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总部的例行会议上,弥漫着一片低气压。宋董自从收到一条转账短信,钢笔就在纸面上停留了很久一动不动,直到洇出一个浓重的墨点。孟勤不得不给宋董递了一份文件来提醒他。
宋道初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孟勤竟感觉他是仓皇的,为了遮掩住一些情绪而自乱了阵脚。
会议结束后,孟勤到宋道初的办公室敲门。
宋道初好像有些疲惫,身子前倾,两手撑在桌上按着太阳穴。“方倩倩找到了?”他说。
“是,她在外省,现在押送回来,大概明天就能抵达。”孟勤说,“至于李卓,警察推测他藏在二道巷不远的城中村,为了不打草惊蛇,还在寸寸推进。按您的吩咐,我们给陈家人也派了安保。”
宋道初垂下眼睫。陈未识就在他的别墅,应当是安全的,但陈未识在二道巷的那些亲戚朋友就不好说了。李卓藏得够深,近半个月竟然没找出来,这让宋道初都感到几分急躁。
陈未识是会离开他的。陈未识总有一天是会离开他的。
“还有,”孟勤看着宋董的脸色,犹豫地又说,“您花大力气找这几个不相干的人,几位葛先生好像都知道了,他们大概担心您有不良资产,或者和高利贷有关系,这两天陆续发来了正式的洽谈邮件。”
还发邮件。他的这些表亲舅舅,真像苍蝇一样,抓到什么缝隙就硬往前凑,还要装得一本正经。
宋道初不怒反笑,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屈起,在红木桌面上冷漠地敲了敲,“洽谈什么洽谈,我宋道初找个人还要跟他们洽谈,荒唐。”
*
宋道初这天下班得早,进门时,先闻到一阵炖菜的香气。他才想起自己今早还给庞阿姨发了消息,小识畏冷,让炖个萝卜牛腩。他走近来,见厨房里冒出两个脑袋,微微一愣:“怎么了?”
其中一个脑袋立刻缩了回去——是陈未识。
宋道初已经习惯了这些天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陈未识都憋着不回应的样子,便昨晚他们能多说几句话,还是拜那棵凤凰木所赐。宋道初看见餐桌上已经摆盘,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礼貌地道:“庞阿姨好手艺。”
庞阿姨把萝卜炖牛腩的土锅用毛巾包着,也端了出来,还不忘多说一句:“陈先生也有帮忙的。”
陈未识噎了一下。他哪里帮得上忙?
“小识烧菜也很好吃。”宋道初却像和庞阿姨聊上了,“我喜欢他做的肉末蒸豆腐。”
“那个简单啦,但是每个人吃的口味不同,也许陈先生拿准了您的口味。”庞阿姨解了围裙,收拾好垃圾袋,大咧咧地说,“以后让陈先生给您做。”
这话又好像有些过界。宋道初应景地笑笑,不再接话,庞阿姨出门的时候还帮她推着门。而后他便回来入座,很自然地先给陈未识盛了一碗萝卜牛腩。
陈未识右手用不好,还像个新学吃饭的小孩一样攥着筷子往碗里戳。
宋道初凝注着他的表情,又看了看菜色,“……牛腩,”他轻声,“不喜欢?”
陈未识不说话,反而从那土锅里夹了一块萝卜。
宋道初眸光微动,便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陈未识难得地掀了下眼皮,又兴致缺缺地垂落。宋道初连忙把电话挂掉,但它很快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是他的表姐葛仙洲,在老宅那群亲戚里,只有表姐和他稍亲近一些。不过不用想也能猜到表姐是要劝他什么。
宋道初终于放下筷子,拿电话到一边去接。然而很快他又护住听筒,低声同陈未识说了句:“我去楼上接电话。”
陈未识的背影冷淡,想来对他而言,宋道初接个电话根本不需要报备。
宋道初很快上了楼,进了客房,还关上了门。
“我说小宋啊。”表姐的声音很沉,她一向风风火火,但也从未这么严肃过,“你和陈未识,还在纠缠不清?”
*
宋道初捏了下鼻根,靠着门,一手又往口袋里摸烟,“什么纠缠不清,我和小识已经离婚了。”
“离婚这事我当时就说不靠谱!”葛仙洲呛声,“你号称让小识净身出户,现金还是给了不少吧?宋家的老大也找过来,说你离婚没有跟他们商谈过,造成任何损失,都是你自作主张——你是不是自作主张?!”
“是。”宋道初咬了下后槽牙,“但我离婚关他们什么事?股价早就稳下来了,也不影响他们的盘面,退一万步说,要是有任何影响,拿我的钱去填了不就得了?”
“好,现在不谈你离婚的事,那都过去了。”葛仙洲说,“但你还在帮小识找他那个——那个爹,是吧?”
宋道初说:“李卓欠了债,我也算是他债主,我当然要找。”
“他借了高利贷,你不会也——”
“我像吗。”宋道初笑了。
葛仙洲嘟囔:“其实有点像。”
宋道初在门边坐下来,一五一十地试图给表姐解释:“我和小识结婚的时候,李卓就有欠债。他当时讲得天花乱坠,说小识结婚啦,他不会再碰赌博高利贷,我控制着金额每个月给他一点,他倒也安分了两年。但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让李卓每次收款都开收条,写成借款,都收在小识那儿,小识才是真债主。那既然他现在跑了,我当然还得找他回来要钱。——我讲明白了吧?”
葛仙洲听是听明白了,却说:“好阴啊小宋,你压根不是在乎那点钱,你只是想把李卓送进去。”
宋道初无可无不可地笑,“这当然也是一个办法。”
葛仙洲对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叹气,“你知道我二叔三叔他们都想找你吧?”
“知道。”
“你闹这么大动静,现在他们怀疑你跟小识没把财产划分清楚,甚至可能是假离婚套他们的现金流——没办法,你当初就玩过他们一手,他们十年怕井绳——小宋,你跟姐姐交个底,”葛仙洲压低了声音,很是郑重,“你是不是假离婚?”
宋道初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好笑了。“你觉得像吗?”
“不像吗?”葛仙洲反问。
宋道初没有立刻回答,只把手机扔在一边,点上了烟,用力吸了一口,直到那股震荡的浊气窜进肺里再吐出,他才感觉自己好像镇定了一些。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发了笑:“你还不如说我就是放高利贷的。”他笑着,笑声越来越响亮,震动胸膛,催散烟雾,让他的头脑都好似被飘飘然地托起。
手机里的声音变得更响、更急切:“既然不是,你就不要管李卓了,平白惹一身的麻烦是何苦?”
“姐,”宋道初笑起来的样子真无比温顺,“不摆平了李卓,小识在外面工作都呆不安稳。”
“小识他领情吗?”
“什么?”
葛仙洲冷笑了一下,“小宋,你这么爱护人家,可人家非要跟你离婚呢。”
“啪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半,陈未识站在门后,俯视着坐在地上抽烟的宋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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