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陈乐酩从余醉身后探出头来,因为身高不够,还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踮着脚,嘴巴张得圆圆,“这么大了还罚站吗?”
男孩儿看到他,晶亮的眼睛瞬间睁大,眼圈一下子红了,似乎弥漫着水汽,一偏头又恢复如常。
他学着陈乐酩的样子,踮着脚,歪着头,嘴巴长得圆圆,故作夸张:“对啊,这么大了还罚站,乐乐帮我求求情让我哥放过我吧。”
“哎,你怎么知道我叫乐乐?”
男孩儿看他一眼,又看向余醉,后者眼眸半垂隐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情绪。
“啊,你对象说的。”
陈乐酩耳尖一红,低下头摸摸脖子,心道人家还没答应做我对象呢。
“那就正式认识一下吧。”他从对象身后钻出去,走到男孩儿面前,要和人握手。
“你好呀,我叫陈乐酩,你叫什么啊?”
和幼年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话。
男孩儿眼眶发酸,没接他的手,双臂一张,直接抱住了他,阖着眼叹息般小声庆幸:“我叫裴溪洄,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两人身高差不多,这样拥抱时可以将脸埋进彼此的肩窝。
陈乐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但并不讨厌,反而很喜欢,还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裴溪洄的体温很高,拥抱很暖,可能刚做完什么刺激性运动,一股热气从他身上蒸出来,带着机油、树叶和风尘仆仆的味道。
从头盔里钻出来的那几撮儿金发还痒痒地扫在脸上,陈乐酩觉得他像一只温暖的大金毛。
狗狗见狗狗,两眼泪汪汪。
一联想到金毛犬犯了错误被主人罚站,还戴着头盔撞墙的样子,他就越发觉得裴溪洄可怜。
“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他拍拍人家的后背,“包在我身上!”
裴溪洄感动得呜呜假哭,也拍拍他的后背:“你真是大好人。”
“用不着。”余醉手一伸把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儿扯开,睨了裴溪洄一眼,“没一顿收拾是冤枉他的。”
裴溪洄气得瞪眼:“你闭嘴!”
客厅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陈乐酩下意识探头张望。
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玄关后走出来。
屋里暖气开得足,他只穿着一件纯黑色紧身背心,半袖的,能看到露在外面的肌肉和青筋。
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端着茶杯的手上还沾着几滴没干的水珠。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他不急不缓地走向余醉,说着又喝了口茶,刚吹干的头发打理得随意,声音也轻缓,但即便这样都没能把他身上那股没来由的压迫感降低分毫。
“刚从海上过来。”余醉回答,回身牵过陈乐酩的手让他认人。
“我兄弟不多,就三个,汪阳你认识,这个也见了,过两天枫岛举办海灯节,还有一个会回来,把他们的脸认准了,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如果我不在,他们都能给你办了。”
难得他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陈乐酩连连点头,又把名字报一遍。
对面的男人撩起眼皮看向他,面无表情,眼珠深黑,冷淡地吐出两个字:“靳寒。”
陈乐酩一怔,连忙移开视线。
他想起季小年曾说的余醉的发家史:早年和那两位一起跑船,攒下启动资金后才去欧洲单干。
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两位指的是汪阳和秦文,可慢慢相处下来又觉得汪阳太浪秦文太老实,不像是会搅弄风云的人物,更像奶妈和辅助。
现在看来,正确答案应该是眼前这位和马上要回来的神秘人。
陈乐酩在脑袋里偷偷给他们编号:神秘大哥,臭脸老二,还有很爱让人罚站的三弟。
真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冷气飕飕的配置。
看都没看角落里罚站的裴溪洄一眼,靳寒拿过余醉手里的塑料桶,问他怎么进来的。
余醉说输的密码,这么多年了都没换。
几人往里走,裴溪洄还在因为他那句“不用管”记仇,梗梗着脖子嘟囔:“真是没礼貌!如果我和我哥正在打炮怎么办!”
陈乐酩闻言一个踉跄,差点给自己绊个平地摔。
他和他哥……打炮?这对吗?
余醉却似乎习以为常:“那我就拍下你的艳照向你哥勒索一百万。”
“哈!你简直胆大包天!我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裴溪洄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要给余醉狠上,靳寒一根手指给他指回去:“时间还没到。”
于是他怎么冲过来的又怎么冲了回去,面向墙壁仰天大喊:“乐乐!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陈乐酩哪还救得了他,自身都难保了。
这复杂的伦理关系快把他大病初愈的脑细胞给烧完了。
他揪住余醉的衣角,一副天塌地陷世界观都被重塑的表情,小声又小声地提问:“他们是兄弟?亲的还是表的?还是重组家庭的?”
“都不是。”余醉说,“捡的。”
“就跟你和你弟一样呗。”陈乐酩松了口气,眉头还是微拧着,还是觉得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合适的词。
最后余醉逼问,他才挠挠脸磕磕巴巴说:“有点奇怪,哥哥和弟弟怎么能搞在一起呢?”
