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付西元等林清办事回家,等到深夜,熬得几乎撑不住,终于门打开。
那小子迷之亢奋,满目精光,步伐快得像征战沙场,随手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扔在地上,肉棒塞进嘴里。
付西元被噎得呕了一声,嗯啊呻吟,跪着给他舔屌,正舔到性器越发鼓胀,马眼微张,即将喷发之时,他接到电话。
不想接,但一直打。他含着鸡巴伸长手臂,把手机扯开瞧了眼,居然是他爹,于是不把嘴松开,接通。
“来军总医院,”付国豪声音很沉,“快点,你干爹。”
付西元叉着腿,迷惑仰头,看向林清,灯没开,满目阴暗的光影,“干爹怎么在医院?”
“看看不就知道了,一起。”林清漫不经心,继续把他头往胯下按,“先舔。”
“……”付西元都无语,敢情他早知道?那还不慌不忙回来跟他搞!那是他亲爸,情绪这么稳定?
事态不明,他有点焦躁,自然无心色情,爬起来擦了把嘴,给林清提上裤子,“你爹!”
林清不置可否。
俩人赶到医院急诊,里面灯光明亮,气氛凝重又嘈杂,竟让付西元想到乱糟糟的毕业礼堂,只是那儿开启生活,这儿终结生命。
林程家躺在病床上,左手吊针,老虎般的双眼睁着,与平常无异,声音也稳:“西元,林清,没事,你们回去休息。这么多人干什么?”
除了他俩,还围了一圈人,干妈也在,满面愁绪。林骁还没来,不知哪儿潇洒。
付国豪道:“老林,你也太忽略了,虽然你昨天吃饭是在怀柔郊区,但不舒服也不能随便去个小医院啊?我居然才知道!上次你就发过胰腺炎,这是第二次,还好转过来,这医院我熟悉,应该没事儿。”
“本来就没事。”林程家说完,突然眉头一皱,很快又恢复,对干妈招手,小声说了几句。
干妈找医生,付西元凑过去听,是在说病人想小便,之前一直没尿出来。现在还想。
林程家这模样,看着无妨,但付西元想不到,过了不久,病床就被往ICU推去。
进ICU前一秒,林骁匆匆赶到,一下蹲在地上,握住他父亲的手,神色十分疑惑,“老爸……怎么会?ICU?怎么……”
“没事,小马儿。”林程家笑了笑,“最多两天出来。”
他这么一说,付国豪忙点头,打趣道:“哎,老林,一看见孩子就乐了是不是?刚还垮张脸!”
林程家又笑两声,挥挥手。薄片般的病床没入厚重的大门里。
进ICU,只能定时探视,于是干妈买了堆枕头被子之类、洗手液,还有临时睡衣纸巾。签下一大堆字。
医生问她病人情况,她想起来:“上个医院说他血脂指标不好,可能是胰腺炎重症……要多查一查?”
医生:“指标多少?”
干妈也不清楚,迷茫嗫嚅。
一群人在ICU门口,座位不够,有的靠墙,像付西元直接席地。又等了段,医生开门,说先走吧,查下来不用插管,保持电话畅通,有事通知。
听起来问题不大。
谁知第二天清晨,林清和付西元没睡几小时,又被叫到医院。干妈给林程家最要好的友人都打了电话,说情况不好,医生要求家属在门口等待。
林骁一直在抽烟。曲璐也请了假来,挺个大肚子小声安慰他,但他心情很差:“妈的,烦死了。”
ICU外,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病人家属。付西元悄悄问:难道不能搞单人病房?
他爸说,这种大医院,医疗资源集中,独立出来应对不一定及时。已经找过院长,会有专家随时监护。
病魔面前,人人平等。
有个病人家属同他们聊天,说自家进去的是爆炸伤,说不出话来,拿了张画花的纸,问看不看得出写啥。
然后他又道:“害,我们在这儿好几天了,每天都死挺多人。这进去的,只有20%出得来。”
林骁听了,嫌烦,一脚踢他腿上,“你查过?你他妈怎么不先死啊?”
等到下午,大家都没走,这些个颇有身份的老大哥,在门口坐得横七竖八,轮换吃饭。
付西元感慨:干爹人缘佳,朋友们都认他。
两点半,医生仍然说,情况不佳。
病人血脂极高,入院时60多,清晨飙到90.27,血液几乎是白色,像猪油一样浓。胰腺急性坏死,胰液渗出,换血过两轮,有好转,但没有逆转。多个器官衰竭。
他干巴巴地说:病人家属,签个字。
在这份报告上,不是病危通知,而是明白写着:某时某刻某分,病人失去自主呼吸。
那一秒,干妈也快失去呼吸。
林骁反应更大,一脸茫然,急得团团转,总问他妈怎么办?这什么意思?……上次胰腺炎不是很轻么,第二天不就能走了?老妈,他身体不是特别好?有问题你不知道?
干妈受儿子责怪,神态也很慌乱。
她本是小女孩,二十多嫁给有本事的男人,这辈子没受过苦,但也受气。尤其丈夫花心,最初痛楚,后来也看开,不如过好生活,把握钱财。
她对他,曾经情根深种,可惜岁月磋磨,饱经背叛。
这份感情虽然还在,但早称不上爱。她对他仍有关怀,日常照顾,但远不像最初那样在乎。
她知道他从前体检,指标一直不好,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每年挑时间去医院住,药经常不吃。她管不了,于是也懒得管。
林程家有太多理想,太多酒局要赴,这么多年来不许自己懈怠,毕竟还有许多人仰仗他。他不认为自己年迈,仿佛灵魂还停留在热血年代。
假如林程家和更泼辣的女人结婚、受管束,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样。她对他的包容,最后引他入歧途的窄门,又怪得了谁?
