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天晴,阳光透过了落地窗,大面积地铺展开,璀璨满屋。方月明架高右腿,侧身弯腰,拉伸筋骨慢慢开胯,进行着每日晨练。
周旭呈仰在沙发内,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开始欣赏眼前现成的美丽风景。
方月明感受着那道炽烈的视线,尽量保持自如,他垂眼俯瞰楼下,过了会,忽然道:“这里景色真好。”他有意寻一个话题,以此转移周旭呈的注意力。
地段佳的庄园别墅,占地广阔,设计精妙,处处皆合宜,各类设施一应俱全,连室外也风光无限,是人为的独立王国。
周旭呈在二十岁就这么会享受。
然而听闻此言,周旭呈却并未分神,他神色平常,自然地接过方月明的话茬,“觉得好就住下。”
暗示已经很明显,但还可以更直白。周旭呈望着面前的男人,继续道:“你随时可以搬过来。”
话落之后,方月明只笑了笑,“那得跨市搬家,”他轻声说,“没那么容易。”
“而且,你养藏獒我养猫,住一起也不方便。”
由于职业的自由性,方月明其实住哪都行。他之前也曾有过移居其他城市生活的念头,但出于各种现实原因的考虑,最后都搁置了。
如今他们正式交往,搬家一事当然要提上日程,但周旭呈刚才的话,也许只是随口一提,不必立刻就当真。
周旭呈听出他的意思,神情淡淡的,“这都不是问题,”他看着方月明,直接道:“我想听真话。”
周旭呈目光坦荡,使得方月明一怔。
实际上,方月明真正顾虑的只有一点——他的工作比较特殊,私事也常被他人作谈资。昨天直播时出现了意外,而他们解决的方式太过草率和冲动,一时忘记了“人言可畏”。
“……你再想想吧,”方月明回视周旭呈,说:“毕竟你还在上学,我怕影响你……”
住在一起,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方月明目前收到的部分私信,内容已不堪入目,他不希望周旭呈因此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
周旭呈只听了两句,便出声打断,“懂了,”他盯着方月明,回答却果断,“但我不在乎。”
话说到这份上,不容他再退缩。方月明意识到后,不禁失笑,“除了这点,还有,”他假设道,“以后如果我们再吵架,那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四目相对,周旭呈也笑了,“吵可以,别躲着我不说话。”
听到这儿,方月明的心中已有决定,他对周旭呈点点头,柔声道:“好。”
“一言为定。”
一上午的时间,稍纵即逝。方月明沉迷于玩绝版乐高,周旭呈就在边上陪着,不时指导他,耐心十足。
“——嗡——”手机骤然冒出声响,屏幕上有来电显示。周旭呈正在教方月明安装细小的零件,完全没想管。
振动声始终不停,“你的电话,”方月明提醒周旭呈,“去接吧。”
“知道,”周旭呈说,他猜也猜得到是谁,“我妈打来的。”
“她昨天刚回国,等会我要回那边一趟。”
方月明捏着小齿轮,惊讶地抬眼看他,“好事啊,”他道,“那你快去吧,不用一直陪我,去吧去吧。”
周旭呈被方月明推着走路,懒洋洋地迈着步子,声音里却有笑,“得令。”
司机导航,驾驶着劳斯莱斯离去。中午的太阳,更加明亮。
周旭呈一脚踏进门,一只大型犬先热情地迎了上来,他探手揉揉lucky的脑袋,牵引着它进屋。
客厅装潢气派,异常奢阔,全按周老爷子的喜好排列布局,其中摆置着不少古画古董,格调极高雅。
时隔多日,母子相见,场面上算是融洽。发的信息再冷落,但见到小儿子的第一面,周母盘算的所有腹稿,已尽数化作了心疼。
“撞成这样了,还不当回事,”周母焦心的同时,也因周旭呈的固执而头疼不已,“从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命要紧命要紧,这才几年,全忘干净了。”
周旭呈玩得最凶的那段日子,赛车,滑板,攀岩,高山滑翔,样样都来,一条命简直不够他用的。后来受过一次伤,说不上严重,不过血流得多了些,样子触目,最终导致周老爷子大发雷霆,通通怪到了周旭呈的父母头上,埋怨他们为人父母不作为。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家人都对周旭呈严防死守,事无巨细暗加干涉,时时提防他旧态复萌。
他父母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忧心样子,让周旭呈无奈,承诺了以后不再碰那些高危游戏。
如今再次受伤,周母不得不旧事重提。
周旭呈很无所谓,安慰他小题大作的母亲,“就是轻伤,过一阵就好了。”
周兴禹陪同在侧,不言不语,扶着周母落座。
坐下之后,紧跟而来的lucky顺势蜷在他脚下,周旭呈一边逗着狗,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母亲的话。
周母显然不知该如何挑明,他的小儿子成了同性恋,这实在让她难以启齿。
最后还是周旭呈点破了:“妈,你有话就直说,别总看我脸色。”
周母的心中蓦地一重,她无法再避讳,“你……你交男朋友了?”
