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夏松开手里拽着的线, “应该不会来了。”
猫头鹰重新飞远,从他们方向看去,像是要翻越远处的山。
言峥握着的线筒摇摇欲坠, 想要挣脱束缚。
叶问夏又往回转了两圈,将鹰拉回来,“快快快,不然要被缠上了。”
对面不知是谁放的美人鱼, 直冲猫头鹰而去, 叶问夏连连转着线筒, 指挥言峥往旁边走,“朝右边走,多走一点。”
言峥身高腿长, 在草地跑起来有着桀骜终于被释放的自由感, 手里的鹰是他,也不是他,他比鹰还更属于这片高原土地, 雪山森林。
他跑两步又回头看她, 也是这瞬间, 美人鱼的线绞上来。
“缠住了!”叶问夏朝他快跑过去,“往左边拉一下,看能不能解开。”
言峥:“解不开了。”
叶问夏不相信, 拽着他小臂往前,“试试看, 鹰不能被从天上拉下来。”
山间的风凉而温柔,刺目的阳光都仿佛变柔和, 言峥任凭自己被她拽着,往前跑。黑色秀发随风飞舞, 随着她仰望风筝发尾从他鼻尖扫过,阳光混着荔枝香,如初夏时节清晨从绿叶滑落的露珠。
“嘣”
线断裂。
“我的猫头鹰!”叶问夏惊呼。
得了自由的鹰全然不顾她的惋惜,用力在空中拉扯,试图挣脱最后束缚。
“这什么做工,也太差劲了。”叶问夏气死了,撒气的踩滚筒,“我就没玩过这么不争气的风筝。”
踩了几下线筒,她又弯腰拿起来,双手叉腰望着在半空的鹰。
美人鱼的线也在拉扯中断裂,奇迹般地在空中分开,猫头鹰径直朝远处森林飞去。
叶问夏手挡在额头,做眺望状,“我刚刚那个蝴蝶也是往那边飞的吧。”
言峥:“是。”
叶问夏:“原来是追蝴蝶去了,那暂且原谅它了。”
言峥轻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还放吗?”他问。
叶问夏转着线筒,“不放了,走了。”
刚刚跑了一阵,她有些喘,握着氧气瓶吸了好几口氧。
手机自动连接车载蓝牙,中断的歌连上自动播放。
“听说路过的风都有记忆。”
言峥余光瞥过去,方知她是在念正播放的歌名。
“还挺应景的。”叶问夏说。
黄昏有红色的浪,空气潮湿的凉浸透梦中人衣裳。
相遇要多长。
她用相机将窗外风景拍下来,问他,“你知道拉萨哪里有洗照片的地方吗?”
言峥答:“知道。”
叶问夏:“回头我把这些照片都洗出来,做成画册,等我老了的时候,我就把画册打开,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让隔壁的小萝卜头排排坐,听我讲故事。”
言峥脑中浮现那个画面。
圆月下,白发苍苍的她抱着画册,一边吃着薯片一边讲故事,说到风筝断线时还是会生气的跺脚,讲到他时,不知会用什么来形容。
“这个湖还是然乌湖吗?”她问。
言峥:“是,到来古冰川这段路大部分都是然乌湖。”
叶问夏将远处汇聚成的云朵拍下,想到一个事,“你的计划里面有没有纳木措?”
言峥:“有。”
“那就好。”叶问夏继续拍照片,“我老在软件上看纳木措的照片,实景不知道多漂亮。”
言峥手指虚虚扣了扣方向盘,“那里适合看晚霞。”
叶问夏:“六点就停止开放了,能看到晚霞吗?”
言峥:“冬季能看。”
叶问夏失望的撇嘴,“那就是看不到了。”
私心在此时占据整个心脏,言峥温声开口,“寒假你有空可以过来看,或者,我拍给你看。”
叶问夏:“那还是你拍给我看吧,冬天这么冷,我要冬眠。”
言峥“嗯”了声,专心开车。
.......
来古冰川比想象得近,远远便能看见冰山一角。
碧蓝色然乌湖静静躺在雪山下,翠绿青草,星罗棋布的农田,低矮葱郁的灌木丛,山脉相连的雪山在阳光下似重重相叠。如画家呕心沥血的绝世佳作,美轮美奂。
叶问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里是不是也能看见晚霞啊?”
言峥:“能。”
叶问夏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们在这里看晚霞行不行?”
言峥跟着笑了下,“行,听你的。”
他声音本就低缓磁性,几个字落在耳朵仿佛情侣间的亲昵,她是做决定的女朋友,他是全然配合的男朋友。
当他女朋友,大概真的很幸福。
!!!!
