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刮过脸颊, 生疼。
叶问夏怎么都未曾想过是这个,低声,“抱歉。”
“又不是你导致的, 抱歉什么。”
言峥云淡风轻,似早已接受这样的现实,但眼底的落寞却没来得及遮掩。他沉默的抽着烟,在黑夜里有着说不尽的寂寥, 像是被世间抛弃, 与长夜为伴。
难怪, 他要将碗筷都带上路。
那是他与父母最后牵连的东西。
叶问夏顿觉难受起来,想说安慰的话又觉苍白。
节哀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失去父母的伤痛, 又岂是轻松一两句宽慰能够抹平。
播放器应景般放着凄凉忧伤的音乐, 如充满质感的电影刻画主角,一场雨将曾对生活充满希冀的火焰浇灭。
她切换到下一首,往言峥身边靠近了点。
言峥将烟拿开, “不怕熏到?”
叶问夏更靠近了些, “不怕, 因为我知道你会拿开。”
言峥眉梢轻抬,“这么确定?”
“嗯。”她坚定的点头,“你每次抽烟都会隔很远, 抽完还会散散味,细心又周到。”
言峥低笑一声, 将剩下一半的烟碾灭。
八宿的夜晚凉而静谧,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夜空, 呈一个三角形。两人站在星辰下,风吹起她发丝, 落在言峥手背,如一片羽毛掠过,有些痒。
言峥问:“还有想问的吗?”
叶问夏摇头。
言峥看她,“为什么不问了?”
叶问夏也看着他,陈述事实:“你心里并不好受,尽管你面上很冷静。”
言峥怔了怔,忽地笑了下,但很快笑容就隐去。
漆黑如墨的眼比夜仿佛还暗了几分,他换了个手拎东西,“我爸是消防员,你看到过的那张照片,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很少见到我爸,但并不妨碍我将他当做英雄和榜样,每次放假,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能去拉萨,看我爸训练,缠着他跟我说消防器材的使用,出警的要求。”
“不过我爸时间有限,一年到头可能回一次曲京,回来的时候带很多特产,照片给我妈看。”他顿了下,“但我妈适应不了高原气候,一直没机会亲眼看看。”
叶问夏喉咙如吞了一把干涸的沙,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因为祁书尧的拒绝而带几分赌气成分的出游显得矫情,她只是在游山玩水,而这些风景可能是一些人一生无法亲眼所见的,也是压在言峥心上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你到了拉萨,有什么打算吗?”她问。
“后面再看。”言峥说。
叶问夏又问:“你不准备回曲京了?”
言峥默了两秒,“不回了。”
叶问夏点头。
他父母都在这里,他留在这里无可厚非。
“我之前看过一本书,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小男孩和小饿魔,小男孩是星星守护者,他每天最幸福的就是坐在河边,任月光落在他脸上,看天空璀璨的星星,后来有一天,天空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叶问夏打破沉默,“后来小男孩跋涉千里去寻找星星,在一处没有尽头的森林行走了很久很久,据说那座森林没有人能坚持走出来,但他太想找到星星了,所以没日没夜的走。”
言峥:“后来呢?”
“后来他真的走到了森林尽头,见到了小刺猬说的星星。”叶问夏伸手,将天上的三颗星星“握住”,放到他手心,“因为小饿魔和星星一直都在小男孩心里,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他的声音会被听到。”
言峥垂眼,看着自己掌心,心底深处的地方被一把又锈又钝的刀剌着,剌过后又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
面前的姑娘仰着脸,冲他笑着,黑暗在她身后不敢靠近半点。
才停的雨又开始下,落在脸上冰凉。
聊天被迫中断。
叶问夏抬手护住头,“快走快走,等会淋成落汤鸡了。”
好在距离民宿不远,小跑两三分钟就到。
言峥坐在床尾,打火机盖帽打开又合上,亮起的手机屏幕是那张一家三口合照。时间太久远的照片,不管怎么修复都无法看清橙色衣服上的字。
【叶问夏:你睡了没?】
言峥单手打字:【没。】
【叶问夏:你伤口药擦了吗?】
【言峥:擦了。】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烟蒂摁灭在烟灰缸,回答她没问出来的问题:【我没事。】
叶问夏看着屏幕上三个字,不知道该回什么。
抱着手机翻了个身,脑海又不由浮现言峥轻描淡写说那些话的画面,心绪怎么都静不下来。
手机又振动两下。
【言峥:睡了。】
叶问夏对着屏幕“哦”了声:【好,晚安。】
......