余醉当场就听笑了。
你有这觉悟早干嘛去了?
“我也觉得不太好。”他薄唇轻抿,好整以暇地望着陈乐酩,刚想说你可千万别学。
就见陈乐酩点点头又摇摇头,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不太好,他们没什么不好,是我见得少,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事觉得有点怪而已,但仔细想想日子是人家自己过得嘛,我们不好评价的。”
他这点被余醉教得很好,永远不以自己的见识作为评判别人好坏的标准。
余醉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咽回去,抬手揉揉他脑袋。
“喝点酒?”靳寒把酒柜打开。
余醉看一圈没自己想喝的,“我去酒窖挑一瓶。”
靳寒就不管他了,问他家属:“你那小孩儿喝点什么?”
陈乐酩和裴溪洄同岁,19,余醉和靳寒一个29一个28,在他俩面前可不就是俩小孩儿。
“不用你管,我给他煮个姜奶,有点着凉了。”余醉说完直接带陈乐酩往厨房走。
陈乐酩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亲近。
往前倒十几年的枫岛,海盗猖獗到警察都管不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一条货船成功出海的路是这些守船人拿命填出来的。
听季小年说当年和余醉同一批出海的守船人有几十号,但最后活着回来的就他们几个,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情谊是很珍贵的,陈乐酩既替余醉开心又稍微有点酸涩。
他的世界里有好多好多人,有人为他两肋插刀过,有人陪他轰轰烈烈过,甚至有人和他至死不渝过,而自己是最后闯进来的那个。
濡湿的触感落到鼻尖上。
余醉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梁:“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刚切过姜,手上有味道,陈乐酩被辣得打了个喷嚏。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我来得太晚了……”
余醉一怔,无奈地敛了下眼。
他只想着陈乐酩刚上学,和同学舍友的感情还不深,没处下自己的小圈子,一放假别人都回家了,他一个人难免会孤单失落,这才把他带进自己的圈子里来,见见老朋友。
却忘了考虑失去记忆的弟弟骤然见到他的过去,第一反应可能不是交朋友,而是遗憾。
“太晚不一定就来不及,太早也不一定就有好结果。”余醉说。
就像陈乐酩十八岁和他求爱,他只会让人伤心,二十岁再和他求爱,他或许会先一步拿出戒指。
他把姜丝放进碗里,倒上牛奶,转过身来倚在料理台前看向弟弟。
陈乐酩:“叽里咕噜地在说绕口令吗?”
余醉失笑,把他拉到身前。
这个角度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弟弟耳后那枚敏感的小痣,在光晕下显得小巧莹润。
“意思就是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刚刚好。”
“更何况……”他摩挲着那颗小痣,一点点施加力道,从耳后摸到耳廓,再到耳垂。
陈乐酩哼哼着软下皮肉,眼睛里满是雾气,脑袋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无暇多顾。
晕晕乎乎问他:“更何况什么?”
余醉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宣之于口。
更何况,kitty,你发生在所有轰轰烈烈之前。
他们这边一个姜撞奶煮得你侬我侬,玄关后面,靳寒正冷着张脸教训弟弟。
“一出去玩就不知道回家,吃个饭还得我三催四请。”
他目光沉沉站在弟弟面前,明摆着要发难。
结果还没发出来裴溪洄就往他怀里一倒,小圆头盔转着圈蹭他颈窝:“累死啦!我腿要断了!还被人看到太丢脸了!我不要站了!”
好像谁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靳寒身体微微后仰,手臂向下圈住弟弟的腰:“有五分钟吗累成这样。”
裴溪洄也刚回家不久,跟余醉他们前后脚到。
“都有五十年了!”
“给你惯的一点样儿都没有了。”
靳寒帮他脱下头盔,放在门口鞋柜上。
头发被闷得有些潮了,裴溪洄甩甩头,发稍刮得靳寒脖子痒。
他骑了一天摩托手被震得很麻,耍赖说:“晚上哥给我洗澡。”
靳寒嗯一声。
他又问:“哥吃晚饭了吗?”
“没有,就我自己没胃口吃。”
一句话把裴溪洄弄得心疼巴拉,连忙抱他:“哎呀好啦别撒娇了,以后再也不出去一整天啦。”
他推着靳寒往客厅走,余醉也带着陈乐酩往客厅走。
陈乐酩手里除了姜撞奶之外还有一块余醉给拿的小蛋糕。
两个当哥的去厨房收拾那些海鲜,让他们俩一边玩去。
裴溪洄想带陈乐酩去拼乐高城堡。
陈乐酩私以为自己都是大学生了,对这些幼稚的积木不感兴趣。
裴溪洄:“特别大,巨大!拼完比房子还高,住人都没问题,我哥给我定制的。”
陈乐酩扭头端上自己的姜撞奶和小蛋糕:“走走走,带我看看!”
“哈哈,听说你们去夜钓了?”
“昂,刚回来,还赶了会儿海。”
“是不是钓到很多鱼?”