叶问夏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到,瞪他,“不准笑。”
言峥没太明白她小情绪的转变,“怎么了?”
叶问夏摸了摸自己耳朵,“没事。”
她快步走远。
前面有穿着降红色僧服的僧人,面对雪山一步一叩首,跪到水里也浑然不觉,没有带任何衣服食物,手里佛珠缓慢转动,嘴里念念有词。
“他是徒步走过来的?”叶问夏问。
言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嗯。”
叶问夏:“不会渴不会饿吗?”
“会,但当一个人有充分信仰时,大脑神经会弱化部分感官。”言峥随她往前走,“这个时候身体上的饥饿便不值一提。”
叶问夏点点头,经过朝圣僧人时双手合十,将未开的水递过去。
对方双手合十,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不过言峥听得懂。
言峥与他交谈了两句,对方再次双手合十,喝了两口便将剩下的水还给言峥,继续朝雪山前行。
“他不要吗?”叶问夏好奇。
言峥拧上盖子,“应承善意,但这对他来说是累赘。”
“也对,他也没放的地方,拎在手里还挺麻烦。”叶问夏说,“那这瓶水扔了?”
“放在那边。”
前面草地开着□□色花朵,言峥将水放在草地,“这是出去的必经路,他回程时口渴就能喝。”
“对啊,还是你想得周到。”叶问夏不吝夸奖。
言峥弯了弯唇,“走吧。”
小草淹过脚踝,未干的水珠在牛仔裤落下圆点。有游客架起望远镜和摄像机,准备拍夜景,叶问夏和言峥找了个安静的观赏点,用地图当坐垫。
朝圣的僧人已经快到雪山脚下,沿着山脉转圈。
风吹来有点冷,叶问夏将伸直的腿收回来,把折了一圈的裤脚放下去。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她手戳花玩。
五点,云朵渐渐被夕阳染红,不规律的汇成形状。
叶问夏注意力被吸引,“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
言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蜥蜴形状的云朵慢慢往左边靠近,另外一边像裹着厚厚防御的穿山甲。
“像。”他回答。
随着夕阳逐渐下坠,天空通红一片,小学课本里的火烧云搬到眼前,碧蓝色的然乌湖也仿佛被泼上红色染料,四散晕开。
雪山此时也如火山口,耀眼炫目。
旁边传来阵阵感叹惊艳,叶问夏连拍十几张照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晚霞。”
言峥捕捉到里面关键信息,眉眼染上一丝笑,“我也是。”
叶问夏:“你在拉萨没看过?”
“才报道的时候训练很忙,空余时间只想休息,后来忙起来了,也没时间看。”言峥双腿踩实地面,小臂搭着膝盖,“倒是看过不少拉萨的日出。”
“好看吗?我日出都很少看。”
言峥:“好看。”
训练的时候追着日出跑,等阳光塞满大半个操场,训练才会结束。
叶问夏手肘撑膝盖,“那你回拉萨后是继续做消防员吗?”
有绢蝶飞过,停留在他手背。
言峥掌心翻转,绢蝶扑闪两下翅膀,又落下来,右边翅膀末端缺了一块。
“或许。”他说。
叶问夏眉头蹙了蹙,在这瞬间清楚感受到他的迷茫和自我厌弃。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点,手指戳戳绢蝶翅膀,绢蝶翅膀动了两下,并未飞走。
“我曾听过一句话,热心肠的人总是会受到小动物的喜爱,就像这只绢蝶。”说着,她又戳了两下绢蝶翅膀,“看,它就是不从你掌心飞走。”
迟迟没听见身边人说话,她抬头。
言峥黢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褪去淡漠,直白又隐晦。
叶问夏从没觉得自己理解力这么好,他眼底的情绪几乎读懂了个八九分。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收回手,“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言峥将手拿开,绢蝶落空,立刻扑闪翅膀往下一个地方飞去。
“叶问夏。”他声音低沉,似裹着晚霞的灼热,“你别这么好。”
他几乎将话挑明,“我怕我会忍不住。”
叶问夏听懂他的意思,揪着一根小草,砸到他身上,故意曲解意思反驳,“我人好也有错了?”
小草从肩膀滑落,言峥伸手接住,在手里把玩。
“对我来说,有错。”
叶问夏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随手捞起他放下的水瓶,“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言峥无视她的威胁,重复了遍,“你的好,对我来说有错。”
叶问夏咬着后槽牙,“你说说,我哪错了?”
“会放大我贪婪的占有欲。”
他回答得过于直白,倒让叶问夏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你自己不会控制吗?”她反驳。
“控制不了。”言峥说,“也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