周旭呈用湿巾擦完手,捡颗云莓丢进嘴里,“啊,”他一口碾碎,咽下了,存心反问:“你们才知道?”
静了片刻。周母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叠照片,推到周旭呈那边,“……就是这个人?”
周旭呈一张张地翻看,“我说谁偷拍呢,”他嗤笑道,“原来是你们。”
长手指扒拉着照片分组,周旭呈边看边点评:“拍得挺不错,有几张等会给我带走吧。”
“你还挑上了!”周母这时气不打一处来,“要拿就全拿走,省得放这碍我的眼,伤我的心。”
周旭呈顿了顿,收回手坐正,“妈,你回来就为这点事?”
“这就是天大的事了,”周母压着怒火,“我管不了你,但你爷爷呢?他可都知道了。”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周旭呈不以为惧,“那正好,倒省了我的事。”
周母愈发恼怒,“你爷爷要是同意你这么荒唐,我也用不着回来了。”
然后,又见她说:“打发那人要多少钱,由我来给。你就听这一回话,别惹你爷爷动气。”
周旭呈眼里冷淡,拎出一个词,“给钱?”
“给钱,”周母肯定道,她始终认为人心有价,“一百万,一千万,多能多到哪里去,别留着他耽误你自己。”
一旁的周兴禹,突然插话:“他值不了那些多,晚点我去处理。”
周旭呈神情倏地一冷,周母看清后,暗叹糟了。
“是,周总多值钱,一年到底,投项目陆续赔了几千上亿,也没见眨过一次眼。”
“我要不是手受伤了,真想给你鼓一鼓掌。”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旭呈能了解到这些内情并不奇怪,但这么直言讽刺,却令周兴禹表情骤变,他沉声道:“新产业试水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历来如此。”
“哦,”周旭呈微笑,“那何必瞒着爷爷,我们告诉他好了。”
周兴禹立即道:“你敢!”
“我敢,”周旭呈接着说,“爷爷要你两年之内别碰那个项目,你怎么不照做?”
“有这个本事,先把自己的烂摊子处理了吧,哥。”
周兴禹咬紧牙,“周旭呈,”他瞪着他的亲弟弟,“别以为我让着你,你就敢拿爷爷出来压我。”
“你让我?”周旭呈笑着道,语调不紧不慢的,“那我还得谢你了,哥,多谢你让我。”
周兴禹听完后,神色越来越阴沉。
周母顿时心惊,她了解她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性子倔、认死理,小儿子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比起他哥哥,还要横出三里路,从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
她只得软言软语地哄,本是兴师问罪,反倒成了示弱的那一方,“你们兄弟两个,有事好好说,不许争,别伤了和气。”
这话一出,周兴禹先行别开眼。
周母左后张望,又看周旭呈,语气满是无可奈何,“你打定主意不肯断?”
周母不愿放弃,依旧劝导着他,“他再好,到底是个男人,”她在飞机上读过方月明的个人资料,任他如何优秀,光是性别这一项,就足以将他彻底否决,“你爷爷一向夸你最聪明,你别让他失望。”
周旭呈忽略上述话,回他母亲:“断不了。”
“爷爷那边,你们别管,”周旭呈又道,“我自己去说。”
周母一向溺爱孩子,导致两个儿子一个更比一个强势。她一开始对这结果也有过预料,反正周旭呈的性格,是一旦认定什么,八匹马也拉不回。
她深深地叹口气,只能选择退让,“算了,先吃饭吧。”
周旭呈却径直起身,说:“饱了。”
他光明正大地拿起那一沓偷拍的照片,手上挥了挥示意,“谢了,先走一步。”
语毕,周旭呈便将全部照片揣进大衣口袋,一举一动皆昭告着一件事:刚才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所以他不会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