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没可能的人,方月明一是一,二是二,分得极清楚。今早,在答应罗乔祺之前,他先问了《蝶舞》演出票的价格,互相聊过后,他如数转账过去。
直到罗乔祺无可奈何地收下,方月明这才心安理得地动身前往。
罗乔祺对此,当然心中有数,但这并不妨碍他想与方月明进一步接触。尽管他现在已经意识到,或许他们就是没那个缘分。
方月明在不知不觉间表露出的坦率,温和却绝对,那一心一意的专注目光,已然拒他人于门外。
罗乔祺说破了方月明不自知的行为,很快又觉得后悔。
因为,方月明在那一瞬间给出的反应,是直白无疑的难过。
就在这时,右肩忽然被人一拍。罗乔祺转过头,见着陈嘉廷,“李织梦叫你俩上那边玩去。”他抬拇指朝后方道。
方月明趁这片刻,收起了外露的情绪,他平静地说:“就来了。”
闻言,他不由望向方月明,对方同样在回视他,脸上却毫无异样。罗乔祺随即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聒噪的歌曲换成了柔婉的交响乐。男男女女们四散扎堆,声语细碎,各说各话。
“omg!”李织梦丢下手中最后的牌,兴奋地和陈嘉廷碰拳头,“我们又赢了!”
“那是必然的事,”陈嘉廷骄傲道,“让我想想,罚什么呢。”
四个人打桥牌,李织梦、陈嘉廷各自为伍,徐恺陪陈英樱,罗乔祺教方月明,也玩得风生水起。
本轮是方月明和陈英樱同组,结果输了。
陈嘉廷一向爱起哄,有酒意上头,更加了不得,非闹着要看点大尺度的场面。
提议一出口,陈英樱倒是直爽,她拉过男友徐恺就是一个深吻。
这下简直像炸开了锅。李织梦和陈嘉廷又笑又叹,大力鼓掌,看也看不够的热闹。
对面的方月明见状,默默地给自己倒起酒。
“月亮,”陈嘉廷发现了,狂拍桌面阻止,“你别怂啊。”
他还记得第一次连上直播时,方月明罚隔壁寝的蒋轲怎么亲他,“我们也不玩太过了,”陈嘉廷趁势道,“你就亲亲祺哥的脸,好吧?”
之前输了一次,不过只是一杯酒,罗乔祺先替他喝了。因此到目前为止,方月明滴酒未沾,头脑极其清醒。
说句实在的,他们同为男人,亲下脸也无伤大雅,方月明并不是不能接受。可问题在于,罗乔祺显然对他有好感。这样一来,反而难做。
——身侧的位置骤然一沉,重重地陷落,“酒,”旁边传来声音,是那种喝醉了才会有的语调,习惯性地吩咐着谁,“拿酒来。”
方月明与罗乔祺同坐于长沙发之上,而他的左侧,原本空着,此刻已被酩酊大醉的青年占据。
来人甩开空了的酒瓶,满脸的不耐烦。陈嘉廷当即斟了杯威士忌,准备递给刚来的那位,才抬手就被拦下,“你要死啊,”李织梦小声骂道,“还敢给他。”
周旭呈的酒量一直都好,千杯不倒,现下喝成这副德行,才更要警惕。万一出了事,到时被周家的长辈们知道……不堪设想。
“喂喂,”李织梦赶紧问周旭呈,“你喝了多少,不会酒精中毒吧?可别给我搞事啊……”
周旭呈仰靠在沙发上,手长腿长,完全没有先来后到的谦让意识,倒像把自己当主人似的,挨挤着边上的方月明。
“这人估计醉傻了,”李织梦说,她想了一会,“我们玩完这局也散吧,早点回房间休息,明天收拾行李走人。”在这玩了两三天,也该换地儿了。
“ok,”陈嘉廷接话道,他回想起,“还剩月亮没做惩罚,亲不亲啊到底?”