进入西藏地界后,他们行程明显比前面轻松,但随着越接近拉萨,气候越来越干。
叶问夏摘下帽子,往脸上喷了几层补水喷雾,空掉的水瓶放在车门下方置物盒,随着拐弯轻轻撞击车门。叶问夏手指按压着脸,加速喷雾吸收,又在手背喷了两下。
他们今天目的地是波密,唯一海拔低于三千的地方。
“今晚终于可以洗头了,再不洗头我感觉我都要成野人了。”她说着,将面前遮阳板拉下来。
途径然乌湖,言峥找位置停车。
湖泊如一面镜子,映出蓝天真容,往下蜿蜒不见终点。
叶问夏这次没再第一时间将相机交给言峥,而是等他拍完,拽着他胳膊试探面前地的松软。
“你帮我拍个踩水的照片。”她弯腰,往小水坑里捧水,“别把这个水坑拍到了。”
言峥笑应:“知道。”
等经过的游客走完,叶问夏快步到水坑位置,双手拎高裤腿,小心踩下去。
“好了吗?”她问。
言峥:“好了。”
她又换位置到湖边,蹲下身,一只手触碰湖面,“这样再拍几张。”
言峥提醒:“水凉。”
叶问夏:“以最快速度拍完就行。”
言峥无奈,按照她说的照做。
拍完照,叶问夏边走边看成果,每一张几乎都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你学过拍照吗?”她随口问。
言峥:“没有。”
叶问夏满意将相机合上:“你这拍得都快赶上专业的了,以后谁要是成为你女朋友,还能额外收获一个摄影师。”
言峥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下,没说话。
阳光明媚的天,叶问夏将车窗降下一点,下巴垫在手背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
草原有人放风筝,她眼睛一亮。
“我们赶时间吗?”她问。
言峥瞧了眼窗外,“不赶。”
叶问夏:“我想去放个风筝。”
言峥:“好。”
两侧有卖风筝的小摊。
“我要这个蝴蝶的。”她说完,问言峥,“你要哪个?”
言峥:“我不用。”
店家笑着劝道:“来都来了,放一个吧,二十块钱又不贵。”
叶问夏附和,在一堆风筝里面挑选,“你要这个猫头鹰吧?”
言峥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行。”
山底湖边是放风筝绝佳位置,不需要奔跑风筝便被风吹起,很快滚筒的线就要见底。风筝飞得太高不好控制,叶问夏另一只手拽住线,想要往回收一点,紧绷的线将掌心勒得生疼。
“完蛋,我感觉我这个风筝马上就要挣脱了。”她疼得甩手,眺望已经看不见图案的风筝,“小蝴蝶还挺爱自由。”
言峥被她这句话逗笑。
像是要应验她的话,“咔”地一声,滚筒把手断裂。
“我的风筝!”叶问夏惊了,赶紧去追。
得了自由的风筝跑得迅速,眨眼便飘到另外一个方向,叶问夏站在原地望着它远去,转身跟言峥说,“我的风筝跑了。”
言峥:“还有这个。”
“那是你的。”叶问夏看向牢牢被他掌握在手里的风筝,感叹,“力气大就是好啊。”
看他玩得游刃有余,叶问夏又有些心痒。
“我可不可以玩一分钟?”她征求同意,“不过我怕我又掉了,你帮我拿着。”
言峥眉骨轻抬,“我拿着你怎么玩?”
“就这样。”
她站在他面前,握住滚筒把手,“我负责放线收线,你负责握稳这个线筒,别让这个猫头鹰跟那个蝴蝶学。”
她咬着后槽牙,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这个姿势他手臂只要稍微收紧就将她拥在怀里,低头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荔枝香,白皙纤细的后颈,小巧的耳朵。
言峥喉结轻滚,将脑子里窜出的杂念压下去,专心看她放风筝。
“你这个猫头鹰听话多了。”叶问夏时不时让猫头鹰飞高飞低,“跟你一样。”
言峥:“我?”
“对啊,看着凶巴巴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脾气好得不行。”叶问夏仰头看已经飞过树梢的猫头鹰,“哎,好大的风,握紧啊!”
言峥左手用力,任凭风怎么刮都纹丝不动,手背青筋紧绷,顺着腕骨一路往上。
叶问夏转着手把,想将猫头鹰往回拉,整个人也往后退。
身后就是言峥胸膛,无路可退,她又往前。
“叶问夏。”言峥轻唤。
叶问夏应了声,“啊?”
言峥将猫头鹰更往前面收了些,在她身后低低开口:“离开拉萨后,还打算回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