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 叶问夏真正醉过三次。
昨天,宿舍,还有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她去找祁书尧。从医院出来回去时, 她坐在副驾驶头已经很晕,但因要坦白的话一直绷着一根筋。到门口,她并没有下车,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祁书尧情绪没什么波动, “你喝醉了。”
她否认自己喝醉,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祁书尧解开她安全带, 要送她回去,她铁了心要求个答案,怎么都不肯动。
“别任性。”祁书尧说。
三个字对她来说杀伤力足够, 她退步了, “那明天等我醒来,我再来问你。”
祁书尧答应了。
后来,她等到傍晚才终于等到祁书尧的电话, 说就在她家门口。
她看见他手里拎着礼物, 捧着鲜花, 满心欢喜以为会如愿,但祁书尧只面色淡淡,祝她毕业快乐。
“我要的不是这个。”她说。
祁书尧还是看着她, 那双见惯生死的双眼无波无澜,“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说过的话不作数,也别再提。”
她天生执着, 什么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我现在没醉, 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祁书尧制止她要说的话,“我们不合适。”
叶问夏不懂,“哪里不合适?”
祁书尧却没再说,恰好医院打电话有事找他,这个问题断在那里。
后来,她又问了祁书尧一遍,或许是无计可施,祁书尧扶了扶眼镜,声音淡淡—
“我不喜欢幼稚的女生。”
.......
“怎么了?”言峥问。
叶问夏眼睫颤了颤,从不快乐的回忆里抽身,“没事。”
她咬了两口馒头,又想起一件事,“你怎么想到把我闹钟关了?”
“你昨晚让我关的。”言峥帮她回忆,“洗漱的时候,你把手机递给我,说明天周六让我把闹钟关了。”
叶问夏是信的。
她每个周五睡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关掉闹钟,睡到自然醒。
“谢谢。”她说
言峥:“谢什么?”
“谢谢你昨晚照顾我。”叶问夏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又瞥他一眼,“不过下次别帮我酒后回忆了,很丢人。”
言峥笑了下,又认真开口:“我们谈谈昨天晚上的事。”
叶问夏:“什么事?”
有了上次的事,言峥将语气和态度放缓,“在陌生地方,跟一个男性喝酒,这很危险知道吗?”
叶问夏:“我知道啊,但你例外。”
言峥眉梢轻抬:“嗯?”
“你是好人啊,而且你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喝酒。”叶问夏说,“你要真想趁人之危,在我生病的时候有大把机会。”
言峥没成想她这么信任自己,意外之余心口好似挤了一团棉花。但还是道:“以后别这样,别盲目相信陌生人,保护好自己。”
叶问夏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话已至此,言峥也没再多说。
吃完饭,两人正式出发,他们今天目的地是左贡。
前面一段路平坦,叶问夏主动分担开车的活。
跨江大桥,上面写着“西藏欢迎您”。
“过了这个桥就到西藏地界了?”她说。
言峥应声:“过了这个拱门就是西藏,这座桥一边是四川一边是西藏。”
叶问夏了解:“这座桥叫什么?”
“金沙江大桥。”
湍急汹涌的金沙江自桥下而过,堪比黄河的水色,冲刷两岸和桥墩。
一路走来,叶问夏无不感叹国家建设的强大,无论是艰难狭窄的山体,还是危险瞬间吞噬生命的江河,工匠们征服一座座山,一条条河,克服海拔和恶劣天气,将大山与外面相连。
“前面要上山,靠边我来开。”言峥说。
“好。”
她找了个比较宽敞的地方,下车换人。
进入西藏后的路况比前面更崎岖险峻,刚爬上山马上又下山,临近垭口上坡时,路边两辆车打着双闪,司机站在路边招手,拦过往车辆。
言峥减慢速度,经过时降下车窗。
叶问夏:“车坏了吗?”
