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之上排列着一行酒。蓝队败局已定,成员们自觉地围拢桌面,欢笑着举杯对饮。
反而是最终赢的那个人,神情阴冷得要命,脸上笑意全无。陈嘉廷瞧他那样,心中早有猜测。周旭呈是少爷脾气,难伺候不假,可玩这种小儿科游戏也较真的情况,却实在是前所未有。
方月明到底有点本事。陈嘉廷下定结论,又乐了,他正嫌无聊,不如让他再给这俩添把火。
扎啤杯里装满酒,陈嘉廷端稳后,便朝刚进门的目标人物走去。
方月明从洗手间回来,才洗净了脸和手。“喏,”一大杯酒突然递到他面前,陈嘉廷笑容满面,对他说:“请我们小队长领罚。”
话音一落,旁边有老实人插嘴,疑问着指出:“他不应该喝一瓶?”
李织梦反应快,顺势不认账,“什么一瓶两瓶,”她理直气壮地怼回去,“难道你要喝?”
那人连忙摆手否认。“嗨呀,别争,”陈嘉廷打着圆场,“我做事公平公正,”他振振有词道,“这杯我加了红的,和一瓶啤的比起来,程度也差不多吧。”
李织梦闻言,“草,哪差不多?存心找打呢,”她攥起拳头,举高了,作势要捶,“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死一边去。”
陈嘉廷闪开身,“哎哎,姐,别闹,酒要洒了,”他直嚷嚷,为自己辩解道:“加的红酒不多。而且啤酒喝多了不也胀肚子?我纯粹为月亮好呀。”
李织梦还欲再骂,方月明却不声不响地接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他握着酒杯,仰颈慢慢喝尽。“好了。”他轻声说,将杯底朝上展示着。
围观者散去。方月明缓了一会,用手背擦去沾湿下巴的酒水,移步到就近的沙发边上落座。
李织梦紧跟着他,关心地问道:“没事吧月亮?”
混合着两种酒汁的冰凉液体进入了胃部,有一种微微的灼烧感。方月明发困似的眨了下眼,“没,”他摇摇头,口齿很清晰,“你别守着我了,去玩吧。”
李织梦怎能放心,“真的?不然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
“不用,”方月明撑着额头说,“我想在这坐会。”他此刻宁愿周围的人再吵闹些,别让他静下心,别让他有空回想今晚的事。他已经够累了。
李织梦满口应下方月明,却刻意不离他太远,随时准备着上前帮忙。
观察了五分钟,方月明大约没怎么醉,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时不时也和人聊会天。
当闻译踌躇地在方月明对面坐下时,李织梦松了口气,又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交谈,她便安心地去玩别的。
没过多久,酒的后劲逐渐上头。方月明单手托着脸,隐约意识到这一点。闻译仍在和他分享曾经遇见的趣事,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方月明醉意朦胧。他已听不太懂闻译所说的话,却被他笨手笨脚比划形容的样子逗得失笑。
闻译的脸颊更红,他简直不敢看方月明。
直视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也很需要勇气。
方月明的酒品比过去好了许多。自那次分手后,他就再也没哭过。
眼泪只有在在乎他的人那里才管用。之前对着周旭呈犯过一回蠢,够了,也怕了。
闻译陷入单方面的激动中,右侧忽然走来一人,俯身凑到他耳边说话。
宛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闻译瞬间醒悟,他惧怕地瞄了眼不远处的青年,随即起身走近方月明。
“月亮,”闻译蹲下身,两眼炯炯有神地凝望着他,表情似乎非常遗憾,“我要回学校了,”犹豫片刻,他又吞吞吐吐地轻问:“你……你是不是和周……在一起?”
室内觥筹交错,热闹不已。方月明没听清闻译的话,他的头越来越晕。“在一起。”他只捕捉到这个字眼,因此重复了一遍。
闻译以为那是肯定,“哦,”他大失所望,“那、那再见。”方月明看着他,却只是笑。
有人醉倒,有人离开,大房间变得空旷而寂寥。方月明仰靠在沙发里,清醒了一瞬,其实要戒酒的,酒精会使他间歇性地心律不齐。
他抬手轻按心脏的位置。仿佛多见一次,也会多伤心一次。方月明这样想着,头又在痛,昏天黑地般,他快失去思考的能力。
方月明迷糊地环视四周,这才发现,长沙发的另一端,坐着某个人。中间没隔着谁,他们侧过脸,彼此对上了目光。
长久的对视。没有怨,没有恨,没有冷眼。方月明目不转睛地痴望他。
于是他知道,方月明完全醉了。周旭呈直直地盯着人,良久,一言不发。
陈嘉廷中途拦下他,非不让他走,大概为的就是让他观赏完这场好戏。显而易见的爱慕眼神,可惜方月明没机会再看到了。
人有时候真滑稽。连他也不能例外,明知不应该,终究还是来了。
周旭呈一直认为,世界千变万化,如此精彩,人来人往,他不会寂寞。多少段露水情缘,散了之后再碰面,几乎连这人是谁也记不起。
他不觉得方月明有多特殊。即使偶尔想起,也不过稍纵即逝,总会有彻底遗忘的一天。
可是,当李织梦拨通那个电话,当他听见方月明的声音——相处时的所有回忆,都争先恐后地浮现在他眼前。
时间过去,原来他还记得。
那很可怕。周旭呈向来崇尚简单、快捷、高效的生活方式,非黑即白,因为他做得起任何二选一的抉择,并能承担此后连带的一切责任。
周旭呈的二十岁,拥有金钱、地位、青春、才智……至于身边的人和物,都过于多了,挤占得太满,从来只有他丢的份。
从来只有他丢的份。
可他现在,却坐在这里。
酒醉的男人行为无常,不知何时已挪至他身侧,微凉的手心随之抚上他的脸颊,不掺丝毫感情。
单纯的抚摸。“……”周旭呈没有动,由着方月明触碰他,感受他,始终没认出他。
但没认出他又怎样。周旭呈抬臂揽住方月明的细腰,牵带着他坐上自己的大腿。他并不为他的不磊落而感到惭愧。
方月明那么乖地依偎着他,头靠在他肩头,柔软的右手仍在他的面颊上恋恋地轻抚。
“还摸,”周旭呈捉住他的手腕,默默地揉捏一会,“知道我是谁吗?”
怀里的男人,立刻傻傻地跟着说:“我是谁?”
.※※※周旭呈垂下眼看他,顿了顿,才回答:“你是方月明。”
方月明含糊地学:“你是方月明。”
周旭呈笑了,他抬高方月明的下巴,迎上他失焦的瞳孔,追问道:“那谁是周旭呈?”
“周,”方月明望着他,颤了下,呢喃似的,“周旭呈……”后边似有话未完。
方月明被圈紧了,“说,说。”有谁在柔声引导他。
头痛得到缓解。“周旭呈……”方月明贴着温热的颈侧,不舍得与其分开,“你,”他开口,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楚,“你滚,滚吧……”
——分别送完女友与李织梦回房,徐恺再次归来,一眼便瞧见了抱坐于沙发之上的二人,他们姿势亲密地互搂着。
奈何有李织梦交代的任务在身,他只能干笑着走过去,“嘿,我来接月亮。”徐恺边说边探出双手。
在这一霎那,周旭呈忽地用力回拥身上的男人。方月明被他抱痛了。
“好,”周旭呈的下颏抵在方月明的发顶上,他轻笑着回应他,像接受他的示爱,“老子滚的时候会带上你的。”那种语调,极其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