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李思为再也没见过付小远。听其他剧组的人说，付小远去了北市。但他在哪里落脚，李思为无从知晓。
熬过了初春，李思为又开始跑组。但不管多忙，他和俞川都保持着一周见一次面的频率。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李思为主动去找俞川，不管他在哪。长途汽车、黑车、火车、三蹦子，几乎能坐的交通工具他都坐过。
在李思为的认知里，他是这段关系的受恩者。从俞川把他从学校器材室救出来的那天开始，便一直如此。
这一年，李思为签了一家小公司，确实小得可怜，签约后还得自己出去找机会试镜。整个公司连他在内只有五个艺人，唯一一个稍微有点名气的，是曾经在一部清宫戏里饰演男三的小生。
只是这一次，他没想到，公司居然真的给他接到了一个像样的项目。
项目在北市城郊开拍，给他的角色是一个男五，全片有二十分钟的戏份。这几乎是李思为这么多年来接过最重的角色。
简历、试镜、合同，几乎关关都很顺利地通过。李思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命年过了，运势开始好转了。
第一天，李思为就拍了场意外摔倒的戏，里里外外在片场摔了十几次，浑身都是灰。但难得有这么多戏份，他也不觉得累。收工的时候，膝盖、手肘已经黑得看不见皮肤的本色。
片场没有淋浴，李思为得去旅馆洗漱。结果人还没走到旅馆，手机却响了。
他打开一看，俞川发来了一条语音。
——我还有半小时到你那。
李思为吓了一跳，忙给对面回了个电话。
“你怎么过来了？”
“刚好收工了能休息一天，你在城郊也近。”
李思为顿了顿。
“怎么，不方便？”
“没有没有。”李思为忙否认，挂完电话就往旅馆飞奔而去。
灰头土脸地洗完一个澡，又匆匆忙忙把头发吹干。李思为刚换好衣服，房门就被敲响了。
笃笃笃——
他裤子拽到一半，连忙跑过去开门。
俞川站在门外，风尘仆仆。
李思为呼噜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让出一条道来。
俞川侧身进了屋，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李思为见他不起身，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骑跨上去，压在了他的大腿上。两人面对面抱着。
“今天不做。”李思为揉了揉他的脑袋。
“为什么？”俞川抬起脸来看他。
“晚上我还有夜戏！”
“啧。”俞川难得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脸，“大明星了现在，通告多着呢啊。”
李思为被他逗笑了，推开他的脸：“想吃什么？带你吃个晚饭。”
“听影帝的。”俞川挤兑他。
-
半小时后，两个人坐在影视城附近的一家小羊肉汤馆里。
“下个月羊肉就下市了，赶紧吃。”李思为搓了搓脸颊，替他点了一份羊肉汤。
小餐馆里多的是蹲戏拍的群演，每桌都聊得热火朝天。
最北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电视，常年播着娱乐频道。两人正等着自己的羊肉汤，那头便跳出了晚间的娱乐新闻。
听到声音，俞川先抬起了头：“景导的戏上了。”
李思为回头一看，一张电影海报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嗯。他这部电影卖得不错。”
景导是国内知名的大导，也是电影学院的客座教授，他是俞川的偶像。曾经他受邀来给表演系做讲座，俞川排了一晚上的队才抢到了前排的位置。
他刚刚上映的新片，首周票房就过了亿，业内预测最终可能会登顶今年的票房冠军。
不算清晰的电视屏幕里，记者递着麦克风问：“景导，您下一部电影现在有规划了吗？”
景导带着深灰色的羊毛帽，笑着点了点头：“下一部在筹备了，相信明年有机会跟大家见面。”
台下一片惊呼。电视外也开始骚动。
老板端上了羊肉汤，李思为低头喝了一口，呼噜呼噜。一天的疲惫总算是消解了不少。
“听说他下一部要拍刺客行。”俞川说。
“刺客行？”李思为从大碗里抬起脸来，“就是那部以前很火的武侠小说？”
“对。景导买了版权，据说会还原原著，拍一个大群像戏。”俞川点头。
“你不是最喜欢里面那个谁嘛，叫白什么来着。”
“白七。”
“对对。”李思为这才想起来。白七在《刺客行》的原著里是个江湖剑客，杀人如麻，下手狠厉，但为人极其侠义，只做劫富济贫的买卖。
“你说，这辈子要是能拍一次景导的戏，是不是死也值了？”俞川吃得少，看着他。
“死什么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李思为跟他对视，“你要真喜欢，就去试镜。说不定能选上你呢。”
俞川摇头：“这种大项目不会公开试镜的，卡司可能早就定好了。”
李思为见他神情低落，也便没有再往下说。
那天李思为拍完夜戏回到旅馆，俞川已经睡着了。
他平躺着，呼吸平稳。李思为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闭上眼睛，却迟迟没睡着。五分钟后，他又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打开了手机。
李思为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了《刺客行》，这部早年间的武侠小说已经被改编过很多次，十年前就有知名的漫画师把它画成了漫画。
李思为翻了一会儿，找到了白七的角色画像，举起手机，对着身旁的人比了又比。
那眉眼，还真有六七分相似。
-
这部戏杀青之后，李思为又留在剧组呆了两天。制片人倒还算和善，一路没怎么为难他们。临了特地嘱咐主演们有档期的可以多留一天，一起吃个饭。
距离上次俞川突袭，李思为已经又和他好多天没有见面，此刻归心似箭。
俞川跟他说手头的画报拍完可以休息一个礼拜，两个人约好了要去郊外露营。
李思为甚至提前买好了一堆露营装备，好几个快递都在路上。
李思为连杀青宴都没好好吃，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原本他还坐在角落走神，却忽然听到对桌的制片人提到了《刺客行》。他一下来了精神，起身凑了过去。
“老师，你是说刺客行要公开选角？”