“爆胎了。”车主说。
有两辆SUV也跟着停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打救援了吗?哥们。”后面一辆车问。
“打了,不过要等两个小时,拖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得好。”车主说。
言峥靠边停下,“你在车上等,我下去看看。”
叶问夏:“好。”
后面几辆车的人也跟着下来,几人很迅速的交谈起来,然后检查轮胎。
车主和几人递烟,言峥接过并没抽,随手揣在外兜,蹲身捏了捏外胎,然后起身打开越野后备箱,拎出沉重工具箱。
千斤顶将车撑起来,言峥主力加指挥,其他几个人帮忙。
每辆车出厂时都会带一个备用胎,以防万一,但千斤顶这样的工具常人并不会备着,是以当他们看见言峥拿出千斤顶时纷纷竖起大拇指,说了句“流弊兄弟。”
言峥双腿蹲下,将旧轮胎弄下来,再将新轮胎装上。
山体无任何可用来遮挡太阳的地方,很快他后颈就起来一层汗,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贴近古铜,握钳子的手掌骨分明,随着用力能清楚看到手背青筋凸起。
顺手接过车主递来的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汗珠经过他利落的下巴,沿喉结往下滑落,没入衣襟。
野而性感。
似察觉她视线,言峥忽地转头看来。
叶问夏连忙收回视线,装作用手机拍远处的云海。
垭口对面群山叠峦,云海如丝绸缠在山腰,藏起真容。
后视镜里的人走近。
“弄好了?”她问。
“嗯。”言峥说,“伸手。”
叶问夏不明所以:“干嘛?”
两颗五彩斑斓的水果糖放到她手心,言峥嗓音低缓:“车主女儿给你的。”
叶问夏探出脑袋往后看,果然看见后排扎着羊尾辫的小女孩笑脸盈盈冲她挥手。
“姐姐,谢谢。”
叶问夏笑回:“不客气,是哥哥帮的忙。”
小女孩又甜甜开口:“谢谢哥哥姐姐。”
车主也过来,对言峥不甚感激。
“要没有你们帮忙,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车主说,“到前面芒康,我请各位吃个饭,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多亏了这位兄弟。”其中一个穿白T恤的男人说。
“不用,举手之劳。”言峥关上后备箱,跟车主告别,“走了。”
翻过氧气稀薄的垭口,两侧高山被牧场替代,不似毛垭大草原开满鲜花,也没有没过脚踝的绿草,远远望去几乎是贫瘠的空地,牛羊低头吃着刚露出头的草,如水洗后的蓝天,燥热的风如一双温热的手拂过来往车辆。
叶问夏看着手里两颗漂亮包装的糖果,“你吃哪颗?”
言峥:“我不用。”
叶问夏还是分了一颗给他,“你帮的忙,感谢应当是你的,我沾你的光。”
言峥轻笑,“甜吗?”
叶问夏:“甜。”
她用手机拍下糖纸,准备到时候自己也买一罐。
到芒康渐渐拥堵起来,地图显示214滇藏线。
“你去过云南吗?”叶问夏问。
言峥:“没有。”
叶问夏伸直双腿,“你休假的时候可以去玩一下,那边很舒服,很适合散心。”
言峥抓到里面的重点:“跟朋友去过?”
“啊,就去年的事情,当时车半路还没油了,差点就要睡路边。”叶问夏想起上次去泸沽湖的情形,“当时第一次出去没经验,幸好许清屿他们来得快。”
言峥握方向盘的手一顿,“许清屿?”
“我闺蜜男朋友。”叶问夏双手垫在脑后,“你是不知道,原来许清屿拽得不行,现在跟变了个人一样。”
言峥弯了弯唇:“怎么说?”
叶问夏想了个形容词,“百依百顺。”
想到什么,她偏头看言峥。
言峥:“怎么?”
“我有点好奇,你要是谈了恋爱是怎么样的,肯定无微不至。”叶问夏说,“家里没给你介绍过对象吗?”
“介绍过两三个,匆匆见一面就没有后续。”
叶问夏:“就没有遇到喜欢的吗?”
言峥看了她一眼:“有。”
叶问夏八卦兴致上来:“然后呢?你有没有主动追求人家?”
言峥笑了下,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看一下中午吃什么,下午有段路很长。”
叶问夏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
.......