方月明两面受夹击,难免缩手缩脚,感觉到不安。他极力忽视左边的人,侧过了脸,看一眼罗乔祺,目光却十分犹豫。
罗乔祺一望便知晓,“没事的,”他对方月明说,伸长颈将脸凑近,“你亲吧。”
……既然罗乔祺已表态,如果他再迟疑,那似乎也太矫情了。快刀斩乱麻。方月明扭过身,向前倾,欲要吻。
还未行动,“——唔——”身后横绕过一条手臂,宽大的手掌心蓦地覆盖他的下半张脸。鼻子和嘴巴都被捂住,方月明稍微分神,下一刻便被强行拖抱了回去。
这限制极为牢固,如同一把死锁。方月明被迫靠入周旭呈怀中,额头挨上他的颈侧,感受着他剧烈跳动的血管脉搏。
其余人的脸色皆一变。
“发酒疯啊你,”李织梦率先出声,“快松手,别吓到月亮了。”
罗乔祺忍着没动手,“周少,”他保持理智道,“你这是干什么?”
可周旭呈像是听不进话,谁也不理。他搂着方月明,彼此紧贴,尤为亲密。
“……不行,”他听见周旭呈轻声说,仿佛在醉中,“不准亲他。”犹如一句咒语,叫方月明无法摆脱。
这很让人恼火,方月明使劲扯拽周旭呈的手。罗乔祺见到他在挣扎,也上来帮忙。
方月明挣脱周旭呈的桎梏时,“别,”他扬手阻开其他人,“我正好有话和他说。”
领口被狠力抓住,他垂下眼,极近地盯着正在生气的方月明。他咬紧后牙,压低声对周旭呈道:“你跟我出来。”
李织梦等人看得直愣,心中顿生各种猜测。
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那是一处露天阳台,晚间冷风吹,冻得人打颤。这正是方月明所要的。
空中飘着细雪,零零星星,使天地仿佛为之一静。他们皆身着羽绒服,对面而立,周旭呈却站不稳,向方月明倾斜过身子,被他使力推开。
“你,”方月明气恼着,用手阻挡他,“站好。”
宛如送上门的举动,方月明即刻被逮捕,他的右手被两只大掌彻底拢住。周旭呈两手合十,紧紧地包着他不肯放,接着又缓慢地将头抵在指尖上方,半晌没动,好似虔诚祈祷的信徒。
方月明被眼前的场景震住,半天说不出话。他这时才有点相信,周旭呈大概是真醉了。
“……别这样,”方月明把周旭呈的话还给了他,心里却仍觉无力,“我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方月明昨晚的那些话,意思特别清楚。在他期待的恋人关系里,平等、尊重、专一、责任,全都不可或缺。
周旭呈懂,自然也要更慎重。
承诺往往容易,实现却难。
“讲点道理,”方月明说,“放手吧。”
周旭呈抬起头,牵住了方月明的手,“不讲道理,”他柔声道,“不放手。”
方月明听着他的语气,心脏倏地一跳,“为什么?”