他看起来太强悍,遮风挡雨模样,似乎不会倒的。
原来也会倒了。
她只能说:“肯定没事。还在治疗呢。”
付国豪也很焦急,全院的相关专家都被找来,集合开会,重新拟定治疗方案。他打电话找朋友,找其他医院,能使的劲都使。
医生表示,现在病情稳定住了。
“怎么稳定?”林骁都没懂,“没有呼吸叫什么稳定?”
“就是没有继续恶化。”医生答。
听起来还有希望。
但直到凌晨,付西元突然反应过来,假如都要靠呼吸机打气才能活,那还能怎么恶化?往哪恶化?
林程家在第三天早晨九点,心脏骤停电击37次,抢救无效,正式宣布死亡。
进ICU之前,他告诉儿子,我最多待两天就出来,当真一语成谶。这个男人的确不说空话。
那晚,林骁原本在外地酒池肉林,刚接电话甚至嫌烦:
他爹身体好,基因好,他爷爷九十多抽烟喝酒还好端端,能有多大事儿?被催无法,匆匆赶来,竟是最后一面。
那之后,没几小时,林程家陷入昏迷,再未清醒。
医生让家属进去,为病人送行,这之后就要整理遗容,送上灵柩。原本说一次只能进两个,但上面打过招呼,便放松些。
林骁牵着他妈的手,转头又拉上付西元。他整个人很恍惚,看得付西元难受,几乎想抱一下。
林清拍拍他的肩,镇定地跟上。
病床上,林程家的脸色灰青,毫无血色,全身插管,整个人皮肉浮肿,肚子胀大一圈,把床单顶起来一块。
没有任何人见过他这般。他生病很少,几乎不发烧,站立时总是竖直,一股子向上的朝气,任谁见了都要评价:好精神。
付西元这才发现,许多人瞧着病殃殃,反而吊着命数。而看似坚强不倒的山川,轰然间,便会塌陷。
五十多……甚至不到六十岁。这年纪,还不够拿退休金。
林骁陡然看见他父亲,一下愣住,仿佛陌生得认不出,扭头问护士:“他不是还呼吸吗?胸口在起伏。”
护士说:“那是插管吹进去的气。”
林骁又呆住,盯着仔细瞧了会儿,像在荒岛看见最后一张白帆飘远,满心希望坍塌,突然就开始哭。电影里在此场景总有许多俗套的话,原来真的会说。
他就在不停地说:爸,你起来啊。你不是答应我要换新车,你说想配个眼镜,让我在网上查一查,你还没去,老爹……
他这样哭,太罕见,哭得付西元都心疼。他也想哭。
相较之下,林清就冷静得像局外人,作壁上观。连护士都来问是不是他走错病床?那般。
护士又叫林骁:“行了你别哭了,滴到病人身上,小心他没法投胎。”她见这般事太多,很习惯。
林骁猛抬头,突然很愤怒:“投什么胎?他是我爹,投胎了谁知道变成谁啊?他应该一直当我爹。前几天他非要我审报表写战略文件……我还没学。他管天管地,凭什么突然就不管了?他投个屁的胎?”
他蹲下身,把脸埋进手掌里,语气疲倦,“不管我,我怎么办。”
林程家非常厌恶他的生身父亲,那是他的耻辱。因此他成功后第一件事就改名。
那男人是村里最游手好闲的怂货、恶棍、窝里横,靠强奸女人来的老婆,孩子生了八九个,活下五个。他最小,从小被哥姐揍。
他爸闲来无事,喜欢用细竹棍栓食物,举着摇像钓鱼,溜小孩满院子跑,让他们抢食,抢得头破血流打起来,他哈哈大笑。
林程家告诉自己,不会做那样的父亲。
对于家庭,他有责任感,凡事爱包办。甚至远房亲戚求他,能办的,他都办。
他享受被捧的地位感,这彰显他的能力。他是鸡窝里飞出唯一的金凤凰,无所畏惧。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在依赖他,等着他去做。
他妻子是小女人,儿子是浪荡子,操不完的心,填不完的坑。他背负的重物太多,像不停转的漩涡。
对儿子,他总是没法狠心。他宠他、纵容他,从没想过溺爱会害到他,反正他必定保护他。
林骁这小崽子,哪怕窜了个儿长了年岁,变得高大健壮,在他心里却永远是童年时,瞪个大圆眼肉嘟嘟,喊他:想吃双黄蛋,老爹。
他总想,多给一点时间,林骁会更成熟、长大。
今天,他再没有时间。
付西元也开始哭。他对干爹有感情,尽管从小到大,见面的日子也不太多。
当然了,他这点伤心抵不上林骁的。毕竟他父母尚在,祖辈都未长辞,生活顺遂,影响不大。他甚至想,幸好走的不是我老爸。
而对于林骁和林清,就不一样。
那天早晨,灵柩车开来,昭告又一位与世长辞,灵魂自有归处。付西元和林清开车前往灵堂,忍不住问他:
“你都没什么反应?”
“不太熟。”林清淡淡,“他给我机会,我也帮他不少活。就这么多。”
“……”付西元想了想,也没话说。静默许久,又叹息道:“干爹他……太年轻了,真的遗憾。”
“是遗憾。”
“嗯?”
“他死前叫林骁小马儿。”林清突兀地说,“他一直叫我林清。也对,我没有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