“是很多。”陈乐酩一个大喘气,“很多皮鞋。”
“哇!”裴溪洄竖起大拇指,“那你救了很多小鱼啊。”
居然想到一起去了,陈乐酩愈发喜欢他,偷看一眼,再看一眼,一个猛子凑过去挨到他身边,裴溪洄撞他一下,他也撞裴溪洄一下,两人撞来撞去地再一起跳起来,比谁空气投篮投得准。
余醉和靳寒就在后面看着俩弟弟跟两小傻子似的一路打着篮球跑进书房,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傻气是不是会传染?”靳寒撑着料理台无奈问。
余醉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冷哼。
“你弟弟就有多聪明了?”
靳寒但笑不语。
根本用不着比较,哪个聪明哪个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余醉板了会儿脸没板住,也跟着弯下嘴角。
不是他不给陈乐酩站台,实在是他弟弟从小交朋友就这德行。
因为结巴和跛脚被小朋友欺负过,所以陈乐酩在和同龄人交往时会多一份谨慎。
他交朋友的方式很特别,家世背景性格癖好一律不打听,全凭感觉。
每次余醉给他介绍新朋友,他都先躲在一旁偷偷看,眼睛亮亮地观察新朋友的一言一行。
看一会儿觉得感觉不对,就满脸想要走掉的苦哈哈表情。感觉对了就蹭过去挨着人坐下,有些紧张但绝对真诚地和人问好。
有点像小狗闻味道交朋友,又不全像。
因为他的表情除了小狗那样真诚炽热外还带着点紧张的怯生生,比起成年小狗来更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崽,被主人带出去认识其他小狗崽。
他不好意思地趴在地上把脑袋往爪子上一埋,汪汪汪地小声叫:你好!我是小狗!你好软好香!我好喜欢你!能和我做好朋狗吗?拜托拜托!
确实傻乎乎的,但余醉觉得很乖很可爱。
“你是怎么想的?”
处理海胆的时候,靳寒冷不丁开口问他。
余醉头都没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什么怎么想的?”
“别装傻,你打算瞒他一辈子?”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靳寒想起陈乐酩自杀那晚兵荒马乱的一切,以及之后一个月余醉疯魔崩溃的状态,好言相劝:“你养出来的你最了解,他犟得吓人,做事比你还绝,你最好早作打算,不要等到他恢复记忆后再给你咬上一口。”
“那就让他来咬。”余醉无所谓道,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靳寒把海胆往手里一丢,不干了。
溅起的水珠飞到余醉脸上,他叹了口气,放下剪刀,转身双手撑着料理台。
“现在这样,不管对我还是对kitty来说,节奏都刚好。他需要接触新的家人,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他不能把我当成他的一切,失忆是个很好的机会。”
弟弟坠海自杀给了他当头棒喝般的一击,让他开始反思过去十四年自己的教育方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发现错误的根源就是太过封闭。
他给弟弟打造了一个全封闭的成长环境,一个人充当了弟弟生命里的所有亲密角色。
导致陈乐酩把他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
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得不到他就要去死。
唯一这个词,太可怕了。
唯一随之而来的就是毁灭。
只靠一根芯子燃烧的是蜡烛,人活成了蜡烛,早晚会油尽灯枯。
“你教养他的方式让我以为你在交代遗言。”靳寒狭长的双眼微微敛起,瞋黑里透着担心,“你在操控他,你知道的吧。”
“是啊。”余醉点点头,毫不掩饰,从烟盒里叼出根烟,低头点燃。
浓白雾气弥散在空中,靳寒却只闻到一股清淡的茶叶味。
他知道,那是陈乐酩做给余醉的茶叶烟丝,每次余醉濒临失控时都会抽它来压制。
果然,余醉抽了一口烟,回身眺望窗外的海岸。
对面码头血红色的警示灯光映在他脸上,显得阴气森森。
“我养了十四年的弟弟,用他的尸体来回报我,我都不知道该愤怒还是难过。”
“如果放任他野蛮生长的下场就是这样,那我就换一种方式。”
余醉重新拿起剪刀,冷白修长的手指按着锋薄的刃,处理海胆外壳的动作干脆又利落。
“我就是在操控他,怎么了?”
“他是我养大的,从五岁起就划给我了。”
“他这一辈子都得攥在我手里,他该长成什么样由我说了算,我给过他那么多次机会,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我走,既然这样,那他也别走了,我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人。”
余醉从不摇摆,也不允许他选定的人摇摆。
他决定等爷爷寿终正寝时和爷爷一起死去,这个决定九年都没改,他决定要和陈乐酩过完这一生,那么在这一生结束前,他也不允许陈乐酩再走偏一点。
作者有话说
当我捡到乐乐小猫的手机11
哥:猫,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操控你。
附件:《人类操控小猫法则》
从今天开始你睡觉要给我看,打呼噜要给我听,我让你吃两个罐罐你绝不能吃一个,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就必须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毛毛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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