制片人一回头才发现李思为就站在他身后，拍了拍胸口：“你吓我一跳。”
缓了几秒，他才继续说：“也不是全公开，两个主角估计导演会钦定。剩下的几个重要配角应该会从新人里选拔。不过别看是配角，这是部群像戏，戏份不少的。尤其是白七那个角色，演好了肯定会爆。”
李思为跟着点了点头。
“你要去试镜啊？”制片问他。
“没有没有。”李思为摇头。刺客行的原著他看完了，并没有他能演的角色。
“我说呢。你长得漂亮，里面的男性角色都是五大三粗的硬汉，不适合你。”说着制片笑了。
李思为也跟着笑了：“那要是我有朋友想演，您这边到时候能引荐吗？”
“引荐说不上，到时候公开试镜了通知你就是。”制片说着想起了什么，打开一侧的拎包，翻翻找找找出了一张名片，塞到了李思为手里，“这是我认识的选角导演，到时候你联系他。”
李思为的心脏砰砰直跳，连忙双手接过，宝贝万分地放进了自己的钱夹里。
半小时后，杀青宴总算结束。李思为原本定了明早的车票返程，此刻他却一分钟都不想等。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连夜赶回他们那个小家。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计价表跳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李思为却头也没回地付钱下了车。
他们住的一楼小房子有个很小的天井，李思为进门时，天井很暗。
等他推开家里的防盗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他喊了一声，没人应答，俞川不在家。
李思为一口气哽在喉头，拿出手机，给俞川发了条微信。但十几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怕错过俞川回来，裹着外套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家门口依旧没有动静。
不知几点，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窗外天仍黑着，门口传来了响动。
李思为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起身一看，俞川刚好推门进了屋。
“你回来啦！”李思为窝了一夜，外套皱皱巴巴。
“你不是说早上再坐车回来么？”俞川看到李思为，有些惊讶。
李思为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俞川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纸袋子，打眼一看，里面是个大大的方盒子。
“蛋糕？”这会儿正是春天，他俩的生日都不挨着。
俞川顺手便把那蛋糕拿了出来。
李思为想起了自己回来的目的，趁他正打开盒子：“对了，你还记得——”
“我要去伏城拍戏了。”
俞川忽然开口，脸上是难得的笑容。
说完，他端起那蛋糕：“庆祝一下。”
李思为愣住了。
“……伏城？”
“对，是一个很好的项目。”
李思为打了个磕巴：“什么？”
“盛合你知道吗？就是那家大公司。他们最近有个新剧在拍，男二前两天突然出了事，要紧急换人。刚好他们一个经纪人认识我这边的杂志主编。昨晚他们来找我，跟我聊了一夜，让我去试试。”
李思为自然知道这家公司，国内知名的造星工厂，影视资源极佳，若是能签上盛合，未来不愁戏拍。
他顿了几秒才开口问：“那你要去多久？”
伏城离北市有一千多公里，坐最快的高铁也得坐小十个小时。
“三个月。”俞川拿出了切蛋糕的刀。
“三个月......你哪天走啊？”李思为攥着外套下摆，半天没有动。
俞川放下了刀，转身走进了卧室，推出了一个行李箱。
“一会儿我就走。”
“什么？！”
李思为一看，他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似乎期待这个角色已久。
他打了无数次腹稿，他想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他，还想问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能不能再多留一天，但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摆得上桌的筹码。
那张刺客行选角导演的名片还被他夹在钱夹里，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手机推送提醒他露营装备包裹即将派送，请保持电话畅通。
俞川沉浸在即将进组的喜悦中：“这是部刑侦剧，班底很好，要是演得好了说不定能火。思为，马上我就能赚大钱了。”
李思为木怔怔地跟着笑了一下，然后拿过了那把切蛋糕的刀。他将蛋糕从正中间切开，把看起来最好吃的一块切出来放进了空碟子里。
他应该替俞川开心才是。李思为心里想。
“恭喜你。”他又用力地笑了笑，把那蛋糕推到了俞川面前。
俞川咬了一口蛋糕，嘴唇边还残留着一抹白色奶油。他来不及吃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得走了，约的车在门口等我。”
李思为往院墙外看了一眼，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停在门口。
俞川刚刚转过身，又回头：“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他喉结滚动，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李思为甚至来不及道别，就那么看着俞川推着行李箱匆匆地离开。尚未日出的春日清晨，浓雾之中，穿着黑色外套的俞川坐上了黑色的商务车，电动车门嗡地关上。
车加速很快，不过几秒钟，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唯有那离去的脚步声，一直在李思为心底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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