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炽热的阳光像是要将一切燃烧起来,蝉虫在茂盛的树枝上一声不停地唱着歌。
吱-吱-
吵得人心烦。
李凯晨把笔放下,悄悄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林千瑾,清了清嗓子,扬着下巴道:“我明天去夏令营。”
“嗯。”林千瑾指尖翻过一页习题册,睫毛低垂,认真地看着竞赛题目。
“······要三周才回来!”李凯晨盯着林千瑾白皙的侧脸,抿嘴道,“而且不让带手机!”
“你已经说过了。”林千瑾握笔在书上勾了个答案。
“......”
李凯晨觉得自己胸口疼,猛地转过头开始收拾东西,噼里啪啦三两下就把习题册和文具塞到书包里,“呲拉”一声推开椅子拎着书包就要走。
林千瑾停下手中的笔,皱眉抬起头。
李凯晨拎着书包几步就走到门口,竖起耳朵听后头的动静,结果身后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更别说追过来。
他转过身,也不说话,就抿嘴看着林千瑾,狭长的眼角有点红。
两个人就这么盯着对方,屋里只剩下空调嗡嗡的声音。
直到李凯晨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气炸的时候,林千瑾从书桌边站起来走到李凯晨对面。
他比李凯晨个子矮,此刻面对面地站着,只能微微仰头看着对方,就见李凯晨双眼湿润,眼角处泛红,明明委屈得不得了,却偏要趾高气扬。
林千瑾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攥紧衣角,犹豫了一下,踮起脚尖在李凯晨唇边落下一个吻。
李凯晨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猛地退后一步,瞪大眼睛道:“你干嘛?!”
林千瑾看了李凯晨一会儿,声音突然冷淡下来:“不干嘛。”说完就要转身。
“你!”李凯晨看着林千瑾转身就走,只觉得一把火都要把他心肝肺烧着了,他气急败坏地拽住林千瑾胳膊,“不许走!”
林千瑾回头,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李凯晨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着急地喊“阿晨”,可就是怎么都听不到回应。
......
林千瑾突然从梦中惊醒,剧烈的心跳几乎让人窒息,他不由得大口喘气,全身一阵阵发冷。
直到心跳平静下来,他才发现外面在刮风,窗外的树枝看起来像晃动的鬼影,在阴冷潮湿的黑夜里让人阵阵发慌。
林千瑾伸手探向旁边。
没有人。
他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梦境还是不放过他。
他又梦到了李凯晨。
梦里的李凯晨脾气也不好,骄傲得像只孔雀,仿佛世人皆浊他独清。
他梦见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踩着凳子画黑板报,李凯晨靠在窗台前和他聊天。
李凯晨说,他以后一定要当医生,他妈妈癌症晚期去世,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还说他最讨厌做生意的人,总感觉他们满身铜臭,特别是他爸那样的暴发户,什么都不懂,女人倒是多得数不清,害得他妈妈一辈子郁郁而终。
梦里面的李凯晨还是少年时的样子,高高瘦瘦的,站在明媚的晨光里,眼角狭长,眉目舒朗,长得十分好看。
许是觉得他没有认真听,李凯晨非要把他从凳子上拽下来。其实他听得很认真,连黑板报上的现代诗少抄写了一句都不知道,等到第二天别人告诉他他才发现,只得花中午休息的时间重新抄一遍。李凯晨把他拉到窗边,在明晃晃的阳光里说,我以后就跟一个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像我爸那样。
梦里的李凯晨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坚定得让人害怕,仿佛他是在用这辈子所有的一切去赌,赌他只钟情于一个人。
林千瑾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知道是李凯晨回来了,可他不想醒过来,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从宽大的睡衣袖口滑进去,他才突然惊醒。
窗外依旧是肆虐的暴风。
光线很暗,只能勉强看见人影。
李凯晨抬手按住林千瑾肩膀,低下头去。
“很晚了。”林千瑾偏头。
“晚?”李凯晨捏着林千瑾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我想要的,再晚也不算晚。”
林千瑾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凯晨猛地扯开林千瑾的睡衣,低头咬住对方锁骨,双手顺着侧腰一路滑上去。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暴雨终于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李凯晨吻着林千瑾冰凉的唇,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雨也是这么大,他们两个人本来在林千瑾的卧室里写作业,可能是因为下雨,突然停了电。
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黑暗里吻了林千瑾。
那时林千瑾的唇也很凉,可不像这么冷。
封闭的卧室,闷热的空气,汗水沾在彼此的皮肤上,压抑的嘴息声中,两个少年的第一次,亲吻抚摸,生涩而甜蜜。
第二天一起去上学,走到半路,他一把拽住林千瑾,别扭地说,我们以后要天天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看起来十分嚣张,其实紧张得要命,手心里全是汗,生怕林千瑾不答应他,于是又气势汹汹地补了一句,你不许不答应。
林千瑾仰头看他,说,好。
他高兴得快疯了,拦腰抱起林千瑾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千瑾, 千瑾。
林千瑾让他吓了一跳,抓着他胳膊让他快把自己放下来。
李凯晨哪里肯,抱着林千瑾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儿,清晨的微风迎面吹过,两个人的制服领带飘起来。
他以为那就是永远。
林千瑾早上起床的时候一阵阵头晕,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看到衣服篓里多了一件衬衫,领口鲜艳的唇印突兀而刺眼。
林千瑾的目光在衬衣上停了一会儿,终于移开。
两个人吃早饭的时候,李凯晨接了个电话。
“今天晚上?”李凯晨看了林千瑾一眼,对着电话里的人道,“行啊,正好我闲着,想要什么礼物,晚上过去带给你。”
林千瑾低着头,搅着碗里的白粥。
李凯晨收回目光,嗤笑道:“亲爱的,你可真会说话······行了, 晚上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李凯晨盯着林千瑾的脸:“今天晚上我不回来。”
“知道了。”林千瑾把筷子放下。
客厅里一阵沉默。
直到李凯晨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哐当”一声摔门离开。
林千瑾看着对面已经空了的位置想,李凯晨终于成功地把他自己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吃完饭以后,林千瑾觉得越来越难受,全身发冷,大概是感冒,只能跟研究院请了假,本来想吃点药,结果家里常用药没了,又懒得出去买,就想着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结果泡澡时觉得头晕得厉害,像是漂在水面上,无处着力,只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到后来所有的水都变成了冰,越来越冷,他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寸步难行。
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千瑾,这声音温暖而熟悉,是年少时的李凯晨。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否则现在的李凯晨怎么会叫他千瑾?
