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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校门,郭春兰上了辆回高湖镇的公交车.
她找个座位坐下后就倚着窗户不停地流泪啜泣,连自己坐过了站也浑然不知。
车子一直往前开去,转眼又快到了下一站。
售票员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大妈,大妈,醒醒。”
郭春兰转过头眯着眼看了下售票员,张嘴说话却发现喉咙疼痛嘶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半张着嘴,艰难地发出“呃嗯”的怪声,急得她一通干咳。
售票员被吓了一跳,又见她眼肿鼻红的,忙劝道:“大妈,您先别着急说话,先喝点水。”
她拿过自己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给郭春兰。
郭春兰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觉得喉咙清润了些,终于开口说了话。
“镇政府到了吗?”
“已经过了。您坐过站了,刚刚我叫您两回您都没应我。还好这站离上一站也不远,您要下车吗?”
“要下。”
售票员喊司机停下车,郭春兰恍恍惚惚下了车。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才刚迈出一步就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
离午班时间还有半小时,蒋兰见林锦云正在默默收拾东西,果断拦住了她。
“锦云,下午别去上班了。”
“我没事,我能讲课。”
“听话,别让我担心。明天就是周六了,不差这半天,我去帮你请假。”
林锦云抬头看了眼蒋兰,眼神呆滞,神智涣散,“我就是想找点事做…”
蒋兰心疼地搂过她轻声哄道:“那我陪你待着,陪你说话,听话,别去上班了。”
“我...”
“别留下我一个,好不好?”
“好。”
“乖。”蒋兰亲了亲她,“我去让胡老师帮忙请个假,你在这等我回来。”
“嗯。”
蒋兰去209宿舍找胡学范替林锦云请了个假,再回到309时,见她锦云正坐在床边对着墙发愣。
蒋兰走过去抱了抱她,拿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又亲了下她的脸颊,接着,慢慢脱去她的外套和长袖衬衫。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房间里只听到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林锦云的后背整片裸露出来,上面的伤虽然没有比林伟康那回严重,但也能隐约看出几处淡红。
蒋兰拿手去揉这些泛着淡红的地方,边揉边悄悄落泪,揉到后面竟是泪如雨下,抱着林锦云一下下去亲她的伤处,每一下都混着眼泪。
林锦云拉起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 “别哭。”
“我才是该打的那个。”
“不疼的,妈再气也知道分寸。”
“锦云,我这有笔钱,你拿去给妈。你跟她认个错,她不会不认你。”
林锦云一听,急转过身问她:“然后呢,还了钱你就离开这里是吗?”
“你先按我说的做。这笔钱还远不够,还差两千多,我会…”
“我不想听这个!”林锦云突然板下脸,肃声问她:“你是不是退缩了,你要离开我?”
“……”
“你回答我。”
“锦云,你不能不回家。”
“我问的不是这个。”
蒋兰咬着嘴唇不敢看她,迟迟开不了口,只剩眼泪在不停地往下淌着。
终于,她靠上去亲了亲林锦云的唇。
这一吻,淡极了,却让两人尝到了满嘴苦涩。
林锦云不由得心慌了起来,一把抱住蒋兰,将头压上她的肩膀,哑着声求道:“你别想离开我,你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不走的,你说话得算话。”
蒋兰却不答她。
她抬手替林锦云拉好背后的衣服,把她的头发从衣领里翻出来,又拿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
“锦云,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我就觉得很知足了,受什么委屈我都不在乎的,就算不在一起也没事。”
“不在一起我还能好吗?”
“怎么不能了,你还有家人,有妈妈,有哥哥嫂嫂。他们每一个都很爱你。他们一定会原谅你,会继续像从前一样对你好,疼你,关心你。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但不是糟心地内疚地过。”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了?”
“这个决定对你最好。”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好与不好,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锦云,别使性子,你不能不要家人。妈妈年纪大了,你哥哥也要人照顾,你记得自己保证过的话吗,你说过要照顾伟康的。”
林锦云摇头道:“我很累,我现在不想交流。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我答应过你不发脾气的。所以求你别说了,我们暂时都别说这些了,也别想了,好吗?”
蒋兰抽开身,疼惜地亲了亲她红肿的双眼,点头答应她:“好,不说了,我们都歇一歇,都先冷静下来再说。”
她转身去拉了窗帘,又回头铺好被子,拉着林锦云躺到被窝里。
躺在昏暗里的两人谁也没睡着,都睁着双眼看着对方,也不说话,也不哭,就这么默默盯着对方。
说是盯着,倒更像是守着。
无论是谁,仿佛都生怕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蒋兰心疼林锦云,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问她:“怎么不睡?不是说累吗?”
