏樾放下酒杯,他的手指搭在透明的玻璃杯上,一点水汽顺着杯壁流下来,“我以为你是想找我聊聊叶淅的。”
叶淅。
这个名字像一粒冰溅入了沸油里。
郑阳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确实。
他也不再去跟柏樾纠结什么可乐还是威士忌。
酒吧里有点热,郑阳脱掉了外套,他挽了挽袖子,打算一个不满意就把拳头砸在柏樾脸上。
而柏樾波澜不惊,眼神幽深如水,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
“问吧。”柏樾从烟盒里又抽了一根烟,当着郑阳的面点上,他可以为了叶淅戒烟,规矩得像个清教徒,可是今天难得破戒,想来叶淅也不会知道。
他冲郑阳笑笑:“有什么疑问,你最好一次性问完。”
这让郑阳一时语塞,他是打算让柏樾自己招供的。
可是柏樾却把问题扔了回来,让他倒是落了下风。
可他看向柏樾那张可恶的脸,他又非常清楚,他如果不问,柏樾就一个字不会回答。
郑阳闭了闭眼,因为内心焦躁,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
无数个问题在他心里来来回回,汉字艰难地拼凑在一起。
他想了又想,还是问了最要紧的那个:“你对叶淅……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绷紧了脸:“你不用狡辩,我都看出来了,你对叶淅的感情根本不单纯。你拿他当什么?”
第一个问题。
柏樾想,无聊还幼稚。
“当什么,当我未来老婆,”他淡然地看郑阳,“我为什么需要狡辩,我喜欢叶淅,这又不犯法,我有什么好隐藏的。”
哐当一声。
郑阳因为怒火捶了桌子一下,可乐里的金属吸管掉在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要点脸吧你,”郑阳嘴唇都要气哆嗦了,什么老婆不老婆,也就柏樾这不要脸的说得出来,“叶淅才几岁啊,你就敢打他主意,而且你有没有点羞耻心,叶淅也算你看着长大的吧,你非要喜欢男的你去搞谁不行,这酒吧里我看一半都是弯的,你偏要去占叶淅的便宜。”
柏樾微妙地抬起了眉,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郑阳。
他也就刚刚二十,跟叶淅比起来,也实在说不上老。
别说得像他和叶淅有一个世纪的年龄差。
不过他懒得跟郑阳计较,算了,他在心里劝自己,好歹也是未来大舅子。
他冷静道:“看着叶淅长大又怎么了,我们好歹也算占一句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因为经常去你家里找你,我也不会看见叶淅,更不会爱上他。”
他颇为恶劣地对郑阳一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做媒。”
去死吧。
郑阳真的快被气死了,他神志不清地攥住装着可乐的玻璃杯,不管不顾就想泼在柏樾脸上。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柏樾预判了。
柏樾的手跟铁钳一样按在他的手腕上,死死地把他钉在原地。
“省点力气,要是咱俩真打起来,我保证你今天横着出去,”柏樾冷声道,“再说谁教你的,遇事只会发脾气,这能解决问题吗?”
还解决问题。
郑阳哈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柏樾这是想解决的态度吗?
他认识柏樾这么多年,他能不知道柏樾什么德行吗?
从柏樾说跟他“聊聊”开始,柏樾就没想跟他解决,只是想要“告知”他,逼他接受。
他用力地把手腕从柏樾手里拽了出去,因为柏樾力气太大,他甚至觉得手腕有点痛。
这还玩什么。
郑阳想,要是叶淅跟柏樾在一起,被家暴都来不及跑。
他冷冷地看着柏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对叶淅起心思的?”