他只会在那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时,冷冷地看着他说,林千瑾,都是你欠我的。
是的,是他欠李凯晨的。
是他先丢下李凯晨离开的。
是他先不要李凯晨的。
所以李凯晨怪他,怨他,折磨他,衬衫上印着唇印,一整夜一整夜地不回家,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调情打电话,情人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
然后再一脸坦然地对他说,林千瑾,你也觉得难受吗?你也觉得痛苦吗?你也尝到什么叫撕心裂肺了吗?我知道你喜欢以前的李凯晨,十六七岁的年纪,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一个人......可我偏偏要把他毁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他不相信,他的李凯晨一定不舍得这么对他,要是他的李凯晨还在,一定不会让人这么欺负他。
可他的李凯晨在哪儿呢?
他拼命地找,焦急地喊,阿晨,阿晨呢?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终于想起来,他的阿晨早就丢了,被他弄丢了,那个清高孤傲的少年,那个对他说我以后就跟一个人在一起的少年,被他丢在了十年前的冬天里,再也找不回来。
就好像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冷风吹得人骨头缝都疼,仿佛滴水就能成冰。
他头也不回地从学校连廊上离开,听着李凯晨撕心裂肺地在他背后喊,是你离开我的,你又一次离开我。
林千瑾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梦境,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阿晨,对不起。
“他竟然敢自杀!”李凯晨把房间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眼角都是红的,冲仍在昏迷的林千瑾喊,“谁给他的胆子!他敢!”
“别他妈嚷嚷!这是医院!”章昊拽住李凯晨,觉得自己脑袋都疼,“他没自杀!没自杀!听明白了没!”
“没自杀他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李凯晨转头瞪着章昊,气急败坏道,“我再晚去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章昊皱眉:“你再作践他,就算这回他不是自杀,离自杀也不远了!”
李凯晨突然安静下来,转过头盯着林千瑾苍白的脸,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他真的不是自杀?”
“不是,是重感冒高烧,泡澡的时候昏迷了,浴缸里的水也是后来才变凉的,这会儿不是输着液么,待会儿醒了就没什么事了。”章昊白了他一眼,“你见过谁在浴缸里泡冷水澡自杀的?”
李凯晨抹了把脸:“我想自己待会儿。”
“那我先走了,忙着呢。”
李凯晨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病床旁边。林千瑾仍旧在昏迷,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躺着,身形消瘦,仿佛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
李凯晨握住林千瑾的手,低头去吻对方冰凉的手指,才察觉自己在发抖。
他接到阿姨电话,一路飙车回家,撞开浴室的门,看到林千瑾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浴缸里,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当他抱着林千瑾冰凉的身体往医院赶的时候,他在想,要是林千瑾能醒过来,只要林千瑾醒过来,那之前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他曾离开他,也不在乎他为什么离开他。
李凯晨突然感觉到林千瑾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对方仍旧闭着眼睛,正皱眉说着什么。
李凯晨听不真切,只能凑近,可当他听清林千瑾在说什么的时候,整个人愣在原地。
林千瑾在说,阿晨,对不起。
原来他在昏迷的时候,都在和自己说对不起。
李凯晨低头吻了吻林千瑾眼睛,对方睫毛沾湿,仿佛在梦里哭过。林千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刚一动,一直趴在床边的李凯晨就清醒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是李凯晨先开了口,他清了清嗓子:“醒了,觉得哪儿难受么?你昨天重感冒,发烧昏迷了。”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林千瑾看着李凯晨满是血丝的眼睛,轻声道,“你昨天一直在这儿?”
李凯晨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就要往出走:“我去叫医生过来。”说完也不等林千瑾反应,又回头看着对方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千瑾愣了愣:“不用了,我...”
“喝点粥。”李凯晨仿佛十分别扭似的,也不看林千瑾,只盯着旁边,“就以前我给你煮的那种粥,我记得你说挺好喝的。”
林千瑾盖在被子下面的手指不由得收紧,轻声道:“谢谢。”
“我很快回来!”李凯晨说完便跑了出去,可没跑两步却又停下来,转身看着林千瑾,“那你······会等我吗?”
林千瑾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年少时的李凯晨,眼眶一阵酸涩,点点头,声音有点哑,可眼神却很坚定:“会的,一定会。”
“那说定了。”李凯晨笑起来,转身跑了出去,声音里仿佛带着少年时的兴奋,传得很远很远。
林千瑾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大片明亮的阳光刺透玻璃窗,照到他心底。
既然新的太阳已经升起,那他们,终于也会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