接连翻越两座山后,叶问夏明白路很长的意思。
比来时所有路都险峻的山路,狭窄公路依靠山体,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落石从山体滚下砸沉路基,冲破栏杆,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历险。
越往上,路况越危险。
两侧堆积未融化的雪,冲刷下来的石头堆积在路面,过往的车远远打着喇叭,小心翼翼绕过石头,贴着外围前行,稍微出去一点就会翻滚悬崖,尸骨无存。
五千海拔的爬坡,即使是越野也逐渐感到吃力,言峥等对面那辆轿车驶过,将方向盘往里面打半圈。
“抓好扶手,闭上眼。”他说。
叶问夏是真的怕,紧张得手心都起汗,紧紧闭上双眼。
发动机发出沉闷声音,越野东倒西歪,往右倒的时候叶问夏头皮发麻,另一只手拽着安全带,胳膊将头护住。
又是一阵轰鸣,车子像是从坑里爬出来,行李被颠簸得都发出声响。
她想到言峥那个盒子,下意识睁眼往后看。
“没事了。”言峥说。
叶问夏心终于放下,视线被一片雪白捕获。
“好漂亮!”
她全然忘记刚刚的危险,车停下就要下去。
“等会。”言峥喊住她,从后排拎过大衣,“外面冷,穿上。”
“噢。”
男人大衣对她来说过于宽大,手被藏在袖子里,长度到小腿肚,像偷穿大人的衣服。
山顶的风如刀割,叶问夏把口罩也带上,便开心的去玩雪了。
路边有用模板印出来的五角星,还有小鸭子,她蹲下身戳戳五角星又戳戳小鸭子,然后转头,喊他—
“言峥。”
言峥应:“嗯。”
“帮我拍张照。”
相机定格她的笑脸,她又把星星和小鸭子放下,确认没有损坏,白皙纤细的手从宽大袖子伸出来,抓了两团雪揉成球。
如初冬飘落的雪,花间飞舞的蝴蝶,纯真干净,对世界万物充满兴趣。
她捏好一个雪球,回身冲他笑。
阳光拨开云雾落在她身上,温暖耀眼,言峥目光柔和,不自觉跟着笑。
叶问夏把手里的雪球捏得更紧实了些,对准他扔过去,成功命中。
言峥猝不及防,掸了掸身上的雪,弯腰作势要还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危险,叶问夏又赶紧抓了两手的雪,往前拉开距离。
“别跑。”言峥追得并不急,怕她跑起来高反。
“我知道。”她走两步都喘,也不敢跑。
两人像形成默契,保持两三步距离,叶问夏时不时回头看他,把手里雪球扔出去。
“你干嘛不躲?”她站住。
言峥:“躲了你就打不到。”
叶问夏瞪圆了眼:“你在质疑我打雪仗的本事?我可是我们小区打雪仗的KING。”
言峥眉梢轻挑,颇有几分意外,“真的?”
“当然,不信你试试。”
“行,我试试。”言峥与她拉开距离,“你站在那里扔我,看能不能扔到。”
叶问夏又捏了两个雪球,“我要是扔到你怎么说?”
“你定。”
叶问夏想了想,“三局两胜,输的那个要答应对方两件事。”
言峥:“可以。”
“让你看看我曲京雪王的本事。”叶问夏瞄准,作势要扔。
言峥往旁边挪了半步,她瞅准机会将手里两个雪球扔出去。
“yes!”
她右手握拳,庆祝胜利。
“怎么样?”她得意的笑,“我赢了。”
言峥认输,“厉害。”
叶问夏下巴微抬,“曲京雪王并非浪得虚名。”
“心服口服。”言峥说,“要我答应你什么?”
叶问夏笑得更欢:“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跟你说。”
言峥到她身边,风吹开云雾,彩虹跨越山川,慢慢往中间嫁接,直到完整。
“叶问夏。”他唤她。
叶问夏偏头:“怎么了?”
他也偏头看她,声音裹着风,“一起去珠峰大本营看流星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