“你先睡吧,我就想看看你。”
“我不走,你去睡一会儿,你太累了。”
“你把手给我。”
蒋兰把手递过去,林锦云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又低头亲了下她的手背,这才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觉却睡得很不踏实,仿佛脑袋里紧绷着一根弦,每隔一小会儿就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看一看。
如此几次,蒋兰终于发现了她这举动,很是无奈,但也知道劝不了她,只好等她每次一睁开眼时,就轻轻说一句“在呢”。
最后,两人终于迷迷糊糊地相拥着睡着了。
可还没睡多久,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突然响起。
林锦云猛地惊醒,下意识就往边上一抓,却一把抓空。
她反应过来,瞬间就从床上坐起来,却听到开门声传来。
“林老师她家,她家里来电话说,说她妈在人民医院,让她快去一趟。”
“好,谢谢你,张大爷。”
蒋兰赶紧跑了过来,见林锦云还呆坐在床上,拿手拍了拍她的脸,“锦云!快醒醒,妈进医院了。快,我跟你一起去。”
“哦。”
林锦云下了床,却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像个被狠狠抽了一鞭的木陀螺般瞎转着,毫无头绪。
蒋兰提醒她穿衣服,她才动起来去找衣服穿上,但却把上衣扣得歪歪扭扭。
蒋兰见状忙走过来抓住她不停颤抖的手道:“别慌,我来。”
她很快就帮林锦云穿戴整齐,收拾好拎上包拉着她就出了宿舍。
这一路林锦云都在不停地发抖,嘴里反复反复念着“怎么办”,蒋兰只好紧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安慰。
两人到了县人民医院,瞧见林伟健夫妻正等在急诊室走廊上。
刘凤率先看到林锦云身边的蒋兰,一脸目瞪口呆,指着她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跟着阿云一块?”
林伟健也同样惊讶,但他现在可顾不上好奇这个,拉过林锦云就问:“妈今天是去你那了吗?发生了什么?妈怎么会晕在半路上?”
林锦云抬头问他:“妈晕在半路上?”
“妈坐车回来时晕在路边,还好车子没开出去太远,司机和售票员送她来的医院。”
“妈现在呢?”
“还在急诊室。”
“医生呢?医生怎么说?”
“刚刚出来个医生,只说怀疑是脑中风了。”
“中风…”
林锦云如坠冰窟,顿时没了精气神,任林伟健怎么问她都不答话,只傻傻盯着急诊室的门发呆。
林伟健见妹妹没了反应,只好转头看向一旁的蒋兰,厉声问道:“我问你,我妈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来找我,打了锦云,我们…”蒋兰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下去,只好拼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妈这样的,这都怪我。”
刘凤站一旁听得真切,虽然还不清楚其中原委,但这并不影响她借此发泄。
她朝蒋兰质疾言厉色道:“你编的什么鬼话!妈去找你打的却是阿云?妈怎么可能打阿云?是你跟妈打起来了吧,还害的妈中风。”
“是我的错,是我害的,对不起。”
“呵,承认了吧。你这骗子,骗了我们家钱不够还要害人,我今天要替妈讨公道,你这缺德生的!”
她越说越怒,抬起手掌就往蒋兰脸上甩去。
林锦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去阻止,那巴掌结结实实落了下来,直直甩在蒋兰的脸颊上。
“干什么!”林锦云推了刘凤一把,朝她吼:“不关她的事,干什么打人!”
刘凤被推了个大踉跄,要不是林伟健及时伸手捞住她,兴许就要跌倒在地。
林伟健这下也急了,扶好妻子后就甩脸冲妹妹斥喝:“你怎么回事?帮一个外人对你嫂子动手?!”
“是她先动手的,她打人就对?”
“你嫂子打错了吗?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老子早就一脚过去了!”
“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问清楚,就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你们是牲畜吗?”
这句“牲畜”把林伟健的火气激了出来,顺势就推了林锦云一把,“你在胡说些什么!”
蒋兰赶紧挤上前去拦在林锦云跟前,红着眼朝林伟健哀求着:“你们别怪她,她是心急才这样,是我不对,你们打的没错。”
林伟健怒甩开她搭上来的手,骂道:“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待这边做什么?你滚!”
“好,我滚。这个给你们。”
蒋兰递过来一个信封。
刘凤一把接过信封,打开一看,竟是一叠钱,有零有整。
“你别走!你说陪我的。”
林锦云一把抓紧蒋兰的手不放。
林伟健气得拽过林锦云往边上一扯,“我们不能陪你吗,要一个外人陪什么?”
刘凤见状赶紧伸手猛推了蒋兰一把,“还看什么看,快给我滚!”
蒋兰噙着泪,看了林锦云一眼,匆忙转身向远处走去。
林锦云赶紧跟了过去,却被林伟健一把拉住往回拖。
兄妹两拉扯了起来。
“哥,你放开我,我跟她说几句话。”
“你给我老实待着,妈还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瞎跑什么?”
“蒋兰,你回来!”
“你给我待着!”
这时,刘凤数好钱,突然又想到什么,拉住丈夫道:“伟健,不对啊,妈晕倒如果跟她有关,怎么能放她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点钱哪够,咱得叫她赔啊!”
“阿云!”
趁林伟健被刘凤拖住,林锦云瞬间挣脱开他的钳制,溜了出去。
林伟健回过神想再去抓她,刚跑出几步,却听到刘凤在后头喊他:“伟健,医生出来了。”
这声喊话让兄妹两都同时停下脚步,双双回头看向急诊室。
林伟健已经快步往回走去,他觉察到妹妹没有跟上来,转过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而林锦云此时正站在楼梯口。
她眼睛盯着急诊室的方向,双脚却依旧朝着楼梯口,迟迟不见挪动。
林伟健铁青了脸,朝她冷冷道:“妈可能醒了,你是妈的女儿,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想清楚。”
他说完转身拔腿就走。
而林锦云却举步维艰。
孝义与亲恩,就像直戳入心窝的钢针,此时此刻,将她死死定在这抉择的楼梯口。
最终,她痛苦地闭了闭眼,选择调转脚步,快速跟上了哥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