这倒有点难回答。
柏樾睫毛眨了眨,回忆了下:“还真说不清,可能是你们高一那回,我带叶淅骑马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跌进我怀里,也可能是有次在你家过万圣节,叶淅戴了一个南瓜面具,一直黏在我后面。我很难说清哪个具体的时间点,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情不自禁开始看着他了。”
他想起叶淅穿着宽大的白袍子跟在他后面,明明是想吓人的,但是南瓜面具一掀开,却是一张雪白粉艳的脸,汗津津的,睫毛都黏在一起,漂亮得不像话。
柏樾的嘴角情不自禁勾起来。
他说:“喜欢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太清,喜欢叶淅就跟呼吸一样自然,他本来就讨人喜欢,不过……”
他冷笑了一声,不忘拉踩郑阳,“你这种单身狗,领会不到也正常。”
不要脸。
郑阳想。
高一的时候叶淅不才16岁,青涩得跟个水蜜桃似的,就被柏樾惦记上了。
他不得不喝了一口冰可乐,来平复自己的火气。
“我确实单身狗,但我不像你似的,明明不合适还要硬贴,假借补课去接近人家,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郑阳冷笑,“你喜欢谁我不管,但你敢说你光明磊落吗,你没有借着叶淅信任你而占了叶淅便宜吗?你是同性恋我无所谓,我管不着,我也不在乎,你要是出柜我还能去给你扛彩虹旗。但叶淅是直男吧,你凭什么强迫他。”
柏樾想,这前面几句他还确实不好否认。
要说他一点没有故意引诱叶淅,没有引导叶淅依赖自己,确实是撒谎。
但是郑阳最后一句就是欲加之罪了。
柏樾一只手将烟灰在玻璃烟灰缸里点了点,冷白的烟灰落了几缕下来。
这一支烟已经要燃尽了。
他端起威士忌喝了一口,里面的冰球像一枚巨大的钻石,他不冷不热地丢下一枚炸弹:“你还是少操心了,叶淅应该也喜欢男人,用不着你替他伸张正义。”
郑阳到了嗓子眼里的可乐差点喷出去。
他被呛住了,拼命咳嗽了几声。
但是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仍旧像被掐住了嗓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别为了逼我接受就造谣……”
柏樾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
他冷冷道:“叶淅书包里装着一堆耽美漫画,手机上还有面向男同性恋的杂志封面,补课休息的时候,他还偷偷摸摸在男明星评论区留言说哥哥好帅。”
“你告诉我,他是异性恋的几率是多少?”
他直勾勾地看着郑阳。
他又不是傻子,性取向都没搞清楚就自顾自去撩人。
他把叶淅拎到身边补课,一方面是制造相处机会,顺便提一提叶淅稀烂的成绩,另一方面当然就是观察叶淅的性取向。
如果叶淅真是直男,倒是有点难办,他会不得不花费更多的耐心。
但还好,起码这一次,老天依旧站在他这边。
看见郑阳缓缓石化,面如死灰,柏樾还要轻飘飘地又踩上一脚。
“你连弟弟的性取向都搞不清,难怪叶淅不乐意理你。”
他嘲讽道。
.
郑阳盯着面前桌子上的花纹,足足有十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卧槽。
不可能。
天真的塌了。
他的脑海里轮番出现这几句话,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网,直接让他大脑宕机。
他跟叶淅虽然说不上什么亲密无间的兄弟,但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过这么多个日夜。
他确实是一点没有发现叶淅居然喜欢男人。
在每个当哥的心理,自己那个讨人嫌的弟弟,不管优秀还是平庸,到了年龄就会顺其自然牵起一个女生的手,上演一段青涩的爱恋。
也许是大学里的同学,也许是联谊里遇到的开朗女生。
这很正常。
因为当哥的自己也是这么幻想的。
结果现在想象里的弟妹砰一下,变成了高大硬朗的男人。
弟弟也从牵别人的手,变成可能被人堵在墙上亲嘴。
郑阳光是想一想,就瞳孔十级地震。
不可能!
这属于苟合!
“你是不是造谣?”他终于回过神,不死心地看向柏樾,“你别以为你这样污蔑叶淅,我就会……”
但柏樾打断了他。
“我还不屑于造谣,”柏樾眉眼冷淡,“你以为叶淅是不是直男,对我能有什么影响?我会因为他喜欢女生就放弃他吗?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他忍不住语带嘲讽。
……确实。
这个狗东西的道德底线本来也没多高,只是装得清风霁月。
郑阳闭上了嘴,却更加面如死灰。
他端起可乐喝了一口,他现在明白柏樾为什么没有给他点酒,因为一晚上受到这么多冲击,他真的会借酒浇愁。
“变态。”
他咬牙切齿地辱骂道,心里蹭蹭冒火,完全无法被熄灭。
柏樾荣辱不惊,甚至懒得搭理他。
郑阳不甘心,盯着柏樾看了一会儿:“可你这么对叶淅,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他沉着声质问柏樾:“你装成正人君子接近他,给他补课,陪伴他。比起我,他其实觉得你更像哥哥,要是他知道你居然是这种居心,你认为他不会伤心吗?”
郑阳说到这里,稍微收敛了神情,变得严肃了一点。
他其实并不是威胁柏樾,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又不瞎,当然看得出叶淅多黏柏樾,对柏樾态度远比对他好。
这样当长兄尊敬的人,突然变成了暗中窥伺的变态,是个人都受不了吧。
反正郑阳换位思考,只会想一拳把人揍进墙里。
柏樾沉默了。
一整个晚上,郑阳说中了唯一一句重点。
但他回避了这个话题,冷漠道:“这不关你事,这是我和叶淅的事情,让他接受我是我的课题,用不着你来操心。”
他看出因为这句话,郑阳精神大震,一副终于抓住了把柄的样子。
柏樾冷笑了一声。
他从烟盒里抽出今晚的第三支烟,从郑阳手里拿走打火机,转动一下,橘红的火焰就喷射出来。
烟头逐渐变红,映亮了柏樾漆黑的眼底。
柏樾咬住了烟尾,心里想要是叶淅坐在这里,一定会无辜又诧异地看着他,说柏樾哥抽烟太多是不好的。
但对面是郑阳。
所以他毫无顾忌吐出了一口白雾,像他这阵子纷乱复杂的心事。
他冷静地看着郑阳,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你最好别觉得捏住了我的把柄,可以跟叶淅打小报告。你应该很清楚,在叶淅心里,你跟我到底谁份量更重。”
柏樾夹着烟,直勾勾地盯着郑阳,他知道这话会刺伤郑阳,但有些话他必须让郑阳认清。
他一字一句说道:“叶淅依赖我,信任我,我如果让你远离你,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你猜,他会听谁的?”
郑阳的神色果然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柏樾。
两个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周围喧嚣吵闹,调酒师就在不远的地方,一直有些好奇地往这边看,却不会贸然走近。
台上表演到了一首有些热烈的舞曲,他们这个角落却凝重得像冰窖一样。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无数次这样坐在一起,氛围却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柏樾在心里叹了一声,也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比起叶淅,郑阳才更像他的弟弟。
在他眼皮子下长大,闯了祸第一时间找他收拾,他带郑阳攀岩,滑雪,郑阳的网球也是他教的。
他其实也不想让郑阳对他露出这样压抑又恼火的表情。
“好了,别这样看我。”柏樾眼睫微垂,他招来了调酒师,到底还是替郑阳换了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
他将橙色的酒推给了郑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对叶淅是真心的,并没有任何狎.昵.玩弄的意思。叶淅本来也喜欢男性,我又有哪里不好,难道你想他被外面的渣男骗走吗?”
郑阳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心想你偷换什么概念,天底下除了你男人都死光了么,凭什么不选你就是渣男,我看你就像渣男!