周旭呈从不强求谁,但对着方月明,却一次次地言行不一。
他的矛盾表现在,当他若无其事地说“祝福你”“玩得开心”时,脑子里却冒出了许多可以把方月明永远留下的念头与办法。
但是,方月明爱哭,骨头却硬,是宁为玉碎的那类人。周旭呈也不想再欺负他。
方月明昨夜哭成那样子,控诉的话语,足够他事后想清楚。
可改变需要决心,那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从一开始,他们就太急。接吻、上床、恋爱假象、随便分开,所有的都太急,思考的时间又太少。
此时此刻,周旭呈还给不了他明确的答案。
雪花沾湿着他们的发,叠积在他们肩头。方月明神色黯淡,“算了,”他不抱希望地抽回手,“我回房间了。”
方月明逐渐远去。周旭呈仍站在雪里。
飘雪填白了黑夜。山路被清理干净时,已至第二天下午。
敲定计划。徐恺开车,与陈英樱先行。陈嘉廷爱跟李织梦凑堆,于是也拉上了周旭呈一起。
宽敞的古思特车内,司机开车,另坐着五人,期间只李织梦和陈嘉廷说个不停,罗乔祺偶尔穿插一段,至于剩下的那两个,话都极少。
“等会就在那儿拍,”李织梦兴致勃勃,隔着车窗往前指,“肯定特出片。”
公路临近山崖,中间有段路,设有减速标,侧边有一块向外凸出的弧形平地,上边立有石碑标记地名,常有行人在此拍照留念。
今年下过雪,另一面白雪皑皑,景色尤其壮阔。李织梦怎么着也不能错过。
靠边停车。李织梦雀跃不已,拉着方月明轮流互拍,不亦乐乎。
罗乔祺手握牵引绳,由着汤包在雪里撒欢。
周旭呈沉默地站在一边,看风景里的人拍风景。
陈嘉廷跟周旭呈搭话,十句里有九句得不到回应,便猜到他心情不好,干脆跑去逗猫。
他问罗乔祺要牵引绳:“让我带它玩会呗。”
罗乔祺想了想,递给他,“那你注意点。”
白色猫咪在雪地里飞窜,激起一片雪。陈嘉廷领着它遛圈,见鞋带松了,便蹲下身去系。汤包却不安分,时刻想着奔跑。
“哎——”陈嘉廷一时不慎,牵引绳脱离了他的掌控,白猫唰地溜走。
罗乔祺是第一个看见的,他当时不慌不忙,先预判猫的去向,低下身子瞄准了那根牵引绳。
可布偶猫太灵活,罗乔祺才摸到牵引绳,紧接着又从他手中溜脱。
当猫咪往公路上撒腿狂跑时,罗乔祺和陈嘉廷同时感觉不妙。
周旭呈瞥见,表情动了。
无喇叭声响起,但山上正有一辆兰博基尼直冲而下,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行驶。罗乔祺望见时,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方月明回过身,匆匆一扫,首先发觉不对劲:他的猫去哪了?
意外发生得太快,“——别——”李织梦登时高声呼叫。
方月明环顾的视线跟随而去,然后他看到那人是怎样被撞翻在地,耳边传来了很清晰的一声,“嘭——”
人体被撞产生的闷响,有猫因受惊而发出凄厉的惨叫。
“——周旭呈!”李织梦飞快地跑去。
是每个人都跑了过去。
唯独方月明迈不动步子。他一阵脚软,眼前如天旋地转般。
被车撞倒的人,不能轻易移动。可高大的青年却凭借自身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怀中揣着炸毛的猫咪。
方月明虚脱似的,艰难地挪步,到了他跟前。李织梦围着周旭呈打转,极力阻止他,“你别走了!还要不要命了!”
周旭呈无明显外伤,不以为意地回道:“死不了。”
方月明迟迟说不出话,像忽然丧失了这一项能力。
“给,”周旭呈看着他,居然还笑得出,他声音很轻,告诉方月明:“你的猫没事。”
方月明如机器人一般,接收到指令,便愣愣地伸出双手去接。发抖的手疲软无力,捧不住猫,猛地往下一跌。是周旭呈探出左手,托住了他。
李织梦见势,急忙抱过了猫,“月亮……”她内疚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早知道,真不该中途停车拍照。
之前,周旭呈从方月明那听过他母亲去世的事情。
所以,周旭呈回握方月明的手。眼下没了猫的遮挡,他欲要收手,却反被用力地抓紧。
方月明手抖得越发厉害,喉间冒出短促的喘气声,他发不出声音。
身后侧,开兰博基尼的那个人已认出周旭呈,他立即认下错,又道:“周少,我先送您去医院……”
陈嘉廷心知自己也有错,这时只敢弱弱地补一句:“带上月亮吧,他好像真吓坏了。”
周旭呈的车本来就在,家中的司机此刻也在急声劝:“被撞不是小事,小少爷,您别耽误了……”
周旭呈全部充耳不闻,他握紧方月明的手,两个人都觉得痛了。
“你要跟我走吗?”周旭呈小声问,怕再惊到他。
方月明什么也想不起,他只是遵从内心的真实想法,轻轻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