但他心烦意乱地搅和着酒,也懒得反驳柏樾。
两个人又沉默地坐了十分钟。
郑阳一口气把那杯鸡尾酒吸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枚圆圆的樱桃掉在玻璃杯里。
他真是不敢相信,柏樾跟叶淅,一个是他自幼当作兄长一样崇敬的人,一个是和他的淌着一半血缘的亲生弟弟。
这两个人,居然会凑到一起。
但他看着杯子里那只红得像血一样的樱桃,又觉得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
他想,他早该注意到的,那些柏樾刻意带给叶淅的礼物,还有那些下午,柏樾跟他说着话,视线却盯在了远处的叶淅身上。
他早该发现的,柏樾根本不是对谁都温柔专注的性格,怎么会偏偏总是注意着叶淅的喜怒哀乐。
片刻后,郑阳用金属的吸管,洞穿了那枚血红的樱桃。
红色的果汁粘腻地流淌出来。
他闷闷地问柏樾:“你说了这么多,可叶淅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
怎么办。
柏樾神色冷了一瞬。
他想,这可有点难办了,但他在国外有一所私人的小庄园,在偏远的意大利小镇上,里面绿植满地,漂亮又有风情,还有一个小葡萄园,夏天的时候可以躺在泳池边晒太阳,私密性极高。
也许叶淅会在那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接受他。
但他面上却平淡如水,他说:“叶淅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长得不错,与他相处也很好,家庭和睦,学业优秀,叶淅情窦初开,选择我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呕。
郑阳真要听吐了。
不要脸,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少来这套,”他冷冷地瞥了柏樾一眼,“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叶淅要是不喜欢你,你不能强迫他。而且他现在才高三,而你是成年人,你应该有分寸,在他高中毕业前你不许骚扰他。”
柏樾轻笑了一声。
他心想还要怎样算不骚扰。
他到现在没有给叶淅下药,把叶淅按在沙发上亲吻,已经可以算作一个绅士。
但他也听得出来郑阳的意思。
郑阳能说出这话,是知道拦不住他,只能放弃抵抗。
所以柏樾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他客气地敷衍了一句:“这不需要你操心。”
.
这一晚的最后,是柏樾打电话给郑阳家的司机,让人过来接郑阳。
而他自己则有酒保帮忙代驾。
在司机来之前,郑阳始终脸色沉沉,活像一副被欠了八百万的样子。
他盯着柏樾。
柏樾的长款大衣随意敞开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他站在冬日的夜色里,路灯的灯光朦胧暧昧,他就在灯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活像聊斋里倒过来勾引妖精的书生。
但柏樾盯着郑阳,苍白的脸,微红的唇,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知书达礼。
他说:“你记得我刚刚叮嘱你的吗,我们今天的谈话,你最好烂在你肚子里。”
柏樾幽幽道,“在叶淅毕业前,我确实不会做什么,因为我也想他拥有一个轻松愉快的高中收尾。但你要是说了点什么不明不白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了,知道吗?”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郑阳气得磨起了后槽牙,但他太了解柏樾的本性了,这个人绝对会说到做到。
所以他眼神沉沉地看着柏樾,还是硬挤出了一声“嗯”。
几分钟后,郑阳家的宾利就来了,司机尽职尽责地从驾驶座上,为郑阳开门,郑阳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上去,同时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以表对柏樾的愤怒。
柏樾笑了一声,他想郑阳还真是小孩子,搞不好比叶淅还幼稚。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晚上11:32,也不知道叶淅睡了没。
他正想着,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
柏樾点开了微信,只见属于叶淅的那只卡皮巴拉吐出两个气泡。
“柏樾哥,我要睡觉了,谢谢你今天能来参加文化节,还陪我参加动员会,晚安。”
后面跟着一个乖乖睡觉的表情包。
柏樾的脸色在一瞬间里柔和下来,跟刚才面对郑阳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太乖了一点,他想。
他将手机凑到嘴边,轻声说了一句。
“好,晚安。”
.
“啊!”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某所高中的宿舍里,叶淅在床上蹬了一下腿,差点把对面李睿的床板给踹得跟着一抖。
李睿吓了一跳,立刻精神抖擞地从床帐里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地震啦?”
叶淅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是没想到柏樾立刻就能回复,一激动才蹬腿的。
“没什么,”叶淅不好意思地缩进被子里,也觉得自己没出息,“柏樾给我说了晚安,发语音说的,我太激动了。”
“……...”
李睿无语地重新钻回床帐里。
他恨恨地说道:“